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地下,数以万计的魔怪将倦夜和千羽围在中心,噬血的目光投射在两人身上,就像是一支支带着钩刺的箭,恨不得立刻将目标射穿,搅碎。
可是,群魔虽然围住了目标,却没有动。
千羽情不自禁地靠紧了倦夜,倦夜望着群魔,竟然向前走了一步。群魔立刻后退一步,像是有什么顾忌。
千羽咦了一声:“倦夜,他们好像很怕你?”
倦夜留意群魔的神态,似乎察觉到什么,回头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就在他的身后,魔兽麒离静静地立在那里,它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金黄色的兽身闪耀着夺目的光彩,身躯虽然小,却别有一种威严。
千羽也看到了麒离,甚至能从麒离的眼中看到友善和……兴奋!
麒离果然没有恶意,它挨近倦夜,头颅在他的身上蹭呀蹭的,竟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倦夜也感到几分亲切,宠爱地摸了摸麒离的头,麒离更加兴奋,竟然抬起两只前爪,攀上了倦夜的肩头。
千羽好奇极了:“倦夜,它好像认识你呢!”
倦夜拍了拍麒离的身体,微笑着说:“小家伙,我知道你很兴奋,不过,被这么多魔怪虎视眈眈地瞧着,我可没心情和你玩哦。”
麒离歪歪头,放开倦夜,望住那群魔怪,突然一声长啸,啸声高亢嘹亮,震得群魔连连后退,发出一声声吼叫,然后转头跑开,消失在云天深处。
麒离摇着尾巴跑回倦夜身边,伏下身体,示意倦夜坐上去。
千羽渴望地看着麒离:“我可不可以也坐上去?”
麒离想了想,点了点头,千羽立即兴奋地跳到它的背上,紧挨着倦夜。
麒离四蹄腾空,向着几座漂浮的山飞去。
飞在空中,倦夜和千羽才看到刚才站的地方其实是一座石台,漂浮在茫无边际的空中。
这个地方,是无法区分天与地的,上下左右全都一样,空间无限的延伸,大大小小的山浮在空中,没有任何基座。山上的景物却是各式各样,有的是光秃秃的石山,毫无生气;有的漆黑一片,暗沉恐怖;有的树木成荫,花草旺盛;还有的被云雾缭绕,感觉非常神秘。
麒离驮着倦夜和千羽飞向了最大的一座山峰,山势险峻,连绵起伏,山顶覆盖着白雪,远远看去,莽莽苍苍,浑然一片。群山之间有一个碧蓝干净的冰湖,显得悠然而意远。
一座清雅别致的小楼盖在冰湖的不远处,麒离降落在小楼前,倦夜和千羽望着眼前一片片清白的光彩,无限的远天,顿感宇宙的清寒、壮阔与广洁。
小楼一侧,几株梅花艳开着粉红色的花朵,有些坠下来半掩在雪地中,红白相映,色彩灿然。
楼前还种着几株不知名的树,长长的淡紫色枝条垂落地面,没有花叶,却长满密密的绒毛,深紫色,映在雪地里,鲜艳而瑰丽。
从树下走过,推开半掩的门,静悄悄的小楼里分布着客厅和卧室,没有过多的摆设,但每一样家具都如韵诗一般雅致,别有意趣。
客厅中央一个古色古香的壁炉,火烧得很旺,感觉暖洋洋的。窗前一架古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紫色枝条编织的小桌上,放着一个茶杯,还冒着热气。一切都显示这里不但有人居住,而且是刚刚离开的样子。
这一切,感觉像在人间。
千羽好奇地拿起茶杯:“很热呢!刚才一定有人……”
变化起于瞬间,安详平静的一切竟随着茶杯的移动而完全改变,空中流动着异常的气氛,一波波的震荡从楼外传进来,小楼簌簌颤动,像是被突然置于风暴的中心。
千羽愕然,倦夜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出现在楼外,麒离也奔了出去,伏在倦夜脚下。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飘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旋转着,飞舞着,风狂雪乱中,十个人影骤然降落,在雪地中对峙。
对面五个人,为首一人雪白的袍袖,雪花在他的身外翻飞,漫天的大雪竟似以他为中心,蔓卷延伸。
他的声音也是冰冷如雪:“他果然不在,否则,他不会任由我的冰雪覆盖了他的断云山。”
他身后的四个人,一人衫袖斜飞,有百花绽放之姿;一人白发飘扬,有鹤舞云天之势;一人长蛇围腰,有万虫朝拜之概;一人鳞衣焕彩,有海鱼争艳之容。
这边的五人,眉目依然模糊,却给人很强烈的感觉,第一人镇静如恒,目光如金铁般坚定;第二人温文亲善,如树木般生气勃勃;第三人飘逸风流,如江海般旷达深远;第四人飞扬跋扈,如烈火般热情洋溢;第五人坚实淡远,如土地般广阔安静。
这些人的面目被风雪遮掩,却让倦夜有一种分外熟悉之感。
千羽凑近了倦夜,眼睛盯着这边的五个人:“原来是他们?”
