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倦夜千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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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月夕

沉暗的夜色中,高大的皂荚树依然挺立在如刀削斧凿的峭壁上,一弯新月垂落在枝叶之间,清冷而宁静。

皂荚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月夕喜欢把自己放置在这种空无一物的地方,任黑暗将自己禁锢。皮肤与荚壳紧贴在一起,静静地感受着与树木肌肤相亲的感觉,接受着它传递过来的空气与养分。只有这种时候,月夕才能忘记自己是一个人,是泽越国的太子。

没有人比月夕更讨厌纷争了,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王权政权的纷争,为名为利的纷争,甚至飞禽走兽争食夺地的纷争,昆虫蚁蜂捍卫领土的纷争,所有的这些纷争,他都讨厌!

最讽刺的是,他却偏偏处于纷争的中心,一个属于王室的政权旋涡,一个随时可能没顶的地方。

月夕无能改变这一切,只有躲进这个皂荚壳,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纷争,忘记为他死去的墨江楼武士,忘记要致他于死命的“燕杀”,更忘记这一切行动的真正幕后人三殿下昭和——他的弟弟。

想到昭和,月夕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痛。他至今记得,昭和小时候的模样,白白嫩嫩的,像是刚刚从莲藕里剥出的莲子。可他又是那么倔强和敏感,无论来自周围的敌意多么强烈,他只把自己武装成一头小小的困兽,张着不算锋利的爪,表示着自己的不屈。

因为昭和的母亲就是九焰国派来泽越和亲的延平公主——如今的延平王妃,在九焰国与泽越国近百年的战争中,结下的仇怨多得你数都数不清,而昭和作为敌国公主之子,自然就成了文武群臣仇视的目标。

那个时候,没有一个王孙公子理会昭和,不欺负他就算很善良了。只有他——太子月夕,却好喜欢昭和这个弟弟,不但千方百计地护着他,让他有机会和自己一起读书学习,更把从父王莫非离那里得来的所有奖赏与他分享,只为了昭和脸上现出的快乐与满足。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因为有他的庇护,没人再敢欺负昭和,昭和的才能也得以展露。渐渐的,众人看向昭和的目光由仇视不屑变为敬畏尊重,可不知为什么,昭和对他却由原来的依赖不舍逐渐变为了疏远与隔阂?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直到现在,月夕也无法忘记十五岁生日那一天,父王莫非离宣布他正式参政。贺宴上,群臣轮流向他敬酒,惟独不见昭和。他醉意熏然地去找昭和,迎接他的却是昭和比冰雪还冷的目光:“你不必向我炫耀,你只不过比我运气好,是皇后所生,所以你才能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月夕怔然:“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昭和大笑,可是目中毫无笑意:“我在告诉你,我恨你!但我不会输给你的,更不会输给命运。”

月夕了解昭和,他从小就不服输,做任何事情都要争第一,现在,他要争的却是王位。所以,生来就是太子的月夕成了他的首号敌人。

昭和不但很有政治才能,更有识人之明。燕空城就是他一手提拔栽培,在与邻海小国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被泽越国主莫非离亲封为永安侯,成为十万禁军的统领,甚至把女儿长月公主下嫁给他。

墨雪先认识的也是昭和,因为昭和要在母亲延平王妃过生日的时候,择选佳玉雕琢一件玉凤作为礼物,因此找到墨江楼,见到了墨雪。昭和一眼就看中了墨雪,再加上墨江楼财雄力厚,希望他能为自己效力,墨雪却以无意官场的理由拒绝了。

谁能想到,这个无意官场的墨雪却在苦心结交赵军侯(月夕的舅舅),并因此结识了月夕。

月夕不明白,墨雪明明有鼎立朝堂之心,为什么放弃同样野心勃勃的昭和,反而选择自己?墨雪给他的理由是,昭和即便现在能容他,将来也必然容不下他。因为墨雪与昭和同样的骄傲,同样的霸道。

