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倦夜千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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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雍华

探出江岸的巨大岩石浸在月光中,像一只昂首长啸的狼头,滔滔的江水从它的身下流淌,如同千百人一起呜咽。

千羽抱膝坐在大石顶端,呆呆凝望着江面,那里又浮现出倦夜与赵小眉相拥的身影。千羽心里好痛,好想哭,可不知为什么,眼泪却流不下来。

倦夜,我到底怎样做,才能系在你的心?难道千年的等待,只为了看你与各种女人纠缠吗?

千年前,有了生命的她,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倦夜。

沉睡千年,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

于是,倦夜理所当然地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就像鸟儿破卵而出,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它全心全意的依恋。

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上天都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

千羽将头埋进双膝,江风吹拂着她的乱发,就像一座失去生命的石雕。

一只黑鸟悄无声息地飞落到千羽身旁,是云欢。它黑色的眼睛在暗夜中更显幽魅,它骤然飞起,尖利如刃的长嘴啄向千羽的后颈……

一道雪亮的剑光突然从旁侧卷袭而至,软如长蛇的剑刃迅速缠向黑鸟的身体。

另一道白光亮起,挡在剑光之前,“啵”的一声,两道光芒同时收缩。

剑光敛于墨雪之手,另一道光缩进雍华白晰修长的手掌中,竟是一片小小的羽毛。云欢飞回到雍华的肩膀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墨雪。

千羽被惊动了,回头,怔怔地看着两人。

墨雪冷笑:“雍华,你终于出手了。”幸好他半路遇到千羽,看到她神色不对,就悄悄跟踪而来。

雍华雍容一笑:“墨雪,和我做对,实在是不智之举。”

千羽察觉到什么,伤怀地看着雍华:“雍先生,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云欢开口了:“真是个大笨蛋!若不是你运气好,总有人在身旁保护着你,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千羽并没有太多意外:“你一直想杀我,对吗?可是为什么?”

雍华容色一冷:“我做任何事都没有解释的习惯,对你也不例外。你与我,同为飞鸟之主,今晚不如决一胜负,看看在飞鸟的世界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墨雪冷笑:“你仇恨千羽,就是因为她可能威胁到你飞鸟之王的地位,对吗?”

雍华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千羽皱了皱眉,她总觉得雍华不会为争一点虚名而杀人,一定是另有原因:“对不起,雍先生,我没有与你决胜负的兴趣,况且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喜欢鸟类,愿意与它们做朋友,它们就像我的亲人一样。你是飞鸟之王,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与你争什么,更不想再见到任何人受伤害了。”

雍华突然狂笑起来:“好一个不想见到任何人受伤害,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可惜,在我雍华眼中,你只不过是一个幼稚卑微的女人,你不配与飞鸟为友,更不配与我雍华并立。”

墨雪横剑指住雍华:“闭嘴!想不到飞鸟之王雍华竟是如此的狂妄无知,你才不配为王,即便是鸟王!”

雍华猛地顿住笑声,阴森森地看着墨雪:“你说什么?”

墨雪缓慢抚摸剑锋,一字一顿地说:“你、不、配、为、王。”

雍华的白发猛地卷飞而起,深紫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绝美的面孔上更是布满了凛冽的煞气。他缓缓地、慢慢地抬起手,张开的五指突然探出五支鸟喙,脱出指尖,然后化作五只凶猛的鹫,飞快地扑向墨雪。

墨雪大笑,清俊的面孔飞扬起少有的豪情,剑锋一斜,无数的飞雪飘舞,迎向五只秃鹫。来势汹汹的五鹫像是突然遇到了极地的暴风雪,动作缓了下来,翅膀越来越僵硬,终于扑腾几声,冻僵在地面上。

