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克街时,我和福尔摩斯经常会收到一些内容离奇的电报,对于我们,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但是七八年前收到的一封电报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是二月的一天早上,天气非常阴沉。电报是给福尔摩斯的,他接到电报看了大约十几分钟,也不懂其中的意思,电报的内容是这样的:
请等我。万分不幸,右中卫失踪。明日急需。
欧沃顿
福尔摩斯仔细瞧了瞧,说:“这封电报是十点三十六分在河滨发的,从电报的内容来看,这个欧沃顿先生的心情非常不平静,因此话语意思不明白。不过我相信很快他就会来到这里,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那个时候,我们非常清闲,因此,即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引起我们的注意。
我深有体会,无事可做的平淡生活可真让人难以忍受,尤其对于福尔摩斯,他聪明过人,头脑复杂,如果让他无事可做,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以前,他总是服用人造的兴奋剂来刺激他的头脑。现在,在我的管制下,他不再服用这种药了,其实他也知道这种药对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好处。但是我心里明白,他虽然停了药,但他的病并没有好,只是深深地潜伏了下来。就是说在某些时候,可能会重新发作。如果那样,真是可怕极了,福尔摩斯会变得面容憔悴、阴险,让人无法猜透。现在,这个叫欧沃顿的人给他带来了工作,这使我也放下心来。因为对于我的朋友,有难度的挑战是他最好的精神食粮,无所事事才是他的痛苦。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那个人就来了。他递过他的名片,我看见名片上写着:剑桥、三一学院,西锐利·欧沃顿。这是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长得又高又胖。他进门的时候,宽宽的身体刚好能进得来。他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眼睛大而无神。
他边打量边问:“谁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说:“我就是。”
“福尔摩斯先生,我先去过伦敦警察厅,拜访了霍普金侦探。他让我来找您。他对我说,只有您才能帮我,所以我就来到了这儿。”
“请坐吧,您发生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先生,我可真不幸,简直把我急死了。您知道高夫利·斯道顿这个人吧?他可是我们全队的主力,绝对不能少了他。他是我们队的核心、灵魂。不管是传球、运球、还是抢球,都是无人能比的。现在,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福尔摩斯先生,您帮帮我,告诉我该怎么办。当然后备人员还是有的,像莫尔豪斯、斯蒂文逊,但是他们都不合格,莫尔豪斯是前卫队员,但他总是老想着进去夺球,不想守在边线上。他的定位球虽然踢得很好,但他把握不住机会,没有硬拼的精神,这样,牛津的队员莫尔顿或约翰逊,就会抓住他的缺点。斯蒂文逊虽然跑得快,但他既不会踢落地球,也不会踢空球,这样的队员要他有何用。福尔摩斯先生,您一定要帮我把高夫利·斯道顿找回来,否则,我这次非输不可。”
我的朋友聚精会神,有滋有味地听着这个年轻人的讲话,这年轻人怕我的朋友不理解,不时地用手势比划着。他刚一停止说话,福尔摩斯就拿起桌子上的“S”字母的资料翻了一下,却没有发现要找的人。
他说:“这儿有阿瑟·H·斯道顿,他是制造假币的。还有一个叫敦利·斯道顿,已被绞死了。惟独没有高夫利·斯道顿,先生,请你告诉我他是干什么的?”
那个年轻人惊奇地瞪大眼睛。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会不知道高夫利·斯道顿呢?那您也肯定不知道西锐利·欧沃顿了?”
福尔摩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年轻人说:“神探先生!在英格兰和威尔士的球赛中,我的球队是最优秀的,英国人没有人不知道,尤其是高夫利·斯道顿。我是大学生队的领队,您不知道没关系。但是您不能不知道高夫利·斯道顿。他是最优秀的中卫,曾被好几个队邀请过,像著名的剑桥队、布莱克希斯队,国家队也请过他。福尔摩斯先生,以前您不住在英国吗?”
福尔摩斯看着这位可笑的年轻人,说道:“欧沃顿先生,您和我的生活环境不同,你的生活朝气蓬勃,而我虽然和各层次的人都有关系,惟独和体育界没有接触,尤其是英国最出名的、最使人感到愉快的业余体育运动。您的光临,说明我真的应该接触一下你们的活动。好了,下面请您慢慢地告诉我,我到底怎么才能帮助你?”