倦夜意外:“你认识他们?”
千羽想了想:“当初就是因为他们,你才不得不离开我,让我在石头里一睡就是上千年。不过我能感觉得到,你和他们的关系非常亲密,他们称你为‘魔主。’”
一道电光闪进倦夜心中,魔主!
金铁般的人挺立如山:“雪王,魔主确实不在,不过我们五人愿意代表魔界,与你这仙界之主决一死战!”
雪王大笑,雪舞得更急:“倦夜不在,决战也没意思!金魔,我想知道的是,他到底去了哪里?”
奇怪的是,这些人眼中只有对方,竟似完全没看到倦夜和千羽。
金魔似乎也无意隐瞒:“以雪王之能,难道还看不出人间大变在即,起因就在我家魔主。”
雪王手指在空间一划,几片雪花迅速凝结成一面冰镜,镜中现出人间景象,数以万计的奴隶们正在为主人修建不朽神像,可是神像雕成之际,竟有人登高而呼,煽动奴隶们造反,一看就是早有策划,他在上面声情并茂地宣讲,下面有人流泪附和,响应之声迅速汇成滔天巨浪,推倒了所谓的不朽神像……
倦夜一怔,他终于发现事情不对了,镜中的景象虽然是人间,却不是当今人世,而是千年前的奴隶制社会,那时还是他率领奴隶们推翻旧制,建立了第一个君主制国家,可是后来……
雪王眼神一凝:“果然是他,想不到他竟然到了人间,既然如此,我就到人间与他决一胜负!在那之前,就让一切重新开始!”
他猛地翻转右手,狂暴的风雪立即席卷了人间,伴随着惊雷闪电,地动山摇,广阔无垠的土地从中断裂,冰雪迅速凝结,然后消融,山洪暴发,岩浆喷涌升腾,人们奔逃呼嚎,惨不忍睹……
千羽震惊地看着雪镜中的人间惨剧,不由对雪王升出一种又惧又恨的心情,这就是仙界之主吗,如此得冷酷无情。
风雪停了,大地终于停止了震动,一大片陆地从原来的土地中分离出来,被海洋环绕,中间一条大江奔流向东,绵延数千里。
雪王满意微笑:“这片土地,我赐名为——东若大陆,它就是我与魔主倦夜的决战之地,谁赢了,谁便可以超越仙魔,成为真神!”
那个笑如春花乍开的人,扬起了衣袖:“我们四人愿随雪王到人间,与魔主倦夜一战。”
雪王收拢双手,雪镜立刻不见:“你们可知道,这一次到人间必须放弃修炼万年的法身,重新投生转世,到那时,许多事你我都不能自主。”
“我们知道,不过仙魔无法互容,却是注定的命运,无论身份如何更换,身体如何变换,依然无法改变。能够与魔主倦夜在人间决一胜负,也不枉我们为仙一场。”
雪王大笑:“也罢,我们人间再见!”
随着五人身影的消失,降雪停止了,天地恢复了原有的颜色,惟有断云山,被霭霭的白雪所覆盖。
金魔五个人走进小楼,神色都很沉重,经过倦夜千羽的时候,五人宛似未见,眼皮都没抬。
千羽实在忍不住了:“倦夜,他们好像看不到我们?”