雍华白衣掀起,无数只苍鹰由他的袍下翻飞而出,袭向墨雪。墨雪身外的雪花舞动更快,纷纷扬扬,竟是由天而降,罩向苍鹰。

那么多的苍鹰在雪中飞翔,急切地啼叫,却无法接近墨雪。

墨雪长笑,碎血剑振出两个不断伸缩的黑影,发出尖厉的啸声,扑向了雍华。那是墨雪父母的魂魄,却留恋于碎血,凝于墨雪所修炼的雪魄中,合二为一,成为噬杀的凶灵。

面对墨雪的反击,雍华只是摸了摸肩上的云欢:“去。”

云欢啼叫着,迎向两只凶灵,煽动的双翅振起一圈光影,团团扩大,竟吸引着两只凶灵身不由主地投身进去。

墨雪脸色变了:“回来。”

两只凶灵嘶叫着,却无力回头,被光影的力量牵扯而去。

雍华淡笑:“云欢是鸟中的钟魁,最喜欢以鬼灵为食,你这是自己送上门的。”

墨雪再也顾不得那些苍鹰,因为他知道,父母的魂魄若被云欢吞噬,怕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碎血剑陡然亮起,墨雪飞袭云欢,试图阻止它的吞噬动作。雍华却也腾空而起,面向墨雪,张开阔大的白衣……

千羽心里一跳:“墨雪小心!”指上七彩环又一次发出光芒,扩展成玄天宝弓握于双手。

千羽情不自禁地拉弓,光箭逐渐凝形,对准了雍华。

就在这时,雍华的白衣突然化为一双白翅,白翅修长而优美,扇动之际,像是翻舞了夜色。

千羽一呆,那——是白鹤!

刹那间,千羽忘记了一切,恍惚似在梦中:“小白。”

难道真的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求,重演一遍当时的情景,只为了让她能够纠正错失,挽回小白的生命吗?

雍华目光一转,正看到千羽用玄天宝弓对准自己,他想也没想,翅膀扇起一道白光斩向了千羽。

千羽竟无视于那道锋锐至极的光刃,反而垂下了手中的弓箭,泪盈盈地看着雍华,轻唤:“小白。”

于是,那道白光分毫不差地打在千羽的胸前,千羽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凄然地看了雍华最后一眼,仰面摔落江面。

另一边,云欢惊惧于墨雪那一剑的凌厉,振翅飞退,两个凶灵幸运地脱出掌握,返回碎血剑。几乎是同时,墨雪听到千羽的呼唤,回头,却看到千羽的身体向江面坠去。

“千羽!”他纵身飞去,紧随着千羽坠入波涛翻涌的大江中。

雍华收起双翅,落在巨石之顶,修长的身影在暗夜中更显孤寂:“小白,你在看吗?我为你报仇了。”

可是,他并没感到轻松与释然,反而有些迷茫。想到最后那一刻,千羽明明可以射出那一箭,她为什么会放弃呢?

忘不了那一种凄凉的眼神,那一声悲伤的呼唤,他甚至还记得,峭壁的那棵皂荚树上,千羽曾向群山呼唤同一个名字——小白。

小白的父母不但是雍华的朋友,也是他的恩人,他们临死前,将一对儿女小白和小小白托付给雍华。

雍华在小白和小小白身上,倾尽了所有的心血,为了磨练他们,才允许它们踏入人间,他期待它们能在风雨中成长成熟。可是几天前,他却等来了小白的尸体。

谁能了解,在面对小白了无声息的面孔时,他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千羽这个名字,也在那时深深刻进他的心里,就像是用一把火红的烙铁烫上去的,烧灼般的痛。

直到今天,他一掌将千羽击落江面,心中的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沉重,压得他无法喘气。

难道,他错了吗?

“寅时了!”

“知道,你真烦!”

这句对话永远都不会在倦夜的记忆中沉没,因为那是夜被关在铁笼中,唯一获得自由的时间。

每天的寅时,乱媚儿答应夜,可以走出铁笼,活动半个时辰。但不许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否则就是严厉的惩罚。

那时的夜,每天期盼的就是寅时,可以暂时摆脱铁笼的束缚,看看天,看看树,洗洗澡,写写字,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寅时了!”

“知道,你真烦!”