一年前,在与泽越西方邻国贺连的战争中,月夕受封为大将军带兵出征。墨雪自愿跟随月夕,并屡立战功,甚至在昭和故意延迟军粮的情况下,也是他多方筹措才化解了缺粮危机。这就是当初墨雪向张若望借粮的原因。

战后,墨雪拒绝了封赏,返回墨江楼全心准备赌玉之约。月夕得知金玉阁主玉临风已经投向昭和和燕空城,只怕昭和会对墨雪下毒手,才特地赶到玉泉镇墨江楼,希望能助墨雪一臂之力,却因此认识了倦夜……

很多事都发生得措手不及,月夕没想到自己这一次独自离宫,竟惹出这么多的是非,还差一点儿毁掉墨江楼。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揪了起来,皂荚树似乎也感受到他的痛苦,簌簌颤动着。

心烦意乱的月夕猛地推开皂荚壳,才发觉天已经亮了,几缕阳光透过叶隙射到脸上,竟让月夕无法睁开眼睛。

当月夕终于适应了阳光,才发觉身后不远的一个皂荚壳竟在轻轻颤动,随着这种有节奏的颤动,一声声低泣在枝叶间回响。

月夕丢开满心的烦乱,好奇地走过去,原来那皂荚壳竟是半掩半开的。月夕更是奇怪,忍不住掀开了皂荚壳。

一个身穿羽衣的美丽女孩正蜷缩在皂荚壳中,低声哭泣着,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是千羽是谁?

月夕瞪大了眼睛:“千羽,你怎么会在这里?”

千羽抬起了头,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子:“待在这里才不会被人打扰。”

月夕更加诧异:“所以,你就躲来这里哭了。”

千羽又缩回头,继续哭泣:“我……我忘不了小白死时的情景,我恨死自己了!”

月夕苦笑,他又何尝不恨自己呢?“可是千羽,你不能太苛责自己,当时你若不出手,死的很可能是墨雪。”

“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我好想小白,好想他,可是我却亲手杀了他……所以老天惩罚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月夕坐在千羽身旁,把她扶坐了起来:“千羽,你听我说,其实生死之隔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存在于生者之间,那无休止的纠纷与争夺,甚至泯灭了亲情、友情、爱情。”

千羽眨了眨泪朦朦的双眼:“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我还是想哭!”

月夕无奈,想了想,一把将千羽拉了起来:“这样吧,你试着把你的痛苦喊出来,向着群山,来呀!”

千羽犹疑地面向脚下层峦起伏的青山,喊了声:“小白!”

“小白……小白……小白!”一句句回声跟着响起,与千羽的叫声相和。

烦闷与痛苦似乎真的少了许多,千羽更是提高了声音:“小白,小白,你回来呀!”

谁想,随着千羽的叫声远处竟真的传来了鹤鸣声,千羽又惊又喜地望向远方:“小白,是你吗?”

但是那声鹤鸣之后,却是更多的鸟鸣声,很快的,就见到天空飞来了大群的禽鸟,什么颜色都有,种类繁多,这么多不同的鸟聚集在一起飞翔,趁着背后的云天,更显美丽壮观。

千羽激动地叫了起来,迎着群鸟张开了双臂:“你们来看我吗?我好想你们。”

处于兴奋中的千羽再也没想到,远远飞来的群鸟并没有投入她的怀抱,反而越过了千羽,飞向了峭壁之顶。

皂荚树生长的地方距离峭壁顶端本来还有几十尺远,但皂荚树太过高大,树冠已经超越了峭壁最高处,所以千羽站立的地方与峭壁之顶是遥遥相望的。

所以,当千羽诧异地随着鸟群转过头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峭壁上的他——一个白色的人。

他一袭宽大的白袍随风飘展,长及膝盖的白发与山间的云雾一起扬飞,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着,配着深紫色的瞳孔,带着三分妖气,三分媚气,三分诡气,便有了万分的风情。

