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远远的就可以望到那个巨大的招牌,高高地悬挂在七八米高的雕花铁门顶端,铁门之后是绵延广阔的园林区和各色各样的建筑,这家公司的规模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强大。
周觉停好车,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警告于小渡:“如果你再敢像个跳蚤一样蹦来蹦去的,我立刻送你回医院。”于小渡忙不迭地点头应是,周觉却在心里哀号,为什么这么严重的伤势都不能让于小渡消停一点,换一般人早就卧床不起了,偏偏她还是精力充沛,伤口裂得好像开花了似的,她依然能和豆豆龙滚作一团,她是神经功能不全,还是天生的二百五呀?
周觉将警官证递给门前的警卫人员,警卫连忙放行,并在第一时间通知公司内部派人接待。
于小渡兴奋得两眼放光,扁扁,我来了!趴在她衣兜里的豆豆龙也探出小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
很快,一个接待人员便开着电瓶车迎面而来,引领着三人进入一栋大楼,来到底层的一扇门前:“付先生正在里面拍摄《非人》系列的宣传片,我不是摄制组人员所以不得入内,你们可以自己进去找他。”
道谢之后,三人推门而进,里面却是漆黑一片。
直到眼睛渐渐适应这种黑暗,三人才发现身处的房间非常大,头顶和周围棚架密布,镶嵌着各式各样的灯具,但全部关闭着,只有对面的一处人造墙壁,透过窗户散发出莹莹的白光,仿佛月色,均匀地洒在窗前的单人床上,营造出一种月夜静谧的氛围。
床上躺着一个人,正在辗转反侧,非常痛苦地翻来覆去,竟然是付扁扁。
但是现在的付扁扁却穿得很是古怪,没有上衣,只有下身穿着一条紧身短裤,头部,胸腹和四肢戴满了各种各样的金属片和金属线,有的连接在旁边的仪器上,有的垂挂到地,立刻让莫晓乙联想到《非人》中的十七,看来该书的宣传片竟然是付扁扁亲自饰演第一男主角,但又不得不说,付扁扁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都与这个人物极为相符,简直就是量身打造,况且作者亲自上阵,也是一个炒作的噱头。
更让几人震撼的是付扁扁的演技,无论是表情还是肢体动作都极为逼真到位,那种痛苦仿佛是从内心深处扩散至四肢百骸,每抽搐一次,感染力就扩大一分,就连莫晓乙和周觉都跟着紧张起来,更别说于小渡正双拳紧握在胸前,身体绷得直直的,一副感同深受的样子。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付扁扁艰难地支起身体,就在他坐起来的那一刻,他的背部竟然鼓起了一块儿,好像有什么东西撑起了皮肤,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宛如驼峰一般,简直就要将肌肤撑破,付扁扁的身体也越发颤抖得厉害,冷汗从他的额头沁出,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床上,就像砸在人的内心深处,咚咚作响,破碎的呻吟声从他的嘴里碾转发出,终于化作一声再也无法隐忍的哀嚎,几乎在同时,仿佛有怪物终于冲出樊笼,一双巨大的翅膀从他的背后破茧而出,豁然展现在众人眼前。
那一刻,简直是落针可闻。
因为眼前的这一切实在太逼真了,逼真得让人几乎忘了呼吸。那双从胁下生出的双翅,与肌肤紧紧相连,没有丝毫人为痕迹,甚至每次血脉的颤动,每处骨节的伸展,你都可以真实地感觉到什么是纤毫毕现。破体而出的翅膀在暗夜中尽情地释放自己,充满了蓬勃向上的力量,仿佛随时可以振翅高飞。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停顿,没有任何道具与辅助措施,甚至不需要任何剪接和处理,从头至尾浑然一体,每个细节,每个角度,都是绝对完美,感觉不到任何虚假。
那双翅膀仿佛早与付扁扁融为一体,此时此刻,早已让人忘记这其实是一次拍摄。
旁观的周觉情不自禁地掐住了莫晓乙的胳膊,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折断,可是莫晓乙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付扁扁的背部,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偏在这时,更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跳到付扁扁的头上,竟然也学着他的样子仰天长嚎,随着尖利的叫声,一双小小的肉翅从它的背部骤然展开,忽扇忽扇的,与付扁扁的翅膀一大一小,交相辉映,那情景绝对让人跌破眼镜。
竟然是豆豆龙!
于是,一声气急败坏的“停”突然响起,原本安静的场地也立刻喧闹起来,灯光骤然亮起,刺激得莫晓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他适应了眼前光线时,一切已经结束了。付扁扁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翅膀也已消失不见,他手里托着豆豆龙,一脸惊讶:“你怎么来了?”
一个女人从摄像机后面走出来,气冲冲地叫:“这是谁带来的?谁让你们带宠物进摄制组的?”
于小渡立刻躲到莫晓乙的身后,付扁扁却将豆豆龙护在手心里:“它不是故意的,麻烦您将最后的镜头剪一下,应该没问题的。”
女人气呼呼地转过头,对着摄像师吩咐:“剪掉剪掉,别留下痕迹!”
