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的府中,倦夜又在那个小亭里泡茶,在这里,似乎除了茶,再也没有让他感兴趣的事了。
水色站在他的身后,莫名其妙地瞪着他的一系列动作,郁闷得要死!主人为什么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冲一个茶而已,也要这么费事?真是搞不懂。
倦夜闻到壶里溢出的茶香,满意地点点头,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你还真有雅兴,外面都要翻天覆地了,你却在这里独享清静,不是成心气人吗?”
燕空城走到茶桌旁边,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香。”
倦夜也不说话,递上一杯茶。燕空城接过去,细细品着,笑容越来越深。
水色瞪了一眼燕空城,还有脸喝我主人泡的茶?
等燕空城喝完一杯茶,倦夜才微微一笑:“什么事?”
燕空城轻轻吁气:“你也知道,延平王妃这件案子落在了我的手里,这两天,我都快焦头烂额了。”
延平王妃的死举国震动,这么大的案子,一般府衙哪敢接手?尤其事关皇家及泽越九焰两国邦交,稍有不慎,便可能再一次点燃战火,所以,查案的责任才落到了燕空城的头上。
倦夜继续沏茶:“可有线索了?”
“也说不上线索,因为凤王天衣至今也没有找到,延平王妃到底是因何而死也未确定。”
倦夜皱眉:“凤王天衣是采集九天凤羽织成,凤乃鸟中之王,也是天地灵气之所钟,杀凤取羽,本身就已违背天和。凤凰死后,魂魄必然是聚而未散,附在凤羽上,等待时机反噬穿衣之人,延平王妃实在是死得冤枉。”
燕空城点头:“可惜雍华不在,否则那只凤绝对跑不了。”
水色忍不住问:“可是,在此之前,不是有戏子穿过凤王天衣吗?怎么她没事呢?”
燕空城思索了一下:“有两种可能,一是那名戏子并没真正把衣服穿上,只是披着而已,所以免过一劫。”
倦夜接着说:“第二,当时有人用某种方法唤醒了凤凰,目的就是杀死延平王妃。”
燕空城赞许点头:“不错,这件事绝非偶然,应该是有人暗中策划。朝中大臣们有许多猜测,最让人担忧的一种是,九焰国君就是幕后策划人,也说明九焰国有再次掀起战争的意图。因为九焰国君的妹妹延平公主还在泽越,虽然两人同父异母,但毕竟血缘关系还在,九焰国主若不顾延平公主的安危挑起战端,必会被天下人谴责。所以杀死延平公主,九焰就再无顾忌,可是……”
倦夜冷笑:“九焰国主若想杀延平王妃,方法多的是,何苦非要明目张胆地派遣使者到泽越,用这种既复杂又愚蠢的方法,尤其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岂非是自找难看。”
燕空城苦笑:“是呀,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有人在借刀杀人,可是谁又能预知九焰使者会送来凤王天衣,甚至知道凤王天衣会被延平王妃赢得,从而控制凤王天衣杀死延平王妃呢?还有人提出,或许是对方的人……”
燕空城虽然没有明说,倦夜也知道他指的是谁。
“虽然墨雪与赵军侯极力争夺凤王天衣,但也可能是他们的故意做作。”燕空城不提月夕,自然是因为了解以月夕的心性,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倦夜悠闲饮茶:“杀死一个延平王妃解决不了事情,更不能因此控制全局,赵军侯和墨雪还没愚蠢到这种地步?杀延平王妃倒不如直接杀昭和。”
“所以,这件事真是让人百思不解,扑朔迷离。”
倦夜想起什么:“还君明和沧溪呢?”
燕空城有些犹豫:“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主要就是为了他们,还君明好像傻了一样,什么话都不肯说,沧溪也很强硬,指责昭和殿下不明是非,迁怒无辜,昭和殿下怒极之下,就把他们关入了水牢。”
“水牢?”
燕空城的眉越皱越紧:“你跟我来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当倦夜看到所谓的水牢时,立即明白了燕空城在顾虑什么?