最醒目的是,他的鼻翼竟镶着一小粒红钻,钻上嵌着三根小巧洁白的羽毛,像张开了一把小小的羽扇,让他整个人显得诡异而美丽。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群鸟就像是朝拜尊主一样,纷纷飞落地面,枝头,石顶,面向他低低的鸣叫,叫声恭敬而虔诚。

千羽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些鸟儿,它们竟然舍弃自己而去那个男人身边。那一刹那,千羽的感觉就像是遭遇了亲人背叛一样,愤怒伤心又充满了无限的委屈:“你们……你们不要我了吗?”

其中几只鸟侧头看了看千羽,眼中含着歉意,但立刻又转向了那个人。许多鸟甚至连头都不舍得转,只顾得膜拜眼前的人。

月夕仔细观察着那人的一举一动,似乎在回想什么?

千羽气愤地一跺脚:“你们,好过分!”

那人望向千羽,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嘲弄:“不是它们过分,而是你太无知了。你只是飞鸟的孩子,而我却是它们的主人,或者说是它们的神。”

千羽张大了嘴:“你是……鸟儿的神?”

月夕突然说:“不,他不是神,他是王——飞鸟之王。”

雍华大笑,群鸟兴奋地振动翅膀,在他的身旁飞舞。

“不错,我是雍华!”

原来他就是花、鸟、虫、鱼四大天王中的鸟王——雍华。

千羽却沉下了脸:“如果你也像虫王鱼王驱使虫鱼那样,去驾驭天下的鸟类,那么我只能说,我瞧不起你。”她一点也不喜欢秦小如和水色把虫鱼作为武器,它们同样是生命。

雍华突然停住了笑声,飘飞的白色长发也静止了下来,修长的身躯挺立于峭壁之巅,就像一只渡尽寒塘的孤鹤,冷静而孤独。

终于,雍华转身,背对着千羽与月夕:“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千羽。”

千百只鸟儿一同飞起,将他的身影笼罩,当鸟儿散去之时,雍华也不见了。

千羽怔住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叫千羽?

月夕和千羽下山的时候已经近午了,走到半路的时候,却遇到了倦夜。

当时倦夜站在一座白石桥上,俯瞰着桥下粼粼的清流,翠幛青峰的倒影。在他身后是澄净的蓝天,身边是似近似远的云雾,明明暗暗的树。动人的色彩像是用极细的工笔在绢纸上点出来的,浓蓝、翠绿、青白——深深浅浅,环绕在倦夜身边。

只是再美丽的颜色,也无法掩盖倦夜的光彩,所以无论是谁,到了这里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倦夜。

倦夜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了月夕和千羽,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笑了笑。

千羽走过去握住了倦夜的手,有些凉:“倦夜,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们。”

千羽愕然:“你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吗?”

倦夜轻抚着千羽的长发,却看着月夕:“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是吗?”

月夕轻叹:“我们回去吧。”

再也没想到,当他们回到墨江楼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军旗战马所包围。近千人清一色的淡蓝服饰,头戴方巾帽,整齐地排列在墨江楼前,除了马匹偶尔蹬蹄喷气,没有其他任何声响,静得像是这些人根本不存在。

千羽惊愕地望着眼前的情景,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倦夜双眼微眯,显出几分独有的懒散与轻蔑,这种服饰与造型,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应该说是燕然所熟悉的——赵军侯的近卫队。

月夕缓慢地走了过去,没有任何人暗示什么,也没有任何人指挥,可是所有的人却在同时间跪向了地面。仍然是没有人抬头,更没有人说话,可是那种发自心底的尊重与崇敬却在无声无息中传递给了月夕——泽越的太子。

月夕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再潇洒任情,而是尊贵雍容:“平身吧。”

月夕的话刚落,墨雪已经从墨江楼快步走出,来到月夕身前:“你终于回来了,湘乐郡主今早亲自带着援军赶到……”

“月夕!”