她这一转头,却把莫晓乙和周觉都吓了一跳,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直苦寻不着的罗西,竟然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眼前,此时此刻两人的感觉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莫晓乙吃惊地问:“罗罗,您怎么会在这里?”
罗西竟然比他还高兴,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晓乙,怎么是你?”握住他的手,兴奋地解释着:“我现在是《非人》摄制组的监制,有一个演员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合适的,正好你来了,你的外型和气质与这个角色真的很相符,而且更有魅力,绝对可以为这个片子争取更多人气。”
莫晓乙愕然:“什么角色?”
“十八!”
莫晓乙皱眉,《非人》的上集里并没有十八这个人物。
“十八是《非人》下集里才出现的重要角色,这个是和他相关的故事情节,你可以先看看!”说完,便递给莫晓乙一叠打印稿,大约有几十页的样子,莫晓乙连忙找了把椅子,连豆豆龙的突变都顾不得了,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周围的人在慢慢发生变化,渐渐划分出了男人和女人,性别的差异也逐渐显现,美丽和丑陋的概念也在同时漫延开去,我越来越发现身边人的古怪,他们中间的许多人竟然长着类似于动物的器官,例如兔子的耳朵,狮子的鬃毛,大象的鼻子,鳄鱼的巨嘴等等,简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只有我和十八号,还有六号和叔叔阿姨们长得最为相似,罗罗很明确地告诉我,我是男性,六号是女性,至于十八号,大家却都神秘不语。因为十八号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好奇,不停地追问,罗罗被我逼得没办法,指着树下的一条蚯蚓,反问了一句:你说它是男性还是女性?
我一脸茫然,蚯蚓和十八号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但是无论十八号是男是女我都最喜欢他,他不但长得好看,脾气也好,每次调皮捣蛋我们两个都互作掩护,无论是上山入地,排山倒海,我们都配合默契,气得那些叔叔阿姨们直翻白眼,我和十八却笑得前仰后合,那段日子,再快乐不过了。
可是渐渐的,我们中间多了一个人,就是那个讨厌的六号,一切就都变了!偏偏十八很喜欢她,我实在搞不明白,女生有什么好?又弱又小,还特别缠人,哪次我们闯祸逃跑,她都落到最后,害得我们两个也被抓包!三分钟就能结束的午餐,她却能吃上一个小时,看她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牛奶,我恨不能端起牛奶杯,一口给她灌下去。更可气的是十八号竟然还在旁边笑盈盈地说:‘不急,慢慢吃,多吃一点!’
我忍不住冲他大吼,你不急,我急!明明说好去果园偷樱桃的,等她吃完饭,樱桃都烂掉了!
更让我忍无可忍的是,他们两个竟然还敢瞒着我私自行动,模仿电视剧里的所谓约会,这让我既愤怒又嫉妒,我忍不住对着十八大叫:在你的心里,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她重要?
十八竟然一脸为难:我也不知道!
什么,他竟然说不知道!我愤怒欲狂,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我真的舍不得他,我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若是失去了他的陪伴,我的生活一定会变得灰暗无比,可是他呢?
我对他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
十八却丝毫不顾我的感受,继续与六号暧昧着,并且日渐亲密,当着我的面也敢眉来眼去,看着他俩甜蜜无比的样子,我的心情却越来越差,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一点小事就能让我暴跳如雷,就好像胸膛里憋着一团火,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引头,就可以喷发出来。那一段时间,我平均每两天打一场小架,每五天打一场大架,搞得身边的人都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我却毫无自觉,依然故我,我不爽,别人也休想安生……
莫晓乙看得又可气又可笑,这个十七虽然任性,却也率真可爱,这样的性格若不经过一番锤炼是很容易惹祸的。果然,之后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青春期的到来让小岛上的孩子们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微妙,甚至因此引发了好几场冲突,岛上的看护人员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紧急召开了几次会议,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之后的事情就更加荒谬了。
因为这些看护人员竟然有意无意地将某些男孩女孩凑在一起,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例如课间游戏、野外就餐、座位排列等等,很刻意地让某男某女一组。这种安排让敏感的孩子们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十七,因为他总是被安排和六号在一起,十八却被远远支开。这让十七更加狂躁,屡屡反抗,却屡屡被压制。其余的孩子也很是抵制,只有少数几个因为正好和自己暗恋的对象在一起,极为开怀,但大多数都是不情愿的。于是,孩子们和看护人员的摩擦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有十七带头,孩子们的反抗竟然越来越激烈,规模也越来越大,矛盾逐渐被激化,一些性格比较冲动的孩子已经向叔叔阿姨们公开叫板,有几次甚至动起了手,小岛上再也不复往日的宁静,反抗与压制,喧嚣与动乱,充斥在每个角落。
时间就在反反复复的斗争中过去,那些相爱的男孩和女孩抓住一切相聚的机会,换来的却是圈禁和挨饿,可是无论怎样的惩罚,都无法动摇某些人的决心,尤其是十七,就像一个无畏无惧的战士,勇敢地迎接任何挑战。
罗罗几次苦口婆心地规劝,甚至为他破例,让他自己选择对象,但是当十七说出十八的时候,罗罗却一脸铁青,严词拒绝,说出来的话更是让十七抓狂:无论你想选择谁,也无论你选择的是男是女,我都可以答应,只有十八不可以!
