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亲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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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二天早上,上尉没了踪影,只给朋友们留下一封充满感激之情的信。昨天夜里,他已与夏绿蒂经简短话别。夏绿蒂感觉这就是永别,也只好认了。因为上尉后来给她看了伯爵的第二封来信,信里已提到一桩既有希望又很有利的婚事;虽然他对这点并不怎么在意,她却认为已经确定无疑,便对他完全彻底地断了念。

反过来,她相信既然她控制得了自己,就可以要求别人也同样地控制自己。在她可能的事情,其他人同样也应该可能。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开始找丈夫推心置腹地交谈,因为她感到,事情已到必须彻底解决的地步。

“咱们的朋友已经离开,”她说,“咱俩的处境又跟先前一个样了;我们能否完全恢复原有的状态,恐怕就看我们自己啦。”

爱德华呢,却只听得进投合他那热恋之情的话,竟以为夏绿蒂指的是恢复他俩的独身状态,话虽说得不明确,希望离婚却毋庸置疑。他因此笑嘻嘻地答道:“为什么不呢?不就只是需要相互谅解吗。”

他感觉自己大大地受了愚弄,当夏绿蒂回答说:“还有奥蒂莉也得换个环境,咱们目前只需要作个选择;因为有两个机会摆在面前,所提供的条件对于她都求之不得。她要么回寄宿学校,我的女儿已经去她姨婆那儿;要么让一个体面的家庭收养,和这家的独生女儿同样享受合乎其门第等级的良好教育。”

“可是,”爱德华相当冷静地回答,“这段时间她已让我们给惯坏啦,换个环境恐怕很不乐意。”

“我们大家全都惯坏啦,”夏绿蒂说,“你也一样。然而已到了咱们恢复理智,接受教训,认真考虑考虑咱们这个小团体所有成员最大利益的时候,也到了咱们作出某些牺牲的时候。”

“可拿奥蒂莉当牺牲,”爱德华反驳道,“在我看至少是不公平;难道不是吗,如果把她推到陌生人中间去!上尉在咱们这儿交了好运,不妨放放心心,是的甚至高高兴兴让他走。谁知道奥蒂莉面临着什么?干吗咱们要操之过急?”

“咱们面临着什么却相当清楚,”夏绿蒂颇有些激动地回答,因为她打算一次把话讲完,便继续道:“你爱奥蒂莉,你已离她不开。她那方面也产生和滋长了倾慕和迷恋。为什么我们不能谈谈自己时刻心照不宣并且承认的事情呢?难道我们就这么缺少先见之明,竟然不问一问自己长此以往会有什么结果?”

“有什么结果还不好马上回答,”爱德华提了提精神,应道,“但是至少我可以讲:在一件事情的结果还没法说清楚之前,正好应当先下决心耐心等待,等到未来给我们以教训。”

“要预见这件事的后果无需多少智慧,”夏绿蒂反驳说,“无论如何马上就可以讲,咱俩已不再年轻,不好再盲目行事,堕入我们本不愿意,或者说也不应该堕入的歧途。没有人会再来为咱们操心;咱们得相互关照,好自为之。谁也希望看见咱们走极端,发现咱俩成为该当受到斥责的人,或者甚至笑柄。”

“可我关心奥蒂莉的幸福,你难道能指责我,斥骂我吗?”爱德华没法驳斥妻子坦率而单纯的论据,只好反问。“不是永远说不清楚的将来问题,而是眼前的幸福?你真诚地想一想,别自己欺骗自己,你这是将奥蒂莉从我们当中赶出去,让她寄人篱下——我至少感到自己没有这么狠心,会强迫她接受这样的改变。”

夏绿蒂看清了丈夫的装模作样后面隐藏着的决心。直到现在,她才感到他与她之间已离得多么远,于是不无激动的喊道:“难道奥蒂莉把我们分开,夺走我的丈夫,夺去孩子们的父亲,她就能幸福么?”

“我们的孩子嘛,我想会得到关照的,”爱德华冷笑了笑,说;随后口气稍微友好地补充道:“谁会马上想到走极端哦!”

“头脑发热的人太容易走极端啦,”夏绿蒂回答,“只要为时未晚,就别急着拒绝善意的规劝,以及我提出的挽救办法。在复杂混乱的情况下,得由头脑最清醒的人出来解决问题。这次就是我。亲爱的,亲爱的爱德华,让我试试吧!你难道能无缘无故地强求我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得的幸福,放弃自己美好的权利,放弃我的丈夫你么?”