紧随一声带着颤意的呼唤,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孩儿出现在墨江楼门前,美丽夺目的面孔上挂着浅浅的一丝微笑,像是辉洒万里的日光,但那双明媚的双眼却含着盈盈泪光。

她是湘乐郡主赵小眉,赵军侯的女儿,月夕的表妹。

月夕的神色也起了变化,变得更加温暖,也更加温柔:“小眉,你来了吗?”

小眉用力点头:“月夕,是我……我来了!”然后,她走了过去,缓缓地抱住了月夕。

两人相拥着,谁也不再说话。

众人静静得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相拥一起的恋人,也不再说话。

可是就在小眉走过来的那一刹那,不知为什么,倦夜的心里突然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痛了起来。他盯住了名叫小眉的女孩,神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千羽的注意力却被湘乐郡主赵小眉身后的人吸引了去,洁白如银的长发,深紫色的眼睛,还有鼻翼上戴着的小小羽扇,是飞鸟之王——雍华。

他怎么会在这里?

千羽在看雍华,雍华也在看千羽:“我说过,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对吗?”

墨雪解答了千羽的疑惑:“雍先生是随湘乐郡主来的,雍先生一人,可抵十万大军。”

雍华没作谦虚,只是笑了笑,笑容很古怪,也看不出是自傲,还是嘲弄。

更奇怪的是,当月夕向湘乐郡主赵小眉介绍倦夜的时候,赵小眉的神色更是古怪,那是一种想极力掩饰什么,却偏偏又无法掩饰的惊异。

然后,她就对月夕说,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朋友?

赵小眉话中明显的赞赏让月夕感到骄傲,却换来了墨雪的冷笑。墨雪并非嫉贤妒能之人,可是他却知道倦夜绝非月夕登基的最佳辅助,更敏锐地察觉到湘乐郡主的赞誉明明是别有用意,只是到底因为什么,他却也不敢妄加揣测。

因为月夕的身体刚刚恢复,赵小眉认为不宜远行,决定暂时驻扎在墨江楼。不过,赵小眉的到来结束了“燕杀”与墨江楼的对峙,对方似乎有所顾忌,也可能另有计划。不管怎样,墨江楼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那场血战留下的痕迹也在最短时间内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每个人的面孔上难免还带着一丝伤痛,毕竟,死去的人曾经与自己那么接近,这些人的音容笑貌似乎还在眼前飘来闪去,心里却清楚地知道,已经永远失去了。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墨雪不但厚葬了自己的父亲墨成规和诗书礼仪四卫,更对其他战死之人的家属抚恤有加,妥善安排好生活与出路,不但让这些人感恩戴德,也让曾经反对墨雪的人开始转变看法。

最感开心的人却是水色,因为她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这么豪华的建筑。海底的孤寂生活让她分外想念人类的世界,即便这里充满了情仇爱恨,充满了争端杀戮,她依然觉得有趣,觉得精彩,她不怕血腥与斗争,只怕寂寞。

水色努力呼吸着岸上的空气,欣赏岸上的风景,更不耐其烦地为自己挑选新衣,将自己装扮得美丽。她最感兴趣的却是萤的翅膀,那种透明的质感让水色想起一种海鱼的鳍,若是用它做新衣的坠饰,一定别有风情。

所以,水色希望萤把翅膀送给她一个,只要一个而已,另一个水色很慈悲地留给萤,萤实在没什么理由拒绝的。

可是,萤却拒绝了,她觉得很对不起水色,便低着头解释,她的双腿很软弱,多数时候要靠翅膀飞行,一个翅膀是无法飞行的。若断了一翅,就等于半残了。

水色觉得萤实在是不识抬举,要她的翅膀,是她的荣幸,半残怎么了?她可以送给她一辆轮椅,以后连走路都不用了。所以,水色决定不再征求萤的意见,一个带翅膀的小妖而已,有什么权利拒绝她万鱼之王——水色。

