周万林乐滋滋应了，拎起椅子旁边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奉给六长老。
六长老冷哼一声：“那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过还是接过茶来喝了一口。
周万林目光一厉：“孙儿无用。不过，该怎么讨债，孙儿倒还记得清楚！”
六长老神色微舒：“记得就好。”
周万林却是脸色一黯，低声落寞道：“只是——我也不想的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奶奶您闭关未出，爹他回来还早，他们就看人下菜碟了。”
六长老眉头一跳：“少给我来这一套！”
周万林觑了六长老一眼，落寞之色一下子全不见了，堆笑打了个哈哈，不回嘴。
周珑则侧仰着头、睁大了眼睛看他们祖孙怎么相处——显然，这里的家族，跟中国古代宗族社会里的家族，并不一样、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也是，经济基础决定意识形态，这儿又不是小农经济、弓弩刀剑、养儿防老，也不是工业社会、枪炮核弹、社会保险。这里土地广袤、物产极丰、禽兽极凶，人们通过练武来发掘自身潜力、来达成后天进化，佼佼者甚至有削山填湖之力，城、镇、村落都须要武者捍卫，所以强者为尊、功勋永录，这人情习俗、礼仪规则，又怎么可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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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余下的人也跟到了近前，按序伺立。六长老就没骂孙子了，倒是指了指左边的位置示意周万林坐下。周万林也不再嬉皮笑脸述委屈，端出给周珑选仆从时的那幅样子，稳稳坐了。
周珑歪头瞅着周万林；见他这样，不禁“噗哧”乐了一下。
周万林回看了周珑一眼，泰然自若，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倒是与六长老对看了一眼，两人俱都心中一舒——能看得懂大人神色，就不会是傻的；哪怕吓得不肯开口了，也不必着急，可以慢慢医治调养。
毕竟，习武才是第一要事。只要脑子好、身体好，就算是个哑巴，就算造诣寻常，从小到大十几年苦功花下去，好好坏坏，也能有一席之地。
一干仆从站定不久，点将台左边的号声就歇了，只剩鼓声，重新起头，渐入雄壮。
合着一记重点，操场上所有人都“嘿”声拉开身架、打起了同一套拳。连每队的教头都不例外。
周珑俯瞰练武场，居高临下，很快发现这一套拳法不是别的，正是绣在她床上的那一套拳法、正是周义山送她的泥人所打的拳法。
六长老一托周珑两腋、让周珑站起在自己腿上，指了下面道：“这便是我周家的连拳。‘连’者，相接不绝也。如狮虎扑鹿，如鳄鲵啄鱼，如鹰隼掠兔。如山脉巍巍，如江河滔滔，如风云浩浩。一气呵成，一力贯通。别看拳法简短，能得其精髓的人，一只脚就已经踏进武师的门槛了。但这精髓，不是这里能得的；这里也就学个壳子而已。”
从点将台上俯瞰练武场晨课的机会，只怕不容易有；能得六长老教诲的机会，同样不可能多见。故而周珑一边目不转睛地看，一边拼命记。因为六长老说的并不艰深，周珑一字一句全都印在了心底。
之后六长老没再说话。周万林也不曾开口，一行人只是看。
一套周氏连拳打完，也就两分钟左右；而后从头再来，这样连打三遍，鼓点停了，各队教头整队、训话，开始接下来的内容。
热身已经做完，晨课刚刚开始。
六长老抱了周珑起身，径直朝西而去，速度比来时还快；也不走长廊、过道，直接袍袖一挥，腾跃而起、上了屋顶，而后又是一挥，浮云一般，直接飞向迎朝堂三楼楼顶！
周珑一把抱六长老脖子、牢牢搂了，睁大了眼睛使劲看后面的情况！
周万林、圆脸婆婆、黑袍人紧紧跟着，不过只踩二层楼顶；周长慎、周义山、周力虎，六长老的四个随从，以及之前跟在周万林身后、候在点将台下的两个年轻女人落后一截，并且只踩一层的楼顶。
余下的人，一时间是看不到了……
周珑又往前看，正好望见前方一道长长的白墙后，有巍峨的巨殿耸立在开阔的广场上，在朝阳下金红璀璨，瑰丽不可方物。殿门前、台阶下、广场中路，佩剑的劲装男女一对对伫立，衣着一统，站得好似松树一般挺拔，排得比一条拉紧的线更直。
六长老落在白墙上，稍稍一停：“好看么？”
周珑心驰神往，一时间忘了装不会说话：“好看。”
毕竟是头一次开口，周珑的发音实在说不上准确。六长老一怔，又缓缓问了一遍：“小十九，我们周家这主家正殿，好不好看？”
周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话，想想机会也算不错，就点头应了：“好看。”
周万林“嗖”一下又凑了上来：“奶奶，托您的福啊！”
六长老斜了周万林一眼，到底高兴，就没像刚才在练武场时一般计较，哄周珑道：“祖祖。”
周珑奇了：“祖祖？”不是该叫高祖母、高奶奶的么？
六长老“哎”地应了一声，笑了，又逗着周珑叫了两回“祖祖”，略一转方向，从正殿南边绕过，朝西北而去了。
周珑无语了一瞬，望望前边，又看向了正殿——抓紧机会饱览景色！等到下次能从这样的高处看，谁知道是什么年月！没看除了凑上来的周万林，其他人都没上墙头、在下面乖乖沿路跑么！
可惜，六长老与其说是走着去的，不如说是飞着去的。周珑还远没新鲜够呢，六长老轻轻落地，正殿就被一堵高墙挡住了。
这围墙与绕着迎朝堂的相似。不过迎朝堂墙下，有仆从、管事的平房——不比周珑的住处，只有三米左右高；但这里却不见几间，倒是巨木参天、深潭如镜。
周珑照着迎朝堂那边的布局，朝西张望，在苍翠枝条的掩映中，发现了一角白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