永远都是以这句对话开始,夜深深记得,乱媚儿也不可能忘记。

所以当倦夜问出了这句话,赵小眉也自然而然地回答时,一切事都水落石出了。

赵小眉就是乱媚儿。

乱媚儿和倦夜一样,没有死在火山流中,反而在烈火中羽化成魔。但她失去了肉体,于是,在湘乐郡主赵小眉赶来墨江楼救援的途中,她趁机占据了赵小眉的身体,成了湘乐郡主。

乱媚儿直起身体,凝视着倦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了怀疑。我们之间的纠缠太过深刻,你带给我的感受也太过痛苦,每一次见到你,我都觉得很难过。直到今天,我才确定了你的真正身份。”

乱媚儿哼了一声:“可是,你依然没有保住月夕。”

倦夜嘲讽的笑:“你真以为月夕死了?他早知你不是赵小眉。”

乱媚儿又惊又疑:“月夕没死,怎么可能?他怎么知道我不是赵小眉。”

“因为小眉即便要杀我,也绝不会利用树怪。”

月光下,月夕从林中走出。

乱媚儿的神色更加阴沉:“为什么?”

月夕轻叹:“因为小眉知道,世上所有的树木都是我的朋友,它们绝不会伤害我。落天瀑的树怪,也是被我设了限制。我不想它伤害无辜,制造杀孽,毁了自己的修行。它知道我的好意,所以虽然寂寞,却依然听话地苦守落天瀑。今天,它之所以把我缠走,并非是想吞噬我,而是要保护我,因为它已经知道,我面对的不是人,而是魔!”

乱媚儿拳头握紧了:“哼,若非不想暴露身份,又顾忌到倦夜,我早已杀了你!只是想不到我费劲心机,最后仍是功亏一篑。”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倦夜别有用心地问,“不过,我倒非常好奇,你什么时候收了一只金狼做徒弟,还把《天火集》传了它。”

乱媚儿神色有些古怪:“你最好别去招惹他!他已将《天火集》练至第九层,这一点,连你都无法和他比。”

倦夜皱眉,其实他早已察觉,那只金狼的体质有异,先天就具有操控火的力量,所以修炼《天火集》事半功倍,这就像月夕对于木,燕空城对于土。

这和秦小如驾驭虫,雍华驾驭鸟,水色驾驭鱼,又是不同,因为他们都是后天修炼而成。可是月夕、燕空城和那只狼却是生来就具有了某种庞大的力量,而这些力量,不知为什么,又让倦夜感到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似乎与自己息息相连。

月夕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

乱媚儿凝视倦夜,目光瞬息万变:“夜,回到我身边吧,忘了过去,好吗?”

倦夜一怔,他万万没想到乱媚儿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过去的种种,他即便想忘,又如何能忘得了:“乱媚儿,我不是夜。”

“不,你是!”乱媚儿有些激动,“虽然你换了身体,但我知道你还是夜,就像我,虽然身体是湘乐郡主,但我仍然是乱媚儿。”

倦夜冷涩地笑:“那又如何?”

面对倦夜冰冷不屑的目光,乱媚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夜,你别忘了,我已经成魔!你和月夕即便联手,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倦夜轻抚着桌上的酒杯:“你的意思是,你有能力抓我回去,再把我关进铁笼里,对吗?”

“不!”

乱媚儿几乎立即就否认了,她的心很乱,她真的希望夜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她寂寞得太久了,丈夫、儿女先后离她而去,她为了报复这个世界,才让夜成为她发泄满腔怒恨的工具。

这么久了,她已经习惯夜的存在,即便她从来不把夜当人看,即便她对夜百般折磨,可是,夜却陪伴她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直到真正失去夜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丢掉的是什么。

只是,她并不知道,她已经无能挽回。

倦夜轻弹了一下酒杯,发出叮的一声响:“不,又是什么意思?乱媚儿,你知道吗?现在的你很奇怪,也很可笑!”

乱媚儿面容逐渐沉冷:“倦夜,你别无选择。”她的身体陡然冒出一股红光,形成一张遮天蔽地的大网,罩向了倦夜。

“真的吗?”