原因是什么,罗罗不肯说,十七愤怒之余,也是百思不解,为什么十八如此特殊,刻意安排的那些对象中也没有他?甚至不知为什么,十八也渐渐对他疏远,无论十七如何挽回,换来的依然是他冷漠的眼神。
十七觉得自己真要发疯了,开始不择手段地到处寻求答案,想尽了各种办法,其中包括耍赖、劝诱、套话、查阅资料,甚至跟踪侦查。因为多长了一双翅膀,所以他的行动更加灵活自由,竟被他成功潜入岛上的高层会议室,窃听到了全部会议内容。
然后,他沉默了,那段时间,他总是独自一人,再不像以往那样活跃爱闹,眼神茫然而绝望,脸色苍白得好像死人。
直到有一天,小岛上的人们全部被召集一起,进入了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大会堂,孩子们莫名其妙,叔叔阿姨却是一脸神秘,直到主持人在读了一篇诡异绝伦的祝词之后宣布:“集体婚礼开始!”孩子们才反应过来,再听到那些荒谬的配对方式,立刻喧哗鼓噪起来……
十七却在这时站了起来,猛地大吼一声:“你们给我闭嘴!”
场面立刻安静下来,大家吃惊地看着他,不知他又发什么疯?
十七却继续向着他们怒吼:“你们凭什么反对,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你们连野兽都不如,野兽起码还有自由,还有追求配偶的权利,你们却只是一群被培育出来,再被圈养起来的失败物种而已!不是人,也不是兽,而是一群人兽基因杂交出来的破烂东西残次品,你们有什么资格反对这场婚礼?你们知不知道,这些配对方式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结果,你们要做的就是继续配种,以生育的方式继续优化基因,这个世界,没人认识你们,也没人支持你们,更没人给你们自主的权利!当然,也包括我,一个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杂种!”
那一刹那,会场中寂静得诡异,过了好半天,六号才苍白着小脸,语无伦次地说:“你……你骗人!”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其实这里的许多人都意识到了,不是吗?我们的生活根本不正常,我们像囚犯一样被圈禁起来,除了小岛上的人,我们还见过谁?再加上容貌上的差异,这些都可以证明!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不能见面的动物,就是那种动物的基因培育了我们,所以我们不能见,就为了怕体内的动物基因被激活,五天前的会议内容我全部听到了,我还可以给你们拿出更多的证据……”
一个工作人员终于反应过来,为了避免事态扩大,竟然掏出了枪,偷偷地对准了十七,却没想到被十八发现,他猛地扑过去,挡在十七身前,自己却被射中,慢慢倒了下去。
其实,那只是麻醉枪,但十七不知道,其余人也不知道。
于是这一枪,成了事态爆发的导火索,不但十七疯了似地冲向开枪的人,对着他拳打脚踢,其余人也在骤闻身世之后导致情绪失控。在十七的带领下开始攻击工作人员,包括曾经照顾他们的叔叔阿姨。当有人在攻击中倒下,流了满地的鲜血,便更加刺激了暴怒的人群,场面再也不受控制,孩子们疯狂般地对着妨碍自己的人又抓又咬,随手拿起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抡起来就砸……
直到大批的武装人员出现,他们向着孩子们举起了手中的激光枪……
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接连倒在地上,静寂不动了,十七也终于冷静下来,他听到罗罗在尖叫:“不要开枪!”
“对不起,总统已经下达了击杀令,我们只是执行任务!”
十七又是愤怒又是害怕,他抱起昏迷的十八,张开双翅想要逃走,却在飞到半空的时候,被一道激光穿透了身体……
最惊心动魄的时候,故事戛然而止,莫晓乙绝不相信这就是结局,连忙去问罗西,罗西却说若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只能去问作者付扁扁:“怎么样,你来饰演十八吧,我觉得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莫晓乙立刻黑了脸,十八这个人物属于雌雄莫辨的类型,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左右摇摆,难道他和这种非男非女的人物很相似吗?
幸好,罗西又加了一句解释:“虽然你的外形过于男人化,少了十八的柔美,但是你的五官精致,眼神清纯,只要化化妆就没问题了!”