这哪里是什么“水”牢,根本就是臭泥沟,因为在阴暗的地下,又长时间没有新水注入,以至于成了黑色,腐败的烂泥凝窒不动,上面蠕动着一只只蛆虫,发出一阵阵恶臭。
还君明被绑在水牢中间的柱子上,胸腹以下都泡在臭水里,只是短短几天,就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脑袋低低垂着,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倦夜诧异地看着燕空城:“你不会疯了吧?他毕竟是九焰丞相,又是一国使者的身份,在未确定罪行之前,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燕空城苦笑:“不是我疯了,是昭和殿下要疯了,她这三天水米未进,不是跑来逼供,就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延平王妃的灵前,谁也劝不了。”
倦夜冷哼一声:“放他出来!”
燕空城微笑:“好,我听你的!”命人把神智不清的还君明从水牢里抱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还君明这一露出全身,燕空城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还君明泡在水里的身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白色小虫从腐肉里钻进钻出。
非要跟来的水色,恶心得差一点儿吐了。
倦夜冷冷地看着燕空城:“案子还没查清,就已经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看来事情是无法善了了。”
燕空城实在是无话可说,他早已觉得如此对待还君明有些过分,但也没想到水牢竟能将人泡成这个样子?
倦夜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变了:“沧溪呢?”想到那莹净如玉的人,若是也与还君明一样……
燕空城连忙领路:“他在水牢的另一边,跟我来。”
倦夜和燕空城谁都没想到,当他们匆匆赶到的时候,竟看到沧溪在与什么人进行交涉:“你从我肩膀上下来,好不好?那里好痒。”
倦夜神色古怪地看向沧溪肩膀,才发觉那里停着一只飞虫,黑色的,很不干净的样子。
沧溪似乎没看到倦夜与燕空城,专心地与飞虫打着商量。
水色吃惊地看着沧溪,似乎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洒脱的人?
倦夜微笑:“想不到身在这种地方,你还能如此安适自得,实在让人佩服。”
沧溪抬起头,轻轻一笑:“你终于来了。”
倦夜凝视沧溪:“你,在等我?”
沧溪点头:“是的,有些话我只想和你说。”
倦夜转头吩咐看牢的人:“放他出来。”
沧溪除了脸色有些苍白,衣服有些脏乱之外,倒也没有大的变化。连看牢的人都在奇怪,泡在同样的水牢中,为什么他和还君明完全不同?
沧溪走出水牢的第一句话就是:“还丞相呢?”
还君明静静地躺在牢房中的木床上,沧溪的手轻轻滑过他的鼻端,指尖无比苍白,还在微微颤抖。幸好,还能感觉到一丝鼻息,虽然很冷很轻,沧溪仍然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心酸:“你知道吗?还承相为了这次出使泽越的事,费了多少心血,为了找到凤羽,他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地赶到九凤山,差一点儿就丧命在凤爪之下;为了在最快时间内织成那件凤王天衣,他曾经连续十天不眠不休,督促织工。想不到他耗尽心血织成的凤王天衣,最后竟成了杀害延平王妃的凶手。”
倦夜走近沧溪:“送凤王天衣到泽越,到底是谁的主意?”
沧溪一怔,似乎也没想到倦夜会问到这个:“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记得在商议出使泽越的朝会上,第一次提出凤王天衣的人,就是还丞相,当时,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凤王天衣?”
倦夜皱眉:“看来答案只有还君明自己知道,希望他能快一点醒过来。”
燕空城轻轻摇头:“他即便醒着,也是什么都不肯说的,否则也不会把昭和殿下气成那个样子?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还君明好像是万念俱灰,毫无生趣,可是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若他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肯为自己辩白呢?”
倦夜轻轻一叹:“他自然有他的理由。对了,沧溪,除了你和还君明,还有谁见过凤王天衣?”
“这个就不好说了,我国国主是见过的,还有一些大臣在完工的时候也见过,到了泽越以后,一直由还丞相亲自保管,据我所知,从未示人。”
倦夜点了点头:“先这样吧,沧溪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会找大夫来为还丞相疗伤的。”
沧溪转回身,深深地凝视倦夜:“我之所以回答你的问题,并非是屈服于贵国的严酷刑罚,而是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可是此事之后,泽越九焰之间必起争端,到那时,希望你能善自珍重。”
倦夜叹息:“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尽力救治还丞相的。”
倦夜、燕空城和水色离开了泽越国囚禁要犯的天牢,回途路上,三人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昭和府,燕空城终于开口了:“昭和殿下就在灵堂,我想,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于是,倦夜去了灵堂。
已是夜半时候,没有什么拜祭的人了,灵堂里很静,黑色与白色在烛光中闪映,凄清而冰冷。
昭和跪在母亲的棺木前,腰挺得直直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红得吓人,却没有泪。
倦夜拿起几张冥纸,放进火盆中,看着他们燃烧——变红——成灰。
昭和的眼睛动了下,嘶哑着声音:“你怎么来了?”