倦夜点了点头:“不是他们看不到,而是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并未在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应该是一千年前的事。”
火魔刚刚踏进小楼,就叫了起来:“不行,雪王这一去,魔主势单力孤,一定会吃亏的。”
水魔端起桌上的茶杯,沉吟着:“东若大陆?难道……”他突然将杯中的水泼向空中,茶水均匀的铺散在空中,形成一面水镜。
镜中再一次映现出人间的景象,千羽走近一些,还好奇地摸了摸水魔,可是手竟然从对方的身体中穿过,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千羽惊奇不已,不过目光很快又被水镜中的情形吸引了……
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幸存的人们开始重建家园,冬去春来,东若大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可是,一种传言开始在民间流传,他们的君主逆天而行,得罪真神,因此被上天降罪,致使大地断裂,洪水泛滥,传言越来越盛,也越来越真,民众再一次聚集造反,不顾新君主的仁政广施,最终将他逼上了断头台……
于是,****再起,群雄争霸……
砰!
火魔一拳砸在桌子上:“一定是雪王散播的传言,魔主他……”看着断头台上残缺不全的尸体,火魔心如刀绞,“雪王这个混蛋!绝不能放过他!”
他抬起手,一团火焰开始燃烧……
一支手握住他的拳,是金魔:“火魔,你怎么了?魔主到人间本是为了历劫,只是没想到竟然应在了雪王身上。我现在担忧的不是魔主的生死,而是在这场与雪王的人间之战中,万一魔主输了,必将永坠轮回,再无归期。”
木魔怔怔地望着沾染鲜血的断头台,虽然早知历劫之苦,可是当他亲眼见到魔主的遭遇,心里的痛苦实在难以形容,这一切,竟是他们亲自赋予魔主的:“不行,我要到人间,与雪王一决胜负,与魔主一同历劫!”
火魔附和:“我也去,这里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水魔点点头:“去是一定要去,不过在那之前,一定要处理好魔界的事务,否则,我们到了人间,魔界无人管束,非出问题不可。”
土魔想了想:“最好的办法是暂时关闭魔界之门,群魔无处可去,再闹腾也只限于魔界之内。不过,魔主不在,联合我五人之力,是无法完全关闭魔界之门的,每逢中秋月圆之夜,阴气最盛,魔界之门会出现缝隙,我怕群魔会趁机进入人间,影响我们行事,那就麻烦了。”
水魔说:“这个不是问题,别忘了魔主的执法神兽麒离,有它在,群魔不敢造次。只是麒离的魔力与魔主息息相通,魔主不在,它的魔力也会逐渐减退。为了保存它的实力,只有一个办法,让它沉睡,只要每年的月圆之夜醒来守护魔界之门就可以了。”
土魔用力击掌:“好办法,我这里有一颗灵丹,麒离吃下它,会立即沉睡,只要喂它喝下含有灵丹气息的鲜血,它会马上醒来。”
“含有灵丹气息的鲜血?你的意思是……”
土魔笑了:“前些日子,我从雷劫之下救了一名小妖,本是为了让他帮我看护丹炉的,现在倒有了用处。只要他服下我的灵丹,便可以到人间与女子交配生下孩子,他的后代子孙鲜血中都会带着灵丹气息,可以作为唤醒麒离的血食。”
火魔问:“这个小妖可靠吗?”
“你放心,这个小妖已被我收为魔奴,再加上他遭遇雷劫,被击去半个心窍,对我绝对忠心,根本不必担心他会背叛。”
金魔连连点头:“这些都解决了,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我们到了人间,只能选择第一世的身份,然后会失去魔界的所有记忆,以后的转世再也无法自主,我们该如何与魔主在人间会合呢?”
就连倦夜都在想,你们到了人间,各自转世投胎,要想会合一起,谈何容易?更别说与雪王决一雌雄了。不过,相信雪王那边也会面对同样的问题。
其他四魔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竟是火魔先开口了:“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承受诅咒!”
四魔惊呼:“承受诅咒?”
“是的,即便我们用最强的意念追随魔主,但随着人间的多次转世,这层意念也会逐渐减弱。各种魔力中,最最执着,也最最强大的心念力量就是诅咒,只要魂魄不灭,诅咒会伴随你生生世世。只不过,这一次我们是要把诅咒加在自己身上,而诅咒的内容却可以让我们生生世世追随在魔主身边。”
四魔震惊于火魔几近疯狂的想法,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诅咒之力,确实是最最强悍惊人的,只是通常诅咒借用的是人心七情中恨的力量,而这一次,莫非要……
土魔一脸坚决:“这个办法虽然冒险,却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反正我们此去,便是与魔主同生同在,同亡同灭,已没有什么不能做的。”
金魔也决定了:“好,我们这就去安排一切。另外,水魔你负责找人到元海守护魔主法身,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倦夜更是震惊,他们竟然为了追随魔主身边,真的去诅咒自己!