倦夜大笑,一片翎羽竟然浮现在他的额心,然后以翎羽为中心,一道道光芒向外扩散,挡住了乱媚儿的光网。

月夕也在这时翻转了右手,于是,一轮轮绿色树影伸展着枝叶,扑向乱媚儿。

乱媚儿抬手拔下发簪,高高挽起的长发倾斜于肩,又猛得扬飞,刹那间,如暗夜般的黑发变成了鲜红颜色,光亮而刺眼。

红发散飞的同时,也伴随着千万道红光刺向了倦夜与月夕,就像千万根尖长锋利的针。

倦夜轻笑,将杯中酒洒了出去,洒在空中的酒在月光下闪烁延伸,最后竟和月光融合在一起,无处不在。

酒光卷住了乱媚儿飞舞的红发,红色一点一点地消失,又变回了黑发。

乱媚儿发出一声惨叫,眼神由狂乱变为迷茫,摔倒在地上。同时,一缕淡淡的红光散出她的身体,钻入地下,因为只有藏在地底才能躲避那灼人的酒月之光。

凄厉的吼声从地底传出,并迅速远去,倦夜哼了一声:“算你逃得快!”

月夕吃惊地看着倦夜,因为日月之光,皆属于天物,不同于人间的火、木、土等力量,绝非凡人可以运用的,就算是普通的仙魔,也没有驾驭月光的能力。

难道倦夜已经是天人?

倦夜并没有理会月夕异样的目光,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神色有些迷茫。

因为直到现在,倦夜还是不了解现在的身体里蕴藏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刚才他的反击,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连想都没想,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倦夜终于惊悟到,自己总能在无意识中引发潜藏身体的部分力量。

他每一次沉睡入梦,梦到的都是一些前世为人时的情形,其中却没有与千羽第一次相遇的情形。所以直到现在,他对自己最原始的身份还是模模糊糊,似乎有一些感觉,却又抓不到清晰的印象。

但倦夜知道,与千羽相遇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也是现在身体的真正主人。

偶尔会在额心显露的翎羽,千羽说是自己所赠,现在又被千羽送回给他。他并不懂得如何运用,却感觉翎羽的力量逐渐与自己融合。他明知这翎羽能保护千羽,却不知怎么才能让它重新回到千羽身边?

这才是他最烦恼的地方!

赵小眉的身体安静地躺在那里,声息全无。惊人的变化发生在一瞬间,赵小眉原本光洁如玉的面孔突然起了一层层黑斑,并迅速地蔓延全身,粗糙扭曲的黑斑狰狞而丑陋,就像一只只小小的怪兽,盘据了赵小眉的身体。

月夕惊恐地抱起赵小眉:“小眉,小眉,你怎么了?”

倦夜脸色沉重:“月夕,别叫了!乱媚儿已经走了,赵小眉的魂魄也不知在哪里?”

“可是,小眉的身体怎么会?”

“那是因为乱媚儿的魔气已经侵入身体,导致这具身体迅速发黑腐败,只有驱除魔气,才能保住赵小眉的身体。”

“那要怎么驱除魔气?”月夕突然想到,“我这就带小眉去找黑沙老人,他虽然无形无状,却种植了许多奇怪的药草,能治疗各种奇怪的病。这一次,无论他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放心吧,只要你说出真正的身份,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治疗赵小眉。”

月夕一怔:“为什么?”

“因为他就是你失踪二十五年的舅舅赵蓝。”

月夕不敢相信地望着倦夜,黑沙老人竟是他的舅舅,小眉的叔叔赵蓝。

倦夜只是肯定地回答他,却没有为他解释什么,因为有些事,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解释清楚。

倦夜之所以没和月夕同去,一是为了雍华,赵小眉既然是乱媚儿,雍华怕也是配合乱媚儿对付墨江楼的;二是想与月夕分别行动,找到赵小眉的魂魄。

他并不知道,现在的千羽早已落入危险。

月夕临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倦夜,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据我所知,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把天火集练到了第九层。”

“是谁?”

“我的弟弟——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