欧沃顿听了他的话,无奈的耸了耸肩,他习惯体力劳动,对于脑力劳动,还真有点力不从心。他想了一会,才开始给我们讲述他的故事,不过,这之中仍然有很多重复和模糊,在这里我就把它们去掉了。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是英国剑桥大学橄榄球队的领队,而高夫利·斯道顿是我们队最优秀的中卫队员。明天晚上我们就要进行一场比赛,对手是牛津大学队。我们是昨天到达这儿的,就住在班特莱旅馆。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我去看了一下队员,让他们赶快休息。你知道我们必须要有充足的睡眠。但是,我发现斯道顿心神不宁,好像不舒服。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什么,只是有点头疼,我嘱咐他要多休息,向他道了声晚安就走了。大约过了半小时,旅馆的服务员对我说曾有个看起来非常贫困的人来找高夫利,说有他的一封信。那时他已经休息了,所以服务员只好把信送到他的房间里,高夫利读了信后,就猛地倒在椅子上,好像突然受了什么打击。那个服务员怕出事,想来叫我,但被高夫利阻止了。后来高夫利喝了水就下了楼,和那个送信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人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今天早上我才知道他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你知道,高夫利爱球如命,如果没有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事,他决不会离开球队的。”
福尔摩斯听得入了迷。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发现他不见后,你是怎么做的?”
“我发现他不见后,就立即给剑桥拍了电报,向他们打听他的消息。但是他们说高夫利没有回去。”
“他有可能回剑桥吗?”
“有,那时还有一趟末班车,开车时间是十一点十五分。但是没有人见过他。”
“后来你又怎么做的呢?”
“我又给蒙特·詹姆士爵士拍了电报。”
“蒙特·詹姆士爵士,他是谁?”
“是高夫利最近的一个亲戚,好像是他的叔父,你知道,高夫利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这也许对此事有帮助,蒙特·詹姆士可是英国的富翁。”
“我也曾听高夫利这么说过。”
“高夫利是他惟一的亲戚?”
“是的,还是他的继承人,蒙特·詹姆士老爵士现在已经快八十岁了,而且还有很严重的风湿病,听人们说他可能活不长了。但这个人非常吝啬,他从来没有给过高夫利一分钱。”
“蒙特·詹姆士给你消息了吗?”
“没有。”
“假如高夫利是去了他叔父那儿,那走的原因是什么呢?”
“昨天晚上,高夫利心里好像有事,所以一直心绪不宁。他如果对我说了,还有可能是关于爵士遗产的事。但据我所知,高夫利很可能得不到这笔遗产,因为,他从不喜欢那个爵士,也不愿意去他那儿,要是爵士不要他去,他决不会去的。”
“不过,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如果高夫利真的去了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你能够解释那个非常贫困的人吗?还有高夫利的急躁不安。”
西锐利·欧沃顿陷入了沉思,他无力地摇了摇头。
福尔摩斯见他这副模样,便说:“既然如此,我也非常乐意帮你。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就出去调查一下吧。况且你们还要参加比赛。但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都应该弄清楚。他不明不白突然离开他心爱的球队,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并且使他脱不开身。好吧,让我们先去你们的旅馆问一问有什么新线索。”
我的朋友心平气和,很快使那个年轻人平静下来。一会儿,我们就来到旅馆,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我们走进高夫利的房间。福尔摩斯向服务员打听他所知道的关于高夫利的一切。服务员告诉他昨天晚上向高夫利送信的人既不像一个绅士,也不像一个仆人,而是一个生活拮据、穿着破烂的家伙。年龄大约在五十岁左右,头发、胡子稀疏发白。他来的时候心情似乎很激动、也很慌张,给他信的时候手哆嗦着。高夫利和那老头交谈的时候,服务员说他好像听到了“时间”二字。后来,他看到他们匆匆忙忙地出了旅馆。那时正好是十点半。
福尔摩斯坐在高夫利的床上问服务员:“你值白班还是夜班?”
“我值白班,下班时间是十一点半,先生。”
“那么值夜班的服务员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先生。”
“昨天你一整天都在上班吗?”
“是的,先生。”
“昨天有什么关于高夫利的情况吗?”
“昨天有一封他的电报。”
“电报?是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情况,大约是几点钟的事?”
“好像是六点钟左右。”
“高夫利接到电报时在哪里?”
