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人杰的抒情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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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号石公,湖北公安县人,明代中期着名的文学家,公安派的重要代表。袁中郎有《袁中郎集》,为诗文集五十五卷,内涵《敝惬集》二卷,《锦帆集》四卷,《去吴七牍》一卷,《解脱集》四卷,《广陵集》一卷,《花瓶斋集》十卷,《广庄》一卷,《瓶史》一卷,《潇碧堂集》二十卷,《研研斋集》三卷,《殇政》一卷,《墨畦》一卷,《华嵩游草》二卷,《未编稿》三卷。此外还有附录,涵传记、序跋等。《袁中郎集》最早有万历年间吴郡袁无涯书种堂刻本。本书的袁中郎随笔,就是从《袁中郎集》中选出,经过简单的编辑和标点而成。

丘长孺

闻长孺病甚,念念。若长孺死,东南风雅尽矣,能无念耶?弟作令备极丑态,不可名状。大约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治钱谷则仓老人,谕百姓则保山婆。一日之间,百暖百寒,乍阴乍阳,人间恶趣,令一身尝尽矣。苦哉!毒哉!

家弟秋间欲过吴,虽过吴,亦只好冷坐衙斋,看诗读书,不得如往时,携猢狲登虎丘山故事也。

近日游兴发不?茂苑主人虽无钱可赠客子,然尚有酒可醉,茶可饮,太湖一勺水可游,洞庭一块石可登,不大落寞也。如何?

汤义仍

作吴令,备诸苦趣,不知遂昌今君,近趣若何?俗语云“鹄般白,鸦般黑”,由此推之,当不免矣。人生几日耳,长林丰草,何所不适,而自苦若是?每看陶潜,非不欲官者,非不丑贫者;但欲官之心,不胜其好适之心,丑贫之心,不胜其厌劳之心,故竟“归去来兮”,宁乞食而不悔耳。弟观古往今来,唯有讨便宜人,是第一种人,故漆园子首以《逍遥》名篇。鹏唯大,故垂天之翼,人不得而笼致之,若其可笼,必鹅鸭鸡犬之类,与夫负重致远之牛马耳。何也?为人用也。

然则大人终无用哉?五石之瓢,浮游于江海;参天之树,逍遥乎广漠之野。大人之用,亦若此而已矣。且《易》不以龙配大人乎?龙何物也,飞则九天,潜则九地,而人岂得而用之?由此观之,大人之不为人用久矣。对大人言,则小人也。弟小人也,人之奔走驱逐我固分,又何厌焉?下笔及此,近况可知。知己教我。

管宁初

令一也,有仙令,有才令,有奔走之令。奔走者处冲要之区,朝夕止供仆役,若弟辈是也,其人最苦最下。才令虽当繁剧,而才足以副之,用刀不折,游刃有余,力量气魄,件件过人。然一任之后,而骨髓竭于内,须发枯于外矣,虽可喜亦可怜也。若仙令则以美才遇美地,门无过客,巷无争民,山水文章之乐,不减于昔人,而循良声誉,常出诸同事之上,虽未必出凫入舄,然而栽花鸣琴,则已宽然有余闲矣。

闻龙门简甚,兄复多才,弟且为兄券。读手书,具知见怜,何日斗酒相劳,共谈科斗时事耶?

张幼于

走支离无用人也。无用故不宜用,无用亦自不求用,此自常理,无足怪者。

夫吏道有三:上之有吏才,次之有吏趣,下则有之以为利焉。吏才者,吏而才也。吏而才,是国家大可倚靠人也,如之何而可不用哉!吏趣者,其人未必有才,亦未必不才,但觉官有无穷滋味,愈劳愈佚,愈苦愈甜,愈啖愈不尽,不穷其味不止。若夺其官,便如夺婴儿手中鸡子,啼哭随之矣。虽欲不用,胡可得耶?

若夫有之以为利者,是贪欲无厌人也。但有一分利可趁,便作牛亦得,作马亦得,作鸡犬亦得,最为污下,最为可厌。然牛马鸡犬,世既不可少,则此等之人亦可随大小方圆而器之矣。独生则有大乖戾不然者,不才无论矣,又且与乌纱无缘,既不能负重致远,又不安司晨守夜,此等之人,虽分文用亦无矣。尚可不知进退,处居人间繁苦地耶?勉强年余,顿成衰朽,心神俱困,痨瘵遂作,决意求归,亦其宜尔,岂真效令伯之颦,学元亮之步哉?