倦夜神色有些疲惫:“我只是提醒你,延平王妃生于九焰,长于九焰,你没理由这样对待她的国人?”
“国人?”昭和冷冰冰的笑,“你可知道,我母亲为什么会嫁来泽越?不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邦交,只是因为我母亲延平公主在血缘上更接近紫阳王,因为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所以当紫阳王势力瓦解后,九焰国如今的国君重颜,也就是当初的北阳王才会把母亲驱除九焰,送到泽越国做变相的人质,以换取两国暂时的和平。”
倦夜皱眉:“所以,你恨九焰?”
昭和咬牙:“我谁都不恨,只恨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生在皇家?选择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份!你根本不会了解,幼时的我,遭受了多少屈辱?堂堂泽越的皇子,就因为血统不够纯正,竟连下人都不如,多少人当面背后骂我是九焰的坏种。当初的李妃,因为父亲与兄长都死在与九焰国的战争中,便把满腔的怨恨都发泄在我的头上。那时我才三岁,她一逮到我,就用簪子扎我,用火钎烫我,还把我泡进大粪池里,我几次险些死在她的手里。因为她正得宠,宫里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母亲只会哭着让我忍耐,所以,我忍,一直忍……”
倦夜语气轻淡:“直到月夕出现,是他扭转了你的命运,可是你似乎并不感激。”
昭和似笑似怒:“是呀,月夕扭转了我的命运!因为他是太子,所有的王孙公子都唯他马首是瞻。可是,我也同样付出了努力,我拼命地表现自己,拼命地想让父皇看到我的好,承认我的存在是他的骄傲,而不是屈辱,可是结果呢?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前面挡着一个月夕,全部被抹煞了。我书读的好,父皇说是月夕教得好;我练成箭术,老师就说因为有太子指点。一次皇家的狩猎活动中,我明明可以射中那只作为标志的野鹿,夺得第一名,关键时候,却被月夕的侍卫放出的冷箭射伤,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后来居上的月夕夺走。更讽刺的是,月夕竟然把那次狩猎获得的奖赏送给我,还一副恩赐的嘴脸,实在让我忍无可忍。若非后来遇到师傅,或许,我会一辈子活在月夕的阴影中。”
倦夜终于明白了:“我相信,乱媚儿除了教你武功,一定还教了你别的什么。”
“是的,她教我怎么在宫中生存,怎么摆脱月夕的控制,怎么在朝中树立自己的威信,培植自己的势力,很多很多的东西。只不过,照她的话说,我学得超乎寻常的快,超乎寻常的好,我似乎天生就该是个皇子,是个追逐最高权位的野心家。”
倦夜实在有些奇怪:“我不明白,以你的见识,为什么还会执着于虚无的名利?”
“不!”昭和摇头,“我执着的不是名利,而是胜利,我要超越一切,我要向世人证明,向你证明,我虽然生为女人,但我依然可以做人间的帝王,依然可以拥有一切,只要我想要!”
昭和直视倦夜,似乎在宣告,对你,我势在必得。
倦夜淡笑,几分嘲讽,几分怜悯,还有几分无奈。
昭和很快又垂下头:“只可惜,这一切母亲都看不到了,也不能享受她应得的尊崇了……”
烛光突然摇晃起来,燕空城如风一般飞进大殿:“昭和,出事了!沧溪带着还君明越狱逃走,天牢中的所有狱卒全被杀死,无一幸免。”
他又急又快地说着,简短的几句话,却引起了不小的震撼。
昭和猛地抓住燕空城:“你说什么,沧溪跑了?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燕空城点头:“就在一刻钟前。初步判定,沧溪是利用大夫给还君明疗伤的时候,趁机抓住狱卒,打开牢房,带走了还君明。”
“大夫?”昭和大吼,“什么大夫,是谁让你给还君明疗伤的?”