“就在这间房子里。”
“那时你在场吗?”
“在,我看着他拆开了电报,并且等他读完,问他是否要回电报。”
“他回电报了吗?”
“是的,他回了电报。”
“那么,是你帮他发的回电?”
不是,是他自己回的。我一直站在那儿等他写完。
但当他写完后却对我说:‘服务员,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发吧。’然后,他自己就去了。
“那他是在你面前写的回电了,他是用什么笔写的?”
“当时我没注意,先生。”
“那他是不是用的这个桌子上的电报纸?”
“是的,先生。他就是用的最上面的两张。”
福尔摩斯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桌子前拿起了电报纸,然后走到窗前,认真地辨认上面的痕迹。
过了一会,他失望地说:“真遗憾,他用的不是铅笔。”他把电报纸丢在桌上,对我说:“华生,你知道,他如果用铅笔写,字迹肯字会印在下面的纸上,可是,在这张纸上却没有。哎,他好像是用粗尖的鹅毛笔写的,这样,吸墨纸上绝对会有痕迹。”他急忙跑到吸墨纸前拿起吸墨纸,高兴地叫起来:“果然不错,你们看,这上面有痕迹。”他拿过一条吸墨纸,走到我们面前,让我们看。的确如此,那上面有模模糊糊的字迹。
欧沃顿高兴地大声说道:“快拿来放大镜,用放大镜看。”
福尔摩斯说:“不用了,不用了,这是薄纸,从反面就能辨认出是什么字了。”
他翻过吸墨纸,仔细辨认了一会,读到:
(译为:请看在上帝的份上支持我们!)
“这一句是高夫利·斯道顿失踪前三四个小时所拍的电报中的最后一句话。”
那封电报模模糊糊地只能看清这些,上面有好几个字我们无法辨清。但从能看得清楚的那些内容可以看出,高夫利一定发生了很严重、很危险的事情。且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之中肯定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帮助他。电报中的“我们”就说明了这一点。但是不是那个看起来贫困、脸色苍白、而且很焦急的老头呢?如果不是他,那么还有谁呢?高夫利和那个老头又是什么关系呢?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发生危险的地方又在哪儿呢?所有的问题都摆在了我们面前,我们的工作就是解决这所有的问题。
于是,我对他们说:“我们应该先调查清楚这封电报是发给谁的。”
福尔摩斯说:“是应该这样做,亲爱的华生,你的方法不错,但是你知道,做这件事可不容易。到邮局去翻找别人的电报稿存根,邮局里的人可不愿意这么做。因为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是否能找到一些好的方法呢?欧沃顿先生,我能看一下桌子上高夫利的文件吗?”
福尔摩斯在欧沃顿的允许下,开始快速而又极认真地翻阅起来,但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
不久,他抬起头来说:“这些东西没有能帮上忙的。对了,我顺便问一下,你的朋友高夫利的身体状况怎么样,头脑不会有问题吧?”
“身体一向很健康,头脑也没什么问题。”
“那他生过病吗?”
“从来没有,不过他曾在比赛中胫骨被踢伤过,还有一次因滑倒膝盖受了一点伤,不知这些算不算病呢?”
“你真的了解他吗?或许他有什么难言的病。我想把这两份材料带回去研究一下,以便将来能用得着。行吗?欧沃顿先生。”
“等一下,等一下!”门口传来了焦急而严厉的声音。我们同时抬起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古里古怪的小老头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的黑色上衣已经洗得发白了,系了一条白色的领带,戴着宽边的礼帽。这身打扮看上去非常土气,就像一位殡仪馆的工人。虽然他衣服破旧,打扮得也有点滑稽,但他说话却非常有力。他看到我们都在看他,便焦急地说道:“先生,你是干什么的,你可没有权力动这些文件。”
这时,福尔摩斯对他说:“我是一个私人侦探,我翻阅这些文件是想调查一下高夫利失踪的原因。”
“你是私人侦探,是谁请的你?”
“是这位先生,”福尔摩斯指着欧沃顿说,“他是高夫利的朋友,球队的领队。”
小老头又问欧沃顿:“先生,你是高夫利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西锐利·欧沃顿。”
“西锐利·欧沃顿,是不是你给我发的电报?我就是蒙特·詹姆士爵士,我收到电报后就急忙乘倍斯瓦特公共汽车赶来了。是你请的这个侦探寻找高夫利的?”