莫晓乙心里虽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为了接近罗西,为了调查付扁扁,纵使再不情愿也得答应下来。因为若是错过这次,就很难再有更好的机会了。
当化妆师献宝一样将化过妆的莫晓乙推到众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傻了,至少在十秒之后,才恢复了正常反应。
那真是眸若秋水,顾盼生姿,除了身材之外,怎么看都是一个绝色佳人。周觉已经开始计划如何利用莫晓乙做钓饵,抓捕几个国际流氓。
让莫晓乙气闷的是,那个演六号的色女在拍摄过程中,明目张胆地占他便宜。
其实莫晓乙并没什么表演天赋,却因为常习催眠术,以至于他的一举手一抬足都情不自禁地被印上催眠的痕迹。再加上那清透干净充满诱惑的眼神和低沉迷人的嗓音,让每一个被他凝视的人都怦然心动,无法自已。
莫晓乙在荧屏上的魅力震惊了整个摄制组,大家兴奋不已,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竟然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将莫晓乙参演的镜头全部拍摄完毕。
终于可以休息了,周觉连忙递给莫晓乙一杯热茶:“累了吧?”
莫晓乙边喝茶边说:“还好!小渡呢,怎么一直没见她?”
“哦,豆豆龙不知道溜哪里去了,她去找了!一找就是几个小时,谁知道又跑哪里疯去了?”
偏偏在这时,刚换了坦克背心的付扁扁走了过来,肩膀上还扛着本该“失踪”的豆豆龙,原来豆豆龙又去缠着付扁扁了。
付扁扁向莫晓乙和周觉点头示意,然后坐在莫晓乙身旁,用那双极为深邃难测的眼睛凝视他:“我一直都记得你。我的首场签售会,结果为读者签名的却是你。”
纵是莫晓乙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次是迫不得已,真的很抱歉。”
付扁扁却摇摇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反而因为你的出现,让无聊枯燥的签售变得有趣多了。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参演《非人》,这样一来,你参加签售,却是理所当然实至名归了。”
莫晓乙也不由感叹世事之奇:“是呀,我自己也没想到,今天来到这里,纯粹是因缘巧合。”
付扁扁笑容爽朗,野性帅气的面容仿佛被投放了几缕阳光,分外明亮:“那么,感觉如何?”
莫晓乙轻轻唔了一声,别有意味地回答:“演一个性情完全不似自己的人,感觉有些压抑。”
“哦,为什么这么说?”付扁扁果然大感兴趣。
“这个十八似乎在逃避什么?无论是疏远十七,还是接近六号,都不是出自本意,而是他根本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却觉得这样的他未免懦弱了一些。”
付扁扁脸色一变,立刻挺直背脊,一副坚决与他辩争到底的模样:“不是的,他若懦弱,又怎么会挺身而出,为我……为十七挡住子弹?其实,他很坚强,还有为了某些事义无反顾的勇气,你根本不了解他。”
莫晓乙的俊脸上浮现出不以为然的淡淡笑意:“勇气?未必吧!也许他早就想死了。只有死亡才可以真正地摆脱一切,逃避一切,其实对于十八这种人,死亡才是最容易的事。”
“你知道什么!”付扁扁猛地站起身,眼神狰狞,怒视着莫晓乙,胸膛剧烈起伏,完全不见了从容和优雅,竟是一副气急的模样。
周觉愕然,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站起身,为了一个书中的人物,不至于吧?
反观莫晓乙,却是安坐如山,神态悠闲,毫无退缩地迎上付扁扁几欲喷火的视线,眼底却是光华流转,锋芒逼人,透出一种迷雾尽去的清明。
两人对峙了好久,终于,付扁扁固执强硬的眼神闪过一丝脆弱,他颓然坐回,一脸哀伤:“是的,你说得不错。十八从来就不畏惧死亡,因为他早已生无可恋,可是,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莫晓乙目光闪动:“难道,连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付扁扁眼神迷茫,英俊的脸庞满是落寞之色:“我一直在寻求答案,可是《非人》至今都没有结局。”
莫晓乙沉吟着:“我也在寻求答案,或许,我们要找的是同一样东西。”
付扁扁若有所思:“这里不方便,我们出去谈。”
莫晓乙和周觉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豆豆龙,豆豆龙!你在哪儿?”
于小渡沿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寻找,直到五楼顶层,却依然没有找到豆豆龙。不由气得摩拳擦掌,暗自发狠,等我抓到你,看我怎么教训你?
她咬牙切齿地直到走廊尽头,却意外地看到了电梯。奇怪,这楼一共才五层,明明没设电梯的,否则她也不会一直爬楼梯了。好奇地去按那些数字键,却没有任何反应,正要放弃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无声无息的,吓了于小渡一跳。
那人也不理于小渡,直接按了几个数字,电梯门就开了,于小渡连忙跟了进去。没等看清那人的长相,电梯就停了,电梯门重新打开,那人走了出去,给于小渡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那张异常苍白的脸。
走出电梯后,于小渡继续寻找豆豆龙,因为一直低着头,竟无意间撞在一堵“墙”上。于小渡抬头一看,哪里是墙,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后背!可是怎么又冷又硬,毫无肉感?
正要道歉,却发现更奇怪的事情,前面竟然矗立了不止一堵“墙”,还有二、三、四、五……一共七堵墙,整齐地排成一列,站在一扇门前,好像在等待什么?