与无念

酉卿大有资粮,稍去闺阁中习,便可游戏自在矣。生近益懒惰,不知诸佛肯见容否?打则任他打,终勤快不成也。海内如念师超悟,绝响矣。闻蔡嘉兴亦欲来相访,幸以本分草料接之。燕中学道寥寥,纵有一二,亦不过要人奉承,说他悟道而已。与他说真话,似麻城人听福建乡谈,一字也用不着。生以此省事,除却闭门拜客,则招长孺辈饮淡酒、课白话而已。笑笑。

与死心

往在柳浪时,兄极口劝弟吃肉作官,弟亦劝兄归家山,料理一庵,作长行粥饭人。当时各执所见,不意三四年中,兄意入山,而弟亦破律。则弟与兄,安可谓非昔迷而今悟也邪?今弟又欲劝兄,尚好向京师走一遭。各老矣,发几白,面几皱矣。他无可嘱者,唯求此生再得聚首为快而已。

王士祯

WANG

SHIZHEN

王士祯(1634-1711),字子真、贻上,号阮亭、渔洋山人等,山东新城(今桓台)人,谥“文简”。王出身于世家,早年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二十五岁中进士,先后任扬州推官、礼部侍郎等,后因“诗文俱佳”,受到康熙帝的重用,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国子监祭酒等,七十一岁时被革职,其后家居着述。王士祯着述颇丰,据统计有三十六种二百三十七卷。着名的笔记有《池北偶谈》、《分甘余话》

等。《分甘余话》五卷,是王士祯晚年罢官后的着作,内容为见闻与文学。据《四库全书》所说,当时作者已经年逾七十,着述乃为消闲遣闷,考据之功已不如前,然仍不失其价值。“分甘”典出《晋书·王羲之》传,王携子孙游桑果,“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

崔氵是辈皆人头畜鸣

唐中宗时,群臣多应制赋诗,如崔湜、郑愔、宋之问辈,皆人头畜鸣,张柬之等五王皆死此三人之手。盖将以拥戴武三思,危唐社稷,与宗楚客厥罪维均。

乃鸱枭之音,亦溷风雅。每观唐诗至此,未尝不发指也。

韩翃诗多传禁中

唐韩翃以“春城无处不飞花”一诗见知九重,召知制诰,传为佳话,世尽知之。《杜阳杂编》又载一事:德宗西幸有二马,一号神智骢,一号如意骝。贞元三年,蜀中进瑞鞭,有麟凤龟龙之形,色类琥珀。一日将幸诸苑,内厩进瑞鞭,上顾近臣曰:“昔朕西幸有二骏,称二绝,今获此鞭,可称三绝矣。”因吟曰:“鸳鸯赭白齿新齐,晓日花间散碧蹄。玉勒乍回初喷沫,金鞭欲下不成嘶。”亦翃作也。知翃诗流闻禁中者多,不独“寒食东风”之句而已。

术士不足信

先祖方伯赠尚书府君与伯祖兵部尚书太师府君为胞兄弟,太师笃信堪舆家,常有数辈在客舍,方伯常非之。自卜兆域于高祖忠勤公茔之西,恒语先赠尚书:“初至此地,觉足下步步如登高然,然实平地耳,心以为吉壤”。即决意用之,葬两祖母夫人。而太师所择在淄川县,北距新城六十里,竟无后。方伯子孙众多,愚兄弟同胞四人,三人成进士。府君初赠户部左右侍郎,累赠刑部尚书,皆带经筵讲官,始知术士之言不足听,而府君高见为不可及也。

或云古诗坏人心术

一乡先达在明启祯初不为清议所许,常训子孙勿学为古诗,作古诗恐坏人心术。或闻之,笑曰:“沈休文始创四声,想当为君子第一,但不知何以处陶渊明。”

面似靴皮

田元均为三司使,厌权贵干请,然不欲峻拒,每温言强笑以遣之,谓人曰:

“吾为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此《归田录》所载,本非佳语,而《月泉吟社谢送诗赏札》中有云:“执事吟髯似戟,笑面如靴。”引用殊不伦矣。

荐人不令其知

余在九卿时,荐举人才甚多,率不令其人知之,故时有冒窃居功者,闻之一笑而已。如孟世泰、李涛、鞠宸咨、庄搢、卫台瑺、刘元勋之属,盖不下十余人,至今屡被迁擢尚有不知者。宋苏魏公云:“平生荐举不知几何人,惟孟安序朝奉岁以双井茶一瓮相饷。”古今一也,要视其出于公、出于私尔。闻往昔荐一人有酬谢不訾者。

名心未忘

古人着述诗文,一生心力所寄,必有所托,以思传于后世。如白乐天写集三本:一付庐山东林寺,一付苏州南禅,一付龙门香山寺。陆鲁望诗文手稿,尽置白莲寺佛像腹中。唐求诗草寘大瓢中,投诸岷江之流。皆名心未忘故也。