“是的,先生。”
“但你准备好费用了吗?”
“我想如果找到高夫利,他一定会付钱的。”
“那只是如果,你可知道另一种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如果真的找不到,我想他的家人会付……”
“你错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们休想从我这里拿走一个便士——半个便士也不行。”那老头急促而生硬地说道,“侦探先生,你弄清楚,我是高夫利的惟一亲人,但我是不会付钱的,我从来不会为这种事而浪费一分钱。他也许能继承我的财产,但至少现在他不会得到的。侦探先生,你不能随便翻他的那些资料,如果那儿有值钱的东西,丢了或不见了,这个责任你能负得起吗?”
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有点气愤,但他仍然平静地对那老头说:“先生,你既然说了这种话,那好吧。我想问你一下,对于高夫利的失踪,你有责任吗?”
“一点没有。先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应该对自己负责。现在他失踪了,‘找到他’这个责任已完全与我无关了。”
福尔摩斯气极了,他讽刺道:“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但是我们的意思你却不明白。其实人们一直把高夫利当作一个穷人。现在他失踪了,也许被劫持,那绝不是因为他自己有钱的原因。蒙特·詹姆士爵士,我清楚地告诉你,如果真是强盗绑架了你的侄子,那是因为你的财产,你的富有,全英国没人不知道。”
福尔摩斯的一番话使这个让人讨厌的小老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但他除了羞愧,更感到害怕:“真的吗?那太可怕了,真不可思议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坏蛋!高夫利不会出卖我吧?他可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向我要钱,他是个坚强的孩子。不过,我还得防备着,我今晚就要把钱存进银行。尊敬的侦探先生,我还是求求你一定把高夫利找回来,不然我心里会不安的。至于钱吗?您尽管向我要,五英镑、十英镑都可以。”
这个葛朗台似的吝啬鬼,站在这里除了让人讨厌之外毫无用处,因为他除了知道高夫利是他侄子之外,其余的一无所知。我们巧妙地把蒙特·詹姆士爵士劝走了。不得已,我们只好回到那惟一的线索——电报上,福尔摩斯拿起那份残文和我一起出了旅馆。欧沃顿也去和他的队员解决有关比赛的问题了。
我们找到离那个旅馆最近的邮局,到邮局门口时,福尔摩斯说:“华生,别紧张,我们可以尽力试一下。唉,如果有证明,那就好办多了。但是现在没证明,我想邮局所要面对的人很多,不会留意我们的相貌的,我们赌一次。”
我们走进邮局,他对格栅后一名正在写东西的年轻妇女平静地说:“小姐,打扰您一下,昨天我发了一封电报,现在还没收到回电,我想起来了,可能是有点错误,好像忘了在后面写名字了。能帮我查一下吗?”
她问:“您什么时候发的?”
“大约六点多一点。”
“发给谁的?”
我刚要说话,福尔摩斯用手势制止了我,然后,他用肯定的口气小声地说:“电报上的最后一句话是‘请看在上帝的份上支持我们!’拜托您给我找一下,因为我急需回电。”
很快,这个妇女从下面抽出一张存根,说:“就是这一张,上面没有名字。”随后,她把存根递给我们看。
福尔摩斯也装作后悔的样子说:“我说我怎么没有收到回电,原来我真的没有写名字。谢谢你,小姐,祝你早安。”
等我们来到大街上,福尔摩斯得意地笑了。
我问他:“事情有进展吗?”
“是的,我们太幸运了。华生,你知道吗?在进邮局的大门之前,我想到了七种能看到存根的办法,没想到第一个方法就成功了。”
“你得到的内容有用吗?”
“当然,它让我知道了该从哪儿调查此事。”
随后,他叫了一辆出租马车,我们到了帝国十字街火车站。
我问:“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不错,我们去剑桥,因为这个电报是发到剑桥的。”
在路上,我问我的朋友:“对这个案子,你是怎么想的?由我们解决的案子还从来没有一个像这个案子似的,出事的原因竟这样不明了。是因为蒙特·詹姆士爵士的遗产吗?”