倦夜插口:“是我吩咐的。”
“你……”昭和气愤地瞪着倦夜,终于没有说出责备的话。
“既然是我惹出的事,我自然会负责。”丢下这句话,倦夜转身走出灵堂。
倦夜到达天牢的时候,现场已经整理完毕,算上大夫,共有四十七具尸体。当倦夜掀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才发现每个人的咽喉上都有一点红色,也就是致命之处。
倦夜伸手贴近红点,运力一吸,手心中立刻多了一根细细的刺,纯白颜色,发出淡淡的光泽。
阳光透过淡绿色的纱窗,变成浅浅的青色,照在千羽晶莹无暇的面孔上,显出几分寂寥。
这里是青妃的寝宫,千羽这几天,有事没事就往这里跑,只为了排遣郁闷的心情。
也难怪她郁闷,来京城只是短短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实在让她无所适从。可是偏偏在她最彷徨的时候,每个人又都忙着各自的事情,谁还顾得理会她的心情。
燕空城忙着查案,墨雪忙着训练武士,他把琉璃宫的弟子几乎都带到了墨江楼的京城分店,几乎把琉璃宫架空。即使秦九卿回去,也无能为力了。墨雪早已计划好了,“燕杀”的武士出自琉璃宫,那么他也从琉璃宫训练武士,对付燕杀。
此举得到赵军侯的赞赏,在财力物力上大大给予支持。
当张小春发觉墨雪的意图时,已经无力回天,他终于发现自己竟在无意中卷入泽越太子月夕与三皇子昭和的王权斗争中。
墨雪最厉害的手段是,竟把张小春派到了千羽的身边,张小春自然求之不得。但墨雪此举,明为保护千羽的安全,却在无形之中,把张小春和琉璃宫的其他人分隔。
墨雪不怕张小春与千羽之间日久生情,他非常明白,自己的情敌只有一个——倦夜。墨雪只是借机削弱张小春对琉璃宫人的影响力,他要让琉璃宫的人明白一件事,他们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他——墨雪。
千羽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忍不住长叹一声。
正在画画的青妃抛下画笔,笑着走了过来:“千羽,就算婚礼推迟了,你也不至于愁成这个样子吧?”因为延平王妃的死,近期内不适宜举行婚礼,所以墨雪与千羽的婚事向后推迟。
千羽脸红了:“岳姐姐,你胡说什么呢?我才不是愁婚礼的事呢?我巴不得推迟呢,最好取消了。”
青妃无奈:“千羽,你这话若是让墨将军听到,他一定会伤心的哦。”
千羽也有些愧疚:“我……我不是故意的,哎,都怪我。”
青妃坐在千羽身边,耐心地问:“千羽,你既然不想嫁给墨将军,当时为什么要答应呢?”
“我……我只是生气嘛?谁要他不理我,我只是想气气他。谁想,他这么过分,好几天了,也不肯来看我。”千羽难过地垂下头,“他一定真的生气了,岳姐姐,你帮我去告诉皇上,我现在后悔了……让他取消婚事,好不好嘛?”
青妃又好笑又好气:“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你以为这是在拌家家酒,说赐婚就赐婚,说取消就取消,皇帝是金口玉言,怎么能轻易更改呢?”
千羽真是着急了:“那……可怎么办呢?”
青妃眨了眨眼睛:“你先告诉我,你口中的他,是不是倦夜公子?”
千羽羞红了脸,瞄了瞄站在门外的张小春,然后点了点头:“嗯,你可别告诉别人哦。”
青妃忍不住大笑:“我真服了你,这种事还用人告诉,稍微有点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和那个倦夜就差在脸上各自贴上字:我们是一对冤家。呵!呵!”话没说完,就又笑得前俯后仰。
“你……”千羽用力跺脚,“你胡说……”
青妃突然不笑了:“其实我又何尝希望……”
千羽疑惑:“姐姐,你怎么了?”
青妃坐回椅子上,神色恍惚:“千羽,你知道吗?凌风快要不行了!”