水色没能剪掉萤的翅膀,因为她的行为触怒了千羽。一向温顺的千羽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她竟然指着水色的鼻子说,想要萤的翅膀,就先杀了她。

水色脸都气青了,她实在搞不懂千羽,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妖和她作对!她前天才在秦小如的手中救下千羽,早知如此,她宁愿违背倦夜的命令,让秦小如杀了千羽。

最后还是湘乐郡主赵小眉平息了这件事,她决定把萤收在身边。因为湘乐郡主的关系,水色没有再放肆,可是那双桀骜不驯的眼睛却告诉赵小眉,水色顾忌的不是赵小眉,而是月夕。

早晨的时候,倦夜、月夕、赵小眉和墨雪几人在大厅议事。水色也在场,因为她是一代鱼王,江湖公认的奇人,虽然现在跟了倦夜,却没有因此被人轻视,反而更让人觉得倦夜深不可测。萤在大厅伺候茶水,唯一没被邀请的反而是千羽。

因为谁都知道小白的死让千羽悲痛欲绝,虽然没人去探问她和小白的关系,却敢肯定,千羽和敌方关系匪浅。对此,倦夜不愿解释什么,对燕空城半途拦截的事也是只字未提,他不说,水色也不吭声。

别看水色平时蛮横霸道,似乎不通人事,可是对于这种政治纷争却好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非常懂得察言观色,明哲保身,不该说的话她是绝对不说的。

千羽心里对这些事厌烦透了,但她却不喜欢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更不喜欢与倦夜之间有任何隔阂,她想与倦夜分享一切,想永远站在倦夜一边。所以没被邀请参加议事,千羽有些伤感,更是不服。你们以为不让我参加,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哼,走着瞧!

千羽躺在议事厅屋檐的边缘,抬眼就是蓝天远山,细细的白云一缕缕地飘着,那么悠然自得。若不是檐下窗子里传出的声音,千羽差一点儿就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嗯,是湘乐郡主赵小眉的声音,若断若续的,千羽自动连贯成完整的意思,她在和月夕说话呢!

“月夕,你应该知道,你背负的不仅仅是你个人的生死成败,有多少臣民在与你共荣辱,同生死。为了他们,也为了我与赵家,你必须像昭和那样,忘记兄弟之情。我们生于帝王家,学会无情是必修的功课。”

无情吗?千羽笑得飘忽,月夕若变得无情,那还是月夕吗?

墨雪说话:“京里来报,皇上的身体最近越发衰弱了,早朝时间越来越晚,也越来越短。昭和肯定沉不住气了,宫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皇后娘娘与延平王妃势同水火,已经是一触即发。这一次燕杀行动,指使者一定是昭和,幕后策划人也一定是燕空城,所以,若想对付昭和,必须先除去燕空城。”

燕空城?千羽身体颤了下,望着碧蓝的天空。燕子,你曾说你没有自由迁徙的福气,其实你明明可以飞得远远的,为什么要放弃蓝天,而选择肮脏的泥潭呢?

墨雪又在坚持反击了,墨江楼死了那么多人,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天,他一直忙着招募新人,训练武士,竟似非常期盼即将到来的战争。

千羽终于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渴望争斗的,即便历经多少生死瞬间,仍然无法忘却血腥给予的激情。

飘散的游云聚集在一起,像是一朵半开的花,千羽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拂面的轻风。就在这时,千羽感到一丝凉意逼近了自己,像是一把利刃破空时带起了冰冷的风。千羽猛地睁开眼睛,正看到一支细长尖利的嘴已经近在咫尺。

千羽惊讶地瞪大眼睛,嘴上却忍不住笑意,伸手抚摸着尖嘴的主人。

原来那竟是一只黑色的鸟,体形有些像鹰,只是小了一些,一张嘴又尖又长,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

在千羽眼里,所有的鸟都是朋友,所以见到这只罕异的黑鸟,自然高兴得很。她却没有注意,黑鸟虽然在千羽的抚摸下匍匐了身体,可是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却透出不同寻常的凌厉。

越过黑鸟,千羽的目光对上一双深紫色眼睛,那是雍华。黑鸟飞回到雍华的指尖,驯服地俯下小小的头颅。

雍华俯身向千羽,嘲弄地笑:“这里风景很好吗?”