面对着一色的男人后背,于小渡摸摸鼻子,好奇地戳戳队尾的男人:“喂,你们在干什么?”
嘶!于小渡甩甩手,真疼,这人的后背是铁铸的吗?
那个男人却连头都没回,一声不吭。
于小渡更加好奇,也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我撞了你,也没必要发这么大火吧?话都不回,一点男士风度都没有!
换一个,继续问:“喂,你们在做什么?”
谁想,这个男人的反应同上,也是没有任何反应。
咦,我就不信了,继续戳下一个!竟然还是没反应。
于小渡怒了,我戳我戳我戳戳戳,到了最后手指都戳麻了,那七个人却好像死人一样,一点面子都不给!
于小渡咬牙切齿地回到队尾,你们不是不说吗?我还不稀罕问呢!我自己找答案。
于是,她排到了最后一个!
楼道里很静,静得甚至有些诡异,渐渐地,于小渡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些人彼此之间一句话不说也就罢了,暂且当作酷男人的表现,但也不至于一动不动吧?七个男人竟然真的像七堵墙一样,直直地戳在那里,连晃都不带晃一下的。
突然,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然后,排在最前面的男人走进去,门被关上,其他人依次向前迈了一步,继续玩深沉。
因为出来的男人是迎面走过,于小渡终于有机会观察他的面目和表情了——却是毫无表情,脸是冷的,眼神是木的,连走路姿势都是一板一眼,好像操练过似的。
他经过于小渡身侧,眼睛眨都不眨,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很难闻的感觉,特别呛鼻子。
于小渡连忙憋住气,直到他走远,才长长吐了一口气,但是周围实在太静了,所以于小渡吸气的声音竟是分外的清晰,她连忙闭紧嘴巴,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板起面孔,默默等待。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于小渡回头一看,又是一个来排队的。同样僵硬的面孔,木然的眼神直视前方,眼瞳深处,竟是一片死灰之色。
于小渡心里发怵,连忙转回头,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于小渡突然意识到什么,身体陡然一震,指尖也随之一颤,心脏却砰砰砰狂跳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这个走廊里面加上自己明明有八个人,可是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其他七个男人,竟然完全察觉不到气息起伏。
尤其身后那人,距离自己不到一尺,按说以于小渡的耳力,别说呼吸,就连脉动也应该可以清晰地感觉出来,可是没有,完全没有!呼吸,脉动,心跳,什么都没有,就像一个……一个死人!
于小渡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一阵毛骨悚然,难道她真的大白天见鬼了?
可是……可是鬼也会排队吗?而且没有一个插队的,多么有公德心,比某些活人都强!
于小渡越发放慢了自己的呼吸,闭上眼睛,静静地倾听并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果然,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和温度,这些根本就是一具具可以移动的尸体,隐隐之间,甚至可以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在空气中荡漾。
强行压制着内心的恐惧,于小渡连续深呼吸,以平复狂乱的心跳声,渐渐冷静之后,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好奇涌上心头。这群鬼为什么要集体跑到这里来,它们到底在等候什么?转世投胎?灵魂净化?还是某一种宗教仪式?
哇!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绝对是千载难逢,她怎么可以辜负如此难得的机遇呢?
她一定要找出这些鬼的来历和去处,然后向莫晓乙和周觉大大炫耀一番!哼,看以后他们还敢说自己添乱不?她要用事实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冒险家兼侦探家!
于小渡耐心地排队等候,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前面的“人”接连走进大门,越来越少,后面的却是越来越多。她已经又累又饿,眼冒金星,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是对于真相的探求欲支撑着她坚持到了最后,终于,那扇神秘的大门向她敞开了。
本已昏昏欲睡的于小渡顿时精神一振,快步走了进去,迎面扑来的味道却差点将她呛了一个跟头!
她刚要捂住鼻子,手却在抬到半途的时候僵在了那里,她虽然知道即将面对的事可能会极为匪夷所思,也早已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首先入眼的竟是一具赤裸裸的男性躯体。于小渡还记得,他就排在自己的前面。
而现在,他平躺在一个纯白色的手术台上,台前站着一个医生打扮的年轻女人,拿着手术器具,正在为那个男人做修补手术。那真是名副其实的修补,男人身上多处伤口,有的已经腐烂,有的却是刚刚裂开不久,血却流得极少。女医生迅速将伤口缝合,缺肉的地方重新添补,就像在缝补一个破布娃娃,看得于小渡龇牙咧嘴,浑身发冷。
自始至终,男人都睁着眼睛,木然瞪着天花板,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
不愧是已经死去的人,果然淡定。
缝合完毕,女医生拍了拍男人的脑袋:“好了,以后走路注意点,看到棱棱角角的就躲开,别再碰得浑身是伤。”
男人也不吭声,动作僵硬地穿上衣服,便推门走了出去,又换了另外一个人进来。
于小渡恍然大悟,原来这里竟是一处“维修站”,专门检修那些僵尸的身体。
女医生转向于小渡:“快上来……咦,怎么是女的?”她瞪大了眼睛,又突然想到什么:“你一定是新来的医师吧?还真年轻,快跟我来,秦总等你好久了!”