“谁这么讲来着?”爱德华颇有些尴尬地应道。

“你自己呗,”夏绿蒂说,“你想把她留在身边,不就等于认可了必然发生的一切吗?我不想逼你;可你如果不能克制自己,那至少也不能这么继续自欺欺人。”

爱德华感到她说得非常对。一句话说出口,和盘托出了内心长期的隐秘,是很可怕的;为了稍微敷衍一下,爱德华说:“我简直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的是,”夏绿蒂回答,“和你一块儿考虑考虑那两个建议。两者各有许多优点。如果我着眼于这孩子目前的状况,寄宿学校这她再适合不过。如果我考虑到她未来的发展,那更广阔的环境便优越一些。”她把两地的情况对自己丈夫作了详细的说明,然后下结论道:“如果要问我的意见,我觉得去那位太太家比回寄宿学校好得多,特别是她在校期间已赢得那个年轻教员的好感,是的,甚至是恋慕,我不想让它再发展。”

爱德华看上去像已经赞成她,其实呢,只是企图拖延时间。夏绿蒂却打算彻底解决问题,立刻抓住他没有直接反对送走奥蒂莉的机会,为这自己早已暗中准备好的举措定下了实施的日期,而且就在最近。

爱德华浑身一震,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把妻子殷勤的言辞视为工于心计,虚情假意和早有预谋,目的是永远把他和他的幸福隔离开。他于是装出完全听妻子作主的样子,实际却暗中主意已定。只是为了喘一口气,为了防止奥蒂莉马上被送走这个不幸发生,他决定自己出走。而且他不想完全瞒着夏绿蒂,却巧妙地作了一番解释,使她误以为他是不愿在送奥蒂莉离开时在场,是的,从此时此刻起,他再也不愿意看见她。夏绿蒂确信自己赢了,便一切由他。他吩咐备马,并指示贴身仆人打点行装,随后去赶上他。临到上马之前,他坐下来写了一封信。

爱德华致夏绿蒂

亲爱的,我们染上的病症不管能否治愈,我都只感到:如果不想叫我马上绝望,我就必须找到一个缓解的办法,为我自己,为我们大家。我作了自我牺牲,便也有提出要求的权利。我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只是在情况有望改善和变得平静后才回来。这个家眼下就交给你掌管了,但请与奥蒂莉一起。我希望她留在你身边,而不是寄人篱下。一如既往地关心她,善待她吧,是的,要对她越来越友好、温柔和亲切才是。我保证,不设法与她建立任何秘密联系。让我有一段时间对你们的境况完全一无所知更好;我愿把事情想象得再好不过。请你也这么想我。我只是打心眼儿里恳求你:别打算送奥蒂莉去任何别的地方,别改变她的处境!一离开府第的范围,一出了咱们的园林,处在别人的关照下,她就已属于我,我一定会占有她。可你如果尊重我的情感、我的心愿、我的痛苦,迁就我的侈妄、我的向往,那我也就不抗拒治疗,只要存在治疗的可能。

最后这句只是信笔写就的,并非他的心里话。是的,当他看见它变成了白纸黑字,禁不住痛哭失声。这是要他以某种方式放弃爱奥蒂莉的幸福,甚或不幸了哦!这时他才体会到自己行为的含义。他将离去而不知道会产生的后果。他至少现在不可能再见到她;至于将来还能不能在什么时候见到她,他又有几分把握给自己保证?然而信已写好,马已站在门外,他还得时刻担心会在哪儿瞅见奥蒂莉,随之而彻底动摇自己的决心。他定了定神,心想自己不是随时还可以回来吗,此次出走正好以退为进不是?反过来,他很难想象奥蒂莉被迫离开,自己却留在了家中。他在信上加了封印,奔下楼梯,跃身上了马背。

他骑马经过酒馆,看见凉亭里坐着他昨天慷慨施舍过的那个乞丐。这家伙十分惬意地吃着他的午餐,一见爱德华就站起来向他致敬,讨好儿。昨天,在他挽着奥蒂莉回家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他;如今又与此人相遇,令他回忆起自己一生中那个最幸福的时刻,不禁悲从中来。爱德华越加痛苦,那将什么抛弃在此的感觉在他简直无法忍受;他再瞅了瞅那乞丐:“哦,你这令人羡慕的家伙!”他禁不住叫了出来,“你还可以享受昨天获得的施舍,我却没法重温昨日的幸福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