“亲爱的华生,我不否认,但也不这么认为,当时我说那番话,是因为我实在不能忍受那个小气的小老头。”
“的确让人讨厌。但这件事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们可以谈谈。你要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偏偏发生在比赛前一天,而且失踪的是一个能决定输赢的球员。当然,这也许是一个巧合。据我所知,业余比赛是不准许设赌的,但有些社会上的人也许不听,就像那些赛马场的人在马上下赌注一样。这是我的第一个看法。第二种看法意思更明显,高夫利现在虽然很穷,但他毕竟是富翁的继承人,劫持他为了得到赎金,这也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两种解释都和电报没有关系呀。”
“不错,所以电报还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线索。因此我们现在要到剑桥去了解关于这封电报的情况。我希望在天黑之前有个结果,至少要有一定的进展。”
当我们到达剑桥的时候,天快黑了。福尔摩斯和我下了火车就租了一辆马车,然后直接到了一个叫莱斯利·阿姆斯昌的大夫家。莱斯利·阿姆斯昌就是那封电报上的名字。没多久,我们就在一栋豪华的楼房前停了下来。我们下了马车,看到这条街道非常热闹繁华。我们顾不得欣赏,急忙走到这座房门口,一个仆人把我们领了进去,过了好长时间,我和我的朋友才被允许走进这个医生的诊室。
“莱斯利·阿姆斯昌”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很陌生,尽管他是著名的剑桥大学的负责人之一,而且还是欧洲大名鼎鼎的学者,在很多科学领域中都有很高的造诣。我不了解是因为我和医学界之间的接触太少了。但不管怎样,此刻我面前的这位大夫倒是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一张方方正正的胖脸,眉很浓,眼睛大但很忧郁,下巴生硬,像是大理石做成的。看来这是个性格倔强、冷酷无情,头脑聪明不容易对付的人。我的朋友递上他的名片,然后,我们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莱斯利·阿姆斯昌大夫很随便地看了一眼,然后抬起他那没有表情的脸,说: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对你的职业也了解一点,但是我却不喜欢这种职业,甚至有些反对。”
我的朋友平静地说:“社会上的罪犯是要有人来调查的。”
“是的,您的职业是有人支持。但是,这些事情警方都能做得到。像你这种私人侦探,经常调查别人的私事,本是别人的隐私,你却把它调查出来,我觉得这样是不道德的。最重要的是还经常打扰非常忙的人,就像现在,我的时间是用来写论文的。”
“大夫,你的话有些是对的,不过,最后你会明白的,这次谈话是有价值的。我还顺便解释一下,我的职业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我是根据别人的需要来调查别人的秘闻和家庭生活,但我不会把别人的隐私宣扬出去。这种事情如果落入警方的手里,那就不一样了。今天来,我是向你了解高夫利·斯道顿先生的一些情况的。”
“高夫利·斯道顿?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认识他吗?”
“认识啊,我们是好朋友。”
“他失踪了,你不知道吗?”
“失踪?真的吗?”这个胖大夫平静地说着,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他是昨天离开的,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消息。”
“他不是小孩子,他会回来的。”
“可是,明天他们就要比赛了。”
“我最讨厌这种孩子似的比赛,我关心他,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他这个人。对于什么比赛,那与我无关。”
“现在我想知道关于高夫利的一些情况,你知道他现在哪儿吗?”
“不知道。”
“他昨天来过这儿吗?”
“没有。”
“高夫利没有生病吧?”
“他身体十分健康。”
“他生过病吗?”
“从来没有。”
“那好,你能解释这张单子是怎么一回事吗?”说着,福尔摩斯从包里拿出一张收费单据递给大夫。原来这是上个月高夫利付给阿姆斯昌大夫的一些医药费。是福尔摩斯从高夫利的资料中找到的。
此时,阿姆斯昌生气极了,说道:“福尔摩斯先生,对于这件事,我不想作过多的解释。”
福尔摩斯重新把单据放回笔记本里。然后他说:“好吧,你现在不想解释,有一天你会解释的,也许是当着众人的面。我刚才已经说了,别的警探可能会传出去,但是我绝对不会。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如果你仔细考虑一下,你就应该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大夫气得大叫起来:“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夫利在伦敦给你写过信吗?”