女医生热情地为于小渡带路,于小渡惊讶于自己的好运气,索性将计就计地跟了上去。
手术室之外是更广阔的空间,雪白色的墙壁上镶嵌着闪亮的金属柜,房间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三十个方形玻璃箱,大小高矮与单人床相似,玻璃箱里盛满了一种淡黄色的液体,原来这就是那种难闻气味的来源,每个玻璃箱内都躺着一个男人,看模样肤色,也是死人,同样大睁着眼睛,眼底一片死灰。
于小渡的目光却落向其中一人的面孔,满脸伤疤,丑陋不堪——是他!他当时明明躺在运尸车上,胳膊却一直在动,被于小渡发现,但是没人相信她,还为此被周觉痛骂了一顿。
这个人的名字好像是——约贺。
女医生没有注意她的异样,在一旁认真解说:“这些药水虽然难闻,效果却极好,不但有防腐作用,还可以补充热量,疏通经脉,软化僵硬的肌肉,保持肌体活力,这些家伙每星期都要浸泡五个小时以上,否则,早就烂掉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行动自如。”
于小渡配合着惊叹:“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女医生极为骄傲地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一道走廊,走廊两端全是病房,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室内的情景,几乎每个病房里都有病人,个个面色灰败,奄奄一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于小渡疑惑:“这些人好像还活着?”
“活着是活着,却活不了几天。这些都是我们高价购买的濒危病人,已经被医院完全放弃,家属也是因为无计可施,才会答应将这些人送到这里接受新式治疗。唯一的条件是,无论生死,以后都不再与家人联系。这些人将会和外面的人一样,最终成为活死人!”
活死人?于小渡激灵一颤,好恐怖!
刚要再问,却被女医生用手势阻止,指着走廊尽头处的房间,轻声说:“小点声,秦总在给病人做催眠呢!”
秦总?于小渡一脑门问号,这些活死人也有老总吗?等等,她说什么:“你刚才说……催眠?”
“是呀!”女医生一脸崇拜,“怎么,秦总没和你讲吗?我们要做的可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心理课题研究,就是在病人濒死之时不断为其催眠,在他们的潜意识里灌输并强化永远不会死亡的信息,直到他们心跳停止。令人称奇的是,果然有一些病人虽然肉体死亡,精神却依然不灭,支撑着肉体继续活动。只可惜,他们忘记了如何思考,只能受催眠者的支配和指挥,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努力!如果这项研究真的成功了,必将成为划时代的创举,人类生命的延续会有更新的方式,或许还可以证明灵魂的存在呢!哇,我越想越激动,秦总简直是太伟大了!”
于小渡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些不是鬼,而是一群被催眠的死人,或者说是僵尸,可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还有几分毛骨悚然,死人也能被催眠吗?死人不是没有意识吗?死人如何被催眠呢?难道这世上真有灵魂的存在?即便肉体死亡,灵魂却没有离去,因为坚信自己没有死亡,所以能够继续附着在身体上?其实被催眠的是灵魂。也或者被催眠的只是死者的一小部分残余意识,可是这些意识的存在基础又是什么呢?是这些黄色药水吗?
于小渡越想越晕,也越想越糊涂,所以望向秦总的眼神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几分崇拜。本来以为莫晓乙可以催眠动物已经够厉害了,却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动物再难催眠那也是活物,而眼前这位,连死人都能催眠,这才是真正的牛人呢!
只可惜,那个房间一团漆黑,只有一盏小小的吊灯,还被三角形的灯盏将莹莹的光芒圈住,聚集在床上病患的脸孔上,越发显得惨白可怖。
那位秦总完全被黑暗笼罩,只模模糊糊看到一个轮廓,所以无法看清“英雄”的姿容。
透明的玻璃门闪开了一条小缝,透过缝隙,竟然传出低沉而富有韵律的梵唱声。于小渡扒住门缝,努力竖起耳朵,依稀听到梵唱声中还夹杂着男人的低喃,却是断断续续的:“……当生命结束之日,便是你重生之时……与我的精神同在,你将获得永恒的生命。”
光影佛唱中,病患的眼珠渐渐静止不动,瞳孔也慢慢散开。
秦总的声音又轻轻响起,仿佛乐声,节奏舒缓优美且充满了蛊惑的味道:“很好!现在,你可以站起来了,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你。”
那个病患果然摇摇摆摆地从床上站起身,脸色木然地走了出来,那个秦总也随之转过身。
于小渡终于看到秦总的真面目,却吃了一惊:“怎么是你?”他不是钢琴家施连吗?