“什么?”千羽吓得抓住青妃肩膀,“你刚才说什么?岳凌风怎么了?”
青妃低下了头:“一个月前,我收到家信,信中说凌风病得很严重,我以为他那么年轻,应该没什么大碍的,就派人送了许多补品给他。可是就在昨天,我又收到了家信,凌风的病不但没有丝毫起色,反而愈发严重,怕要不行了。”
千羽呆呆地坐回椅子:“怎么会这样?那时他得病,一直咳嗽,我以为吃些药就会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青妃深深地看着千羽:“你真的不明白吗?父亲说,自从你离开,他就再也没有笑过,每天都望着你的画像出神。”
千羽腾地站起身,冲出寝宫:“张小春,快回去准备马车,我们去迷夏。”
张小春一愣,追上千羽:“千羽,发生什么事了?”
千羽终于哭出声来:“岳凌风病了……”
得知岳凌风病重,张小春连忙回去准备车辆,并与千羽约好一个时辰之后,在西城门会合。
千羽趁着这个机会,去找墨雪辞别。
墨雪近来一直忙于练兵,他早已被封将军,只是因为与金玉阁赌玉之约,无暇就任,这一次回到京城,赵军侯立即为其重新讨封,并派到京西大营就职,所以众人才有墨将军之称。
墨雪操练的军队与护城军,禁卫军在京城中可以说是鼎足而立,禁卫军由燕空城统领,负责京城内部事务,护城军驻扎郊外,与禁卫军遥相呼应,保卫京师。
墨雪所在的京西大营距离京城约五十里路,他顺便也把墨江楼与琉璃宫的人编制入伍,组成墨家军,因此招来不少非议,不过谁都知道墨雪的身后就是月夕太子和赵军侯,倒也没人敢轻缨其锋。
墨雪进驻京西大营没几天,其练军的严格与无情已是远近驰名,谁都知道,驻守京师的几支军队,几乎被京中的世家子弟所垄断,各种势力都在军中放进自己的人,以利于消息的快速传递,并在非常时候,可以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这些人,娇生惯养者多,嚣张跋扈者多,又有几个真能忍受军训的辛苦,能够每日乖乖待在营中不出去惹事生非已是给你面子了。
可是自从墨雪进入军营,一切就都变了,他一反历任将军听之任之的态度,大加整顿,一上任就把一些带头违反军纪的人开除了军籍,制定了严酷的军法,并严格执行,很快就有一些人受不住了,只不过对于任何人的求情,墨雪一概拒绝。
拿墨雪的话来讲,你既然参了军,就必须忘记自己公子少爷的身份,不管你有多硬的后台,现在你已是一名军人,一名随时准备奔赴战争,为国捐躯的人,战场上,没人会因为你的身家富贵而手软,刀剑更不会因为你的无能而退缩,在这里,只有四个字:强生弱亡。
你想活命,你就要让自己变强,拼尽一切地去变强。
为此墨雪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他一点都不在乎,因为他知道,某些时候,武力才是最重要的。
千羽到达京西大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视察练军情况的湘乐郡主。湘乐郡主虽然是女孩子,但自小跟随父亲视察军营,有时甚至跟随父亲出征,可以说是在军营中长大的,再加上她聪明机敏,在战场上的气势丝毫不输给男人,赵军侯的许多旧部对她都极为尊重,赵军侯也有意让她继承自己的侯位。
遭逢巨变之后,湘乐郡主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不复往日的开朗活泼,变得更加深沉内敛。她拒绝参加一切社交娱乐性质的聚会,只埋头于军事中,却让赵军侯又喜又忧。
千羽乍见湘乐郡主本是非常高兴的,但目光触及湘乐郡主额上的黑斑时,又不由得难过愧疚。
湘乐郡主的态度倒很自然:“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我是来向墨雪辞行的。”千羽把来意告诉湘乐郡主,湘乐郡主只是点了点头,便让千羽随她走。
远远的,就见到墨雪高坐于点将台,台下的军士整齐肃立,目光一齐落向跪在台下的七名士兵。
墨雪一身墨绿长袍,俊美的面孔如罩寒冰:“这就是你们迟到的原因吗?”
跪在台下的一名士兵有恃无恐地说:“墨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范大人,那个案犯还在牢里,正等着判决呢!”