千羽并没有被抓的尴尬,只是诧异:“你怎么没在大厅里?”

“我为什么要在大厅里?那里没有黄鹂的鸣声,朱雀的啼叫,杜鹃的呜咽,又怎能留得住我?”

千羽忍不住笑了:“你说的是,那里的声音无趣极了。”

雍华耸耸肩,长长的头发随风散飞,竟比天上的白云还显飘逸:“那么无趣的声音,你怎么还听得津津有味?”

千羽不知怎么回答,故意看向雍华肩上的鸟:“能不能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

“它吗?”雍华坦然地坐在千羽身旁,“它叫云欢,因为它喜欢飞得高高的,直入云霄,只有在云里,它才觉得快乐。”

“好名字!”千羽兴奋地摸摸云欢的头,“我喜欢它。”

雍华的目光却是一冷:“喜欢它,你凭什么喜欢它?你喜欢一件事物是不是代表着将要毁灭它,嗯?”

千羽愕然:“你……什么意思?”

雍华盯住千羽,徐徐地笑了:“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对一只鸟,能喜爱到什么程度?收复它,驯服它,然后再杀……”他突然把云欢送到千羽眼前,“它很可爱吧?”

千羽一怔,云欢却突然向着千羽“哇”地一声大叫,叫声凄厉苍凉,如同乌鸦的叫声。

千羽吓了一大跳,猛地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屋檐边缘,一下子掉下了屋顶,摔在厅前的石地上,神情仍是傻傻的。

她有些怀疑,自己和雍华是不是结过仇?

雍华嘲讽地轻笑,云欢竟然仰起小脑袋,哈哈大笑起来:“主人,她好笨!我们鸟类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笨蛋朋友呢?”

千羽瞪着云欢大叫:“你会说话?”

雍华俯视千羽:“云欢不但能模仿三十七种鸟叫,还懂得六种人类语言,其中包括五种山地族人的方言。”

千羽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厅内的人被响声惊动,厅门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地上的千羽身上。

墨雪诧异地问:“千羽,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倦夜目光一转,哼了声:“她是摔下来的。”

千羽红了脸,慌忙站起来:“我……我……”灵机一动,“我……我衣服湿了,想坐在屋檐上晒干,结果不小心摔了下来,就是这样的。”她嘻嘻笑着,企图蒙混过关。

水色眼睛一转,拿起身前的茶杯,不露声色地走近千羽:“那你就再晒一次吧!”猛地把茶泼到了千羽身上,放肆地大笑起来。

那水并不很烫,却淋得千羽满头满脸,几片茶叶沾在她美丽的面孔上,看起来非常滑稽好笑。

萤很想去帮千羽擦一擦,却又不敢上前,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倦夜脸色一沉:“够了,水色!”

水色连忙闭上嘴,但看着千羽滑稽的样子,仍是制止不住嘴边的笑意。

墨雪恼怒地瞪着水色,若非顾忌到厅内许多的人,他真的很想给这女人一个教训。

千羽也笑了,竟是非常开心的样子:“好啊,我再晒一晒,你们继续开会吧!别理会我哦。”

赵小眉一直不动声色地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千羽,如果你真的想听,不妨进来吧!我们怕你不喜欢会议的内容,才没有邀请你。”

千羽沉默了一下:“你们非要对付燕空城吗?”