女医生连忙指着于小渡:“秦总,新医师到了。”
“哦?”施连眼光流转,礼貌地伸出手去,别有意蕴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开去:“于小姐,您好!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我是秦然。”
于小渡望着对方深不见底的双眼,灿若朝阳的笑脸,心神却是一阵恍惚,渐渐的,那笑容竟是越扩越大,最后占据了整个视野,再无其它……
虽然已是盛夏,但楼前不远处便是一处人工湖泊,带着湿意的风轻轻拂过,即便是站在楼顶的平台上,却依然没有燥热的感觉。
付扁扁一直望着湖心方向,灰褐色的眼眸映着碧绿颜色,如暗夜一般幽深无际:“也许你们会觉得难以置信,但我说得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其实《非人》并非幻想小说,而是一本纪实性自传。书中的十七,就是我自己,付扁扁也是取自蝙蝠的谐音。”
周觉身体一震,虽然他早有怀疑,却一直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因为受了莫晓乙的传染才学会了胡思乱想,难道他一直强行压制的念头其实并非妄想?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莫晓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付扁扁,眼中有怜悯,也有叹息。
付扁扁却将爬在身上的豆豆龙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它的小肚子,豆豆龙舒服得直哼哼。
“豆豆龙也是小岛上的孩子,而且极有可能和我一样,是人和蝙蝠的结合体。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们的外形竟是如此悬殊?那场婚礼举办的时候,豆豆龙连走路都不会呢,却为了凑热闹,偷偷钻进我的衣兜,竟然在无意中和我一起逃过了那场劫难。”
莫晓乙不由想起书中那血雨腥风的一幕,心里一紧:“你到底是如何逃过那场劫难的?”
付扁扁苦笑:“我当时被枪射中,带伤逃走,却从空中坠落大海,苏醒之后,才知道自己被一艘货船搭救,船的主人你们也是认识的。”
莫晓乙眼神越加深邃:“是秦然?”
付扁扁赞许地看着莫晓乙:“不错,就是他。秦然本是那所小岛的供货商,主要供应岛上研究需要的动物和各种生活用品,但他从未深入小岛内部,所以不知道岛上的秘密。那次他刚刚开船离岛,便在海里发现了我,幸好船上不但有医生,还有简易的医疗设备,我才侥幸活了下来。后来他听我讲述了自己的经历,非常同情,便建议我将小岛上的生活撰写成书,还为我制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偶像派作者付扁扁,并为此专门成立了非人文化公司。虽然我现在已经功成名就,却一直放不下过去,更因为有随时暴露身份的可能。我不想连累豆豆龙,才趁他熟睡的时候将他留在了多多宠物店,却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就又与他在医院重逢了。”
“那么罗西呢?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就是罗罗阿姨,对吗?”
“是的,我们曾经朝夕相处,她一向最疼我的。秦总聘请她作为《非人》宣传片的监制,我真的很高兴。”
莫晓乙对这一切并不意外,甚至还知道,在罗西心中,付扁扁必定占据着极为重要的位置,所以她即便失去记忆,潜意识里却依然有十七的存在,才会在催眠中唤出十七的名字。
周觉却是面沉如水:“照你所说,那个小岛就是罗院长的实验基地——米空岛?”
付扁扁点点头:“就是米空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罗罗阿姨就是‘非人’实验的负责人,还是个闻名国际的科学家。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忘了过去,也忘了我?竟然还跑到天堂做了舞女。秦然去天堂就是为了保护她,秦然与罗院长认识十多年了,相互引为知己,却没想到被你们捷足先登,他只能暗中将罗院长带走。”
周觉冷笑:“我们也是为了保护罗院长,寻求真相,秦然却几次想要致我们于死地,恐怕他才是居心叵测。”
付扁扁的笑意更冷:“我只知道,就是你们这些政府武装杀害了我的同伴,而罗院长之所以失去记忆,罪魁祸首恐怕也是你们!是你们毁了罗院长的所有心血,将一处世外桃源变成血腥屠场,她受了刺激,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不奇怪。”
周觉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付扁扁,别再编造故事了,那些都是你自己虚妄的幻想,你知不知道,你所说的话有多么无稽,多么可笑?”
他绝对不相信,《非人》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
制造人类与野兽的结合体,试图改变生物进化的自然进程,创造新的人类和物种,这必将冲击甚至撼动摧毁现有的道德观念体系,引发严重的社会动乱,其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晨曦政府怎么可能去做这么荒谬的事情?他们要将这晨曦的万千民众置于何地?
那个人又怎么会如此糊涂,如此残忍,如此蔑视生命?
不,绝对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付扁扁似乎早已料到周觉会有这种态度:“周警监,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很荒谬,很不可思议,我当初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同你一样无法接受,无法置信,但事实就是事实,你以为我喜欢做一个非人之人吗?”
他的话突然被一声嘹亮的鹰啼打断,一道白影从三人头顶飞速掠过,竟然是球球。
莫晓诧异地抬起头,眼睛也随之望向平台的另一端:“咦,是小渡!”
骤然变色,不对!