如来自言,四十九年未曾说着一字,乃亦以身后结集,属大迦叶,岂名心亦未尽忘耶?顷襄城刘太乙青藜翰林书来云欲自作八分,书余《渔洋》、《蚕尾》诸集诗,藏于少林。代余谋所托,意良厚,因述此以报之。

水仙

水仙之名甚美,冯夷为河伯,名曰水仙;伯牙从成连之海上,作《水仙操》;西湖有水仙王祠;陶岘泛三舟于江湖吴越间,号为水仙;他如雒妃、湘君之属,皆水仙也。乃盗贼如孙恩,流毒会稽、吴兴数郡,及势穷投海死,其党亦称为水仙,甚可笑也。脱清都仙籍果有此辈,正当于赵高、李林甫同班尔。

柳敬亭

左良玉自武昌称兵东下,破九江、安庆诸属邑,杀掠甚于流贼,东林诸公快其以讨马、阮为名,而并讳其作贼。左幕下有柳敬亭、苏昆生者,一善说评话,一善度曲,良玉死,二人流寓江南,一二名卿遗老,左袒良玉者,赋诗张之,且为作传。余曾识柳于金陵,试其技,与市井之辈无异,而所至逢迎恐后,预为设几焚香,沦山介片,置壶一、杯一;比至,径踞右席,说评话才一段而止,人亦不复强之也。爱及屋上之乌,憎及储胥,噫,亦愚矣!

明诗人多早慧

明诗人多有早慧而年不得四十者,如高季迪、何仲默、徐昌谷、郑继之、高子业数公,卓尔不可及矣。薛君采、王舜耕、孙太初、殷近夫、梁公实、宗子相次之。至陈后冈、董中峰、常明卿之属,汗血方新,而筋骨未就,秀而不实,殊可惜也。

陈奕禧

门人陈子文奕禧,号香泉,海宁望族。其家簪笏满床,子文独以诗歌、书法着名当世。其书专法晋人,于秦汉唐宋已来金石文字,收弆尤富,皆为题跋辩证。米元章、黄伯思一流人也。康熙庚辰,以户部郎中分司大通桥。一日,东宫舟行往通州,特召之登舟,命书绢素,且示以睿制《盛京》诸诗,赐玻璃笔筒一。后亦召至大内南书房,赐御书。甲申,出知石阡府。戊子,补任南安。江西巡抚郎中丞重其名,求书其先世碑志,而子文忽以病卒官。妙迹永绝,清诗零落,所藏金石文字不知能完好如故否?其子世泰,以书名世。其家必能藏弆,不至散佚。生平与蒲阪吴天章雯最善,今先后下世矣,悲夫。

古今冤狱

余常谓古今冤狱,首汉淮阴,次则明傅颖公耳。康熙丙子,被命祭告西岳,道出井陉,有诗云:“少日纷多慨,龙门《太史书》。劫残秦复赵,齿冷耳兼余。

讵有无双士,而师李左车。到头钟室恨,功狗竟何如。”又甲子,奉命祭告南海,过定远,吊傅公云:“跃马千山外,呼鹰百战场。平芜何莽苍,俱上声。云气忽飞扬。寂寂通候里,沉沉大泽乡。颖川汤沐尽,空羡伙颐王。”盖陈涉亦产此地,故结句云然。昔人云秦小恩哉,吾于汉、明二祖亦云。若宋文帝之杀檀道济,北齐高洋之杀斛律光,宋高宗之杀岳忠武,明世宗之杀夏言、曾铣,又各有断案爰书也。

一诗解纷

余昔为礼部郎时,同官吴兴沈郎中云中令式、内江岳员外石斋贞以事哄于堂,诸君解之不可得,余后至,笑曰:“仆鲁仲连先生乡人也,欲吟一诗,为二兄解纷可乎?”因吟曰:“长枪大剑日纷纷,谁识毛锥亦策勋。今日东阳逢瘦沈,公然来撼岳家军。”诸君皆一笑而罢。

韩厷羽事绝句

偶感韩翃君平事,作一绝句云:“寒食东风散蜡时,才名早被九重知。如何白首依戎幕,刚被儿童笑恶诗。”

宜都内人谏武

宜都内人谏武曌之言曰:“今之弄臣,狎人,朝夕进御。夫男,阳也。女,阴也,阳尊而阴卑。今狎弄日至,处大家夫宫尊位,其势阴求阳也,阳盛阴微,不可久也。大家能屏去男妾,独立天下,如是过万万岁,男了益削,女子益专。”右一段文字,大义,而以诙谐出之,有古人谲谏之风,东方曼倩不能过也。所谓责难于君者与?