原来这七名士兵昨日告假回京,其中一名士兵与刑部官员范大人是子侄关系,听他说起近日正在捉拿一名武艺极高的要犯,便自告奋勇地帮忙,还擅自叫了几个兄弟同去,折腾了一晚上,犯人是捉住了,却也因此耽误了训练时间。
墨雪神色更冷:“你是不是还挺引以为荣的?我告诉你,你是士兵,你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接受训练,以备将来在战场上迎敌。捉拿案犯的事情自有府衙刑部负责,你擅自插手本属越权,亏你还沾沾自喜,自以有功呢?我问你,耽误训练应该受何种惩罚?”
那名士兵被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杖……责一百!”
“既然如此,还多说什么?来人,拉下去,打!”
军杖打在身体上的噗噗声在训练场中传荡,伴随着被打之人的嚎叫声。墨雪目光一寒:“叫一声,加五十!”
七名士兵的哭叫声嘎然而止,没有人再敢喊痛,有的咬紧了嘴唇,有的干脆把胳膊塞进嘴里死死咬着,很快就咬得鲜血淋漓了。
这种无声的惩罚竟比惨叫不断更让人感到恐惧,肃立的士兵们望着皮开肉绽,却一声都不敢吭的七个人,心里只在庆幸被打的不是自己。同时对于墨雪的畏惧也更深了一层,这家伙狠起来果然是六亲不认。
偏在这时,竟有一个身穿将服的男人步履歪斜地走进军中:“这是……怎么回事?这几个人的假……我已经批了,姓墨的,你真以为这个……大营……只有你说了算?”
众人无声地望着男人——张副将,也是赵军侯的亲信。
墨雪眯起了眼睛:“张副将,你好象喝醉了?”
张副将大着舌头叫:“喝醉了……怎么样?”
“练军其间不可饮酒,否则军法处置。你知道吗?”
“哈哈……我知道……可是我已经喝了……你他奶奶的,还能咬我呀?”他仗着自己的父亲屡立军功,母亲又曾是湘乐郡主的奶娘,在京西大营中一直为所欲为,可是墨雪一来,威信就盖过了他,自然让他非常不爽。
墨雪看着台下一双双望住自己的眼睛,慢慢地抬起了手,猛地一挥:“斩!”
众人傻了眼,虽然许多人猜到墨雪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偏袒,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绝情。墨雪的两个亲卫却毫不犹豫地拽起张副将,拖向刑台。
张副将激灵灵一颤,酒立刻醒了,大叫着:“墨雪,你疯了,你敢杀我……郡主救我!”最后那句话是对着走近的湘乐郡主赵小眉喊的。
墨雪也看到了湘乐郡主,可是他连眉都没皱一下:“军令如山,你应该知道。”
湘乐郡主神色冷静从容:“我只是来视察军营,至于军营内部事务,我不会插手,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墨雪摆摆手:“无论什么事,都等军法执行完毕再说。”
于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在刑台上响起,众士兵的神色越发肃穆。
墨雪挥手,他身边的一名亲卫立即上前宣布:“今天进行投射训练,落于最后三名者,每人杖责二十!”
没有任何人提出疑议,也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懈怠,此时的京西大营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激烈气氛,每个士兵都在拼命地训练自己的体能,惟恐落后,墨雪的脸上逐渐现出满意的笑容。
墨雪终于想起湘乐郡主的话:“你刚才要对我说什么?”
湘乐郡主嘴边露出淡淡的嘲讽:“现在可以说了吗?”
“当然。”
“我要告诉你的事很简单,千羽来过了,却不敢打扰你练军,她又要赶时间,所以就让我替她向你辞行。”
“辞行?”墨雪一向淡定无波的面孔终于现出吃惊的神色,“什么意思?”
湘乐郡主不紧不慢地回答:“她呀,去了迷夏。”
墨雪刚要动,湘乐郡主却说:“你现在追也来不及了,她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墨雪沉默,笼于袖中的双拳握紧了。
千羽,你最好是快一点儿回来,否则,有你好受的!
墨雪当然不知道,此时的千羽并没在去迷夏的路上,因为她在经过郊外小路的时候,竟看到路中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年轻人正把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抱入车中,马车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