“没有。”
福尔摩斯故意叹了一口气说:“唉,现在邮局太不负责任了!昨天下午六点高夫利从伦敦发的紧急电报给你,但是你没收到,我得向有关部门反映一下,这邮局应该好好地整治一下。可真让人着急,我想那封电报肯定和他的失踪有联系。”
阿姆斯昌大夫猛地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愤怒的脸由黑色变成了紫红色。
他火冒三丈地说:“先生,请你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可以转告你的当事人蒙特·詹姆士爵士,从此我和他本人及代理人毫无关系。”说完他使劲地摇铃。“约翰,送客。”这时,一个胖胖的仆人把我们“请”出了大门。走到街上,福尔摩斯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阿姆斯昌是个性格倔强的人,如果让他解决著名学者莫阿蒂大夫留下的问题,他一定能够出色地完成。华生,现在天这么晚了,而且这里又没有亲戚朋友。你知道,弄不清楚这件事我是不会离开的。现在就在这附近租间房子,然后再买些需用的东西,这些事你去办,我抓紧时间再调查一下。”
我在旅馆等他,直到九点多他才疲惫地回来。他精神不好,一看就知道没有进展。他饿坏了,把桌子上的凉饭全都吃光了。然后,他点了一支烟。正要开始他那心烦时的工作——谈些幽默而又富有哲学性的意见时,我们听到了窗外的马车车轮声。我们同时来到了窗前,只见昏暗的路灯下,一辆由两匹灰马拉着的马车停在了阿姆斯昌大夫家门口。
福尔摩斯说:“这个马车是六点半出去的,三个小时后回来。三个小时可以走十或十二里路,每天出去一次或者两次。”
“这是很平常的大夫出诊嘛。”
“不错,但对于高傲的阿姆斯昌就不同了。他是大学的讲师和会诊医师,看病对他来说是比研究更难的题目,平常的小病他是不会看的,外出更不可能,况且又是这么远的地方,这之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可以去问一下那个马车夫。”
“亲爱的华生,我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但是使我想不到的是那人简直不可理喻,他不但不告诉我还放狗出来。看来和人关系闹僵,连狗也不喜欢我了。我只好向一个看起来非常和善的当地人打听到一些情况,是他把阿姆斯昌每天的情况告诉我的。”
“你没想到要跟踪马车去调查一下吗。”
“亲爱的华生,我正是这么做的,我见马车还没走远,急忙从旁边租了一辆自行车,拼命地蹬,终于跟上了马车并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我跟着马车出了城,走在乡间的路上。但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使我心里不舒服的事。那大夫的马车停下来,他下了车走到我面前,对我嘲笑说他看到路太窄,所以停下来让我的自行车先通过。没办法,我只好往前骑,但当我停下来再往回看的时候,马车已经不见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现在,你也看到了,是我先到了旅馆,他才回到家的。也许,这件事和高夫利的失踪并无关系。但是,我觉得凡是和阿姆斯昌有关的人和事,都值得注意,尤其是他那种态度,老使我感觉他是做贼心虚。”
“好,那我们明天继续跟踪。”
“我们两个?你想象得太简单了,现在我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今晚走过的路都非常平直,连个可以隐藏的地方都没有,况且,我们的对手又那么狡猾。先发个电报给欧沃顿,问问他伦敦有什么情况吗。但我们还是要抓住阿姆斯昌这条线索。我敢发誓,他肯定知道高夫利的下落,如果他真的知道,我们一定要让他说出来。华生,你知道我办事从不半途而废。”
第二天,我们又失败了。后来,我们收到了一封信,福尔摩斯看完后,笑了起来,并随手递给了我。我看到:
先生:
我敢保证,你们跟踪我是你们在浪费时间。我可以告诉你,我的马车后面有个窗户,你在后面我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如果你坚持,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告诉你,你这样做,只会对高夫利有害。如果你真的想帮他,惟一要做的就是回伦敦,告诉老爵士,你找不到高夫利。否则,在剑桥你会一无所获的。
莱斯利·阿姆斯昌
福尔摩斯说:“阿姆斯昌这个人不容易对付,但越是这样,我越不愿放弃。”
我说:“亲爱的福尔摩斯,你看,他要上车了,他还向着咱们的窗户看了一眼呢,今天,让我去试着跟踪他,怎么样?”