君子小人势不并立

夏峰孙先生谓滏水老人曰:“神庙时,南皋、景逸、少墟三先生讲学京师,首辅叶台山为之主。此治平之机也,而三先生相戒不言朝政,竟无补于治,若学为无用之物矣。”滏水曰:“三公不言朝政,专言节义,异己者锄不用,于是不节不义者忌矣。未几,台山求去,诸君子留之,台山曰:‘内外风波齐起,君等不平心而处我,在此何干?,因忆赵侪鹤先生为冢宰,高阳孙相国曾云:‘朝廷官职,天下人皆有分,我辈必不与异己者共之。,此危道也,魏珰之祸,遂烈于此。”右见《游谱》中。余谓三先生相戒不言朝政,正所以防小人之忌,使言朝政,则书院之毁,不待逆珰时矣。至孙文正公之言,即范忠宣公调停元佑、熙宁之说。

然君子、小人,势不并立。小人常密,君子常疏;小人得志,不尽逐善类不已。

古今来小人常居必胜之势,汉、唐、宋以来,已事昭然,可为龟镜也。然则即以官职与小共之,彼能终为忘机之海鸥否乎?《赵绝书》云:“壁忘鼠,鼠不忘壁。”

诚哉是言。因读《游谱》有感,遂书。

龚炜

GONGWEI

龚炜(1704-?),字巢林,自称巢林散人,晚号际熙老氏,江苏昆山人。龚炜早年倾心科举,然屡试不中。年过四十,疾病时作,遂绝意科举,闭门着述。

《巢林漫笔》即作于此后。此书内容相当丰富,涉及到时政、吴地风土人情、天灾人祸等。作者文笔晓畅流利,读起来如数家珍,娓娓道来。龚炜谓“四十余年视履所及,暨胸中所欲吐,稍稍见于此。”作者在文中于视见的广博外,也表达了自己的心声。如对吴地奢靡风气的批评等。读者于此,自可会心。《巢林漫笔》六卷刻于乾隆三十年,《续编)二卷刻于乾隆三十四年,均系作者自刻行世。

三宥

《王制》:“大司寇以狱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三公以狱之成告于王,王三又,然后制刑。”《周礼》:“一宥曰不识,再宥曰过失,三宥曰遗忘。”谓行刑之时,天子犹欲以此三者免其罪也。东坡“杀之三,宥之三”,本此。盖主司一时失记,东坡不便显证,故以想当然答之耳。

居功难

先妣尝言:“非功之难,所以居之者实难也。鞍之役,范文子不敢代帅受名,武子知其必免。晋王龙骧以范通之言,自悔其褊,不复矜平吴功。若功不及古人,而侈汰日甚,其能免于罪乎?”此为树功青海者言之,后卒如料。

狂夫之言

夫子以至德称文王,即以达孝归武、周,可知戎衣一着,无忝前人,无愧后世。武王非圣人,是何言欤?陈眉老着《狂夫之言》,亦多以私意窥武王,乃真狂夫之言矣。

章学诚

ZHANG

XUECHENG

章学诚(1738-1801),字实斋,号少岩,会稽(今浙江绍兴)人。乾隆间中进士,历任国子监典籍等,后入湖广总督毕沉幕府,主编《续资治通鉴》。《文史通义》是章学诚着名的史学着作,研究的是史学理论。作者提出了“六经皆史”、“六经皆器”的着名观点,提出了史方、史识、史法、史意等重要的史学理论范畴。章学诚还论述了文学问题,提出了“文与学非二事”、“文无定格”等着名的观点。

感遇

古者官师政教出于一。秀民不艺其百亩,则饩于庠序,不有恒业,谓学业。

必有恒产,无矿置也。周衰,官失道行,私习于师儒,于是始有失职之士,孟子所谓尚志者也。士与公卿大夫皆谓爵秩,未有不农不秀之间,可称尚志者也。

孟子所言,正指为官失师分,方有此等品目。进不得禄享其恒业,退不得耕获其恒产,处世孤危所由来也。圣贤有志斯世,则有际可公养之仕,三就三去之道,遇合之际,盖难言也。夫子将至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孟子去齐,时子致矜式之言,有客进留行之说。相需之殷而相遇之疏,则有介绍旁通,维持调护,时势之出于不得不然者也。圣贤进也以礼,退也以义,无所撄于外,故自得者全也。士无恒产,学也禄在其中;非畏其耕之馁,势有不暇及也。虽然,三月无君,则死无庙祭,生无宴乐,霜露怇心,凄凉相吊,圣贤岂必远于人情哉!君子固穷,枉尺直寻,羞同诡御,非争礼节,盖恐不能全其所自得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