不知为什么,于小渡竟然跳上了平台的边沿,而且脚下悬空,摇摇欲坠,可是她却神色恍惚,对这一切恍如未见。球球在她的身旁飞来绕去,焦急地鸣叫着。
于小渡身后还站着一个高壮的男人,因为背对这边,看不到模样,那人突然伸出手,向着于小渡用力一推。
“小渡!”
莫晓乙脸都吓白了,快速扑了过去,身旁周觉的反应也丝毫不慢,两人几乎同时到达,齐齐伸出手去,时间却依然来不及了,甚至连于小渡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两人心胆俱裂,眼睁睁地看着于小渡直直坠落,脑袋里一片空白。
球球发出一声尖厉的嘶鸣,急速闪动着翅膀,向着于小渡追去,猛一低头,叼住她的衣服,却无法支撑她的重量,只听撕拉一声,于小渡的衣裳被球球的利爪扯碎,人却继续往下落。
风声骤起,一个黑影如闪电般迅疾,俯冲向下,倏然而至,超越了球球,截住了即将落地的于小渡,之后冉冉上升,停落在怔然发呆的莫晓乙和周觉身侧。
那人怀抱着昏迷的于小渡,身后两支黑色的翅膀层叠铺展,迎风而立,又倏然收敛于紧身背心之后,再无痕迹,竟然是付扁扁。球球在他的头顶盘旋,似乎在研究什么,最终也没有找到答案,茫然飞去。
周觉怔怔地看着那双翅膀消失的地方,他没有看错,那不是道具,而是一双真正的翅膀。
周觉,你还要自欺欺人吗?付扁扁说得全是真的,他就是十七,一个非人之人。
付扁扁盯着他变幻不定的眼睛:“现在,你相信了吗?”
周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也去过米空岛,还到过罗院长的居处,怎么没见任何异常?”
付扁扁轻蔑地看着周觉,眼神相当刺人:“你去的只是外区,也就是实验人员的居住区,若想进内区,不但要通过重重警卫,还要有晨曦总统亲自颁发的特殊通行证才行,其中一些秘密实验室,更是只有内部人员的指纹才能打开。只要你能拿到特殊通行证,我就可以用事实证明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周觉咬牙:“好,我就看看你如何证明?”
身后突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周觉猛然转回头,竟然看到那个推于小渡下楼的男人正走向楼梯口,而且步履从容,毫无逃逸慌张的姿态。
“想走!”周觉发泄似的一脚飞过去,这挟着雷霆怒火的一击,声势自然是非常惊人。但周觉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脚的威力竟然可以大到将那个男人从身后踢成两截,齐颈而断。
看着那个咕噜噜滚落在地,一直滚到他脚下的大脑袋,周觉有些发傻,可是当他的眼睛对上那张满是伤疤的面孔,却再也忍不住骇然后退,一声惊呼脱口而出:“约贺!”
莫晓乙的心脏也是骤然一阵紧缩,因为他不但看到了约贺的脑袋,还看到了那个失去脑袋的约贺身体竟然还在无知无觉地向前走,那情景实在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莫晓乙轻轻吸了一口气,眯了眯眼睛,竟然走上前去,拍拍那具无头身体:“先生,不好意思,您掉了东西!”指了指周觉脚下的脑袋。
那具身体果然转了过来,一步一步走向周觉,周觉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因为他非但没有惊惶撤退,反而主动举起那个脑袋,递给了约贺。
约贺伸出手接过自己的脑袋,抱在怀中,对身旁的人恍如不见,直接走向了平台边缘,突然向前一扑,竟然跳下楼去。它的行为实在太出人意料,要阻止已是不及,只能眼看着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个可怜的脑袋又一次像皮球一样滚了出去。
而那具已经摔变形的身体竟然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异常执着地找回自己的脑袋,宝贝一样搂在怀中,然后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湖边,踏入湖水,渐渐消失在水波荡漾之间。
莫晓乙望着湖心,喃喃自语:“毁尸灭迹。”
周觉神色一醒,脱口诅咒了一句:“该死!”
约贺的消失湮没了一切证据,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去谁还会相信?事实上,连周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莫晓乙却若有所思:“你有没有感觉到,无论是小渡,还是约贺,都并非受自己的意识支配。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催眠。”
“可是约贺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被催眠?”
莫晓乙沉吟着:“据我所知,某些催眠大师一直在尝试挑战极限,寻求突破生死之限。或许,已经有人成功了。”
“难道又是他?”周觉心里一动,看向好梦正酣的于小渡,她也许知道什么?可是后者正在付扁扁怀中睡得昏天黑地,浑不知身外之事。
周觉奇怪地皱眉:“小渡怎么还不醒?”刚要伸手去摇醒她,却被莫晓乙制止:“她从催眠状态进入睡眠状态,其实是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和精神修复,若是强行唤醒反而有害。”周觉这才遗憾地收回手。
莫晓乙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短信,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新一轮对决即将开始!晓乙,我非常期待你的表现哦!
莫晓乙轻轻吁了一口气,果然是你!
秦然,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