赵小眉诚恳地说:“千羽,你别傻了!你杀了燕空城最得力的亲信——小白,就代表你与他已经势不两立,不管你有多少理由,燕空城都不会放过你的。”

千羽伤感地摇摇头:“我并不在乎他会不会放过我,可是我已经错过一次,真的不想再错第二次了。”

倦夜皱眉,上前拉起千羽:“跟我来。”

千羽忍不住跟上:“做什么?”

“去换衣服。”

客房中,千羽在屏风后面换衣服,倦夜凝视着窗外:“千羽,以后离他远一些。”

千羽的声音从屏风后面响起:“你以为我喜欢接近她呀,谁知道她会突然泼我一身茶,真是受不了她。”

“我说的不是水色。”倦夜皱眉。

“那你说的是谁?”

“雍华。”

“为什么?”换好衣服的千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诧异地看着倦夜。

倦夜沉默了下:“你不觉得,他看你的目光很怪异吗?我虽然不确定那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好意,所以,你以后一定要避免与他单独相处,知道吗?”

千羽点了点头,其实她也感到雍华有些莫名其妙,尤其是今天,他分明是故意戏弄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那家伙了?

两人走出客房,信步走进了墨江楼的花园。

千羽拉了拉倦夜的衣角,示意他看不远处的凉亭。原来月夕与赵小眉坐在亭内的围栏上,月夕正拿起一块儿糕点,笑着喂给怀中的赵小眉。

月夕的声音隐约传来:“喜欢就多吃一些。”

“好羡慕她们呀!”千羽很小声地说,却又刚好能让倦夜听到。

倦夜似笑非笑地看看千羽,竟然顺手摘下一朵浅红色的花,递到千羽的嘴边:“喜欢就多吃一些!”

千羽懊恼地看着倦夜,突然一口咬住那朵花,竟真的要吃掉它。

倦夜吓了一跳:“快吐出来,或许有毒的!”

千羽赌气地扭过头,偏偏要吃!她的小脸气得红红的,就像五月的榴火,鲜艳而可爱。

倦夜勾回她的脸:“吐不吐?”

千羽闷声说:“不吐。”

“那好!”倦夜咬牙,突然低头覆住了千羽的唇,并用舌尖撬开那紧闭的唇齿,然后长驱直入,将花瓣的碎屑卷了出来,然后咽进自己的肚子里。

千羽完全傻住了,眼睛瞪得老大,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被侵略的唇,刚刚那种双唇摩擦的触感依稀还在,麻麻的,痒痒的……甜甜的。

“你……你怎么可以?”

倦夜悠闲地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谁让你不听话?”

千羽还是忍不住结巴:“可……可是……”

非常好听的笑声在不远处响起:“月夕,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很有趣?”

千羽呆了呆,转头正看到赵小眉和月夕从凉亭走了过来。千羽窘迫得连耳朵尖都红了,下意识地藏进倦夜怀中,充分发挥驼鸟精神,眼不见为净。

月夕的笑声很是清朗:“他们两个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倦夜笑得古怪,有种出奇的俊帅:“我们什么样子?”

“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赵小眉大笑起来,眉宇之间神采飞扬,很少有女人这样笑的。可是赵小眉这样笑,却不让人觉得突兀与粗豪,反而显露出女性少有的洒脱与放纵,别有一番味道。

月夕痴痴地看着她,似乎早已忘了别人。赵小眉却向他眨了眨眼,很调皮的样子:“我喜欢你的朋友。”

千羽很快抬了一下头:“我也喜欢倦夜的朋友。”马上又把头重新埋进倦夜的胸膛。

赵小眉更是好笑:“千羽,我和月夕想去墨江楼的后山走一走,听说那里有个很大很美的瀑布,你和倦夜要不要去?”

“去!我去!”千羽顾不得害羞,立刻挺直了身体,亮晶晶的眼里充满了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