水魔收起了水镜,留恋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他知道,这一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世事多变,他们更要面临重重劫难,诅咒之苦,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历劫之后能够重新归回魔界。
不如将此刻,留给后来的人,只是不知看到这一切的会是谁?
水魔暗中施法,轻轻放下了茶杯……
一切影像都消失了,周围安静下来,茶杯依然留在茶几上,冒着热气……
千羽怔怔地望着五人消失的地方,过了好半天,轻轻地问:“他们会怎么诅咒自己呢?”
倦夜没有说话,心神恍惚不定,答案却逐渐清晰起来,一切事竟然源于自己,曾经的魔界之主——倦夜。
可是,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逼得他不得不到人间历劫?这其中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原因,倦夜甚至隐隐感觉到,这才是一切事的真正源头。
倦夜用心思索着,千羽却带着麒离跑了出来:“雪停了!”
倦夜目光追随千羽的身影,看到楼外白茫茫的远山,烦乱的心平静下来,微笑着跟了上去:“这雪积了千年了,你忘了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像?”
千羽恍然,牵起倦夜的手,深深地呼吸:“倦夜,魔界和我想象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我一直以为,妖魔所住的地方一定很阴森恐怖,可是到了这里才知道,这里的空气竟比人间还要清新干净。”从地下捧起雪,揉成一团,轻轻地贴在倦夜脸上,嘻嘻笑着:“凉不凉?”
倦夜握住千羽的手:“这里只是断云山,我的居处,并不代表整个魔界。”
千羽一怔:“你的居处?”
倦夜目光迷离地望着远方:“其实一到这里,我就已经感觉到了,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熟悉,若非曾经与我朝夕相对,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亲手布置,连那几棵梅树也是我栽种的。”
千羽大叫了起来:“原来这里是你的家,怪不得到处都有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倦夜大惑不解。
“对呀!”千羽用力点头,“就是那种悠远淡然的味道,和你一模一样,我还在想呢,这里最适合你住了。”
“悠远淡然?”倦夜喃喃自语,他是这样的吗?曾经的夜是那么愤世嫉俗,自卑而又高傲,满腔满腹的怨恨,从什么时候起,这些情绪竟然在心中越来越淡,曾经沾满血泪的往事也似乎渐渐遥远……
难道身体的更换,竟让心也变了?
这具原属于魔主倦夜的身体,竟似藏了什么力量,在逐渐地改变自己……
千羽和麒离已经跑到了冰雪覆盖的湖面上,麒离灵活地在冰面上滑行,千羽羡慕不已,却怎么也学不来麒离的动作,索性扑到了麒离背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只央求麒离带着她。看着一人一兽在冰面上飞跑穿梭,玩得不亦乐乎,倦夜只觉得好笑。
麒离突然停下了脚步,前蹄扣击着冰层,有些烦躁的样子,它回头望向倦夜,叫了一声。
倦夜疑惑地跟了过去,千羽也低头看麒离,怎么了?不是玩儿得好好的。
麒离猛地长啸一声,前蹄用力敲向冰面,咔咔的巨响来自脚下,冰冻结实的湖面竟在瞬间裂开一条大缝,从缝隙中射出夺目的光芒,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倦夜望着越裂越大的冰缝,心里竟油然升起一种悲凉之感。
冰下是水,极透明的水,微蓝颜色,水里没有游鱼,没有水藻,平静而清晰。
五个人,五种颜色,黄色如金,绿色如木,红色如火,蓝色如水,黑色如土,他们直立水中,双手自然垂落,微微低头,一动不动。
唯一让人感到生命迹象的是那飘散的长发,随着水流轻轻摇摆。
倦夜心里一震,荡漾的水波中竟然飘出了一个坚定的声音,宛如誓言:“我愿追随魔主同到人间,生生世世,以情为咒,不弃不离……”
轰!
倦夜耳边一声巨响,再也无法听清下面的声音,倦夜迈动脚步,渴望接近他们,看清他们的眉目,可是竟似有一股力量阻挡在身前,再也无法向前。
倦夜怒极,想突破阻挡自己的力量,谁想,他发出去的力量越大,反击力也越大。腰上的日月珏竟在这时亮了起来,然后倦夜就看到千羽一脸惊慌地奔向自己,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竟然越来越远,然后,周围黑了下去,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