“亲爱的华生,不能去,我知道你细心、机灵,但你绝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我去吧。不过,你如果感到闷,可以出去走走,逛一下这个城市。或许,晚上我能够把好消息带回来。”
但是,我的朋友并没有把好消息带回来,他带回来的只是疲劳和失望。
“华生,那个大夫又赢了,他可真够狡猾的。但幸运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他所去地方的大概位置。今天,我在那一带的村庄里转悠了半天,和那儿的人们聊了好长时间,可就是没有打听到那个四轮马车到底去了哪儿。唉,今天,有伦敦来的电报吗?”
“有,我先把它打开了,内容如下:‘向三一学院的吉瑞姆·狄克逊要庞倍。’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很简单,是咱们的朋友欧沃顿回答的,我向他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让我们向狄克逊先生要一个叫庞倍的东西。华生,有伦敦比赛的消息吗?”
“有,今天晚上报导了。三场有两场平局,有一场牛津赢了一分。报道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穿淡蓝色运动衣的球队失利的原因就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多次参加过国际比赛的高夫利·斯道顿没有参加比赛,从而影响了全队的发挥,前卫线实力不行,进攻防守也没有合作好。’”
福尔摩斯说:“正如欧沃顿说的那样。但是,对我来说,其实我和阿姆斯昌的看法一样,这样的比赛和我无关。华生,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必须要好好睡一觉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二天我起来后,看到福尔摩斯边烤火边用针管做皮下注射。我吃了一惊,他的体质太差了,竟然还在注射兴奋剂,我感到我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了。我惊讶而生气。他看了看我,抱歉地笑了笑说:“亲爱的华生,我会没事的。在这需要挑战的时刻注射一点兴奋剂是不能称作吸毒的。好了,现在好好地饱餐一顿,待会,我就要上战场了。今天,我们一定要跟踪到底,不找到他的老巢我绝不罢休。”
吃完早饭,他下了楼,从马房里牵出一条黄白相间、又肥又矮的狗,向我介绍道:“这就是狄克逊的庞倍,它是这儿最出名的追踪犬,你别看他相貌丑陋,又矮又胖,但它跑得可不慢。”
福尔摩斯怕狗跑得快,拿了一条皮带拴在了它的脖子上。然后,我们走出了院子。
福尔摩斯牵着狗在阿姆斯昌的门口马车停的地方让狗闻了一下。过了一会,那狗大叫了一声奔向大街,然后,沿着大街向城外跑去,我们两个在后面跟着狗拼命地追,不一会,我们就飞奔在了乡间的路上。
我急喘着问:“福尔摩斯,这办法能行吗?”
“这是最实用的办法。我今天早上在大夫的马车轮子上洒了一些茴香油,这头追踪犬闻到这种味道,一定不会放过的,即使天涯海角,就是大夫再狡猾,也不可能甩掉这条追踪犬。”
我们正说着,那狗突然拐了弯,从大路上跑到了一条满是野草的小路上,大约过了半英里,才走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路上,这条路就是那条通往城里的大路,大路通向城南,如果向北走就能走到我们出发的地方。
福尔摩斯说:“他这样做是故意迷惑我们的,在村里我说怎么打听不到他的四轮马车,原来他根本就没去过村里。阿姆斯昌费心设计的这个路程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快,后面他的马车来了,不能让他发现我们。”
福尔摩斯牵着那条不听使唤的狗急忙跳进了一扇篱笆门,我随着他们也跳了进去。就在我们刚藏好的时候,那马车就从草丛旁边的路上过去了。我看见马车里面的阿姆斯昌大夫双手抱着头,脸色很难看,精神也不太好。福尔摩斯同我一样也看出了大夫的沮丧。
他说:“可能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了。不过,待会我们就知道了。走,庞倍,到我们目的地去。”
田野里的那间茅屋就是我们这几天费尽心思要调查的对象。庞倍围着茅屋乱转、乱叫。草丛中间有一条被四轮马车轧过的小路一直通向大路。福尔摩斯和我走进用篱笆围成的小院,把狗拴好,来到了小屋的门前。听到里面有低低的哭泣声。福尔摩斯敲了敲门,但好久没人答应。我们俩迟疑地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后面有马车驶来,我一看,那正是阿姆斯昌大夫的马车。
福尔摩斯说道:“大夫又来了,这次我们一定在他进去之前把事情弄明白。”
说着,他推开门,我们来到屋里,里面低沉的哭泣声变得更清楚了。我们顺着声音来到楼上,然后推开了半敞的门,眼前一片凄凉的景象:
床上躺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妇,脸色苍白安详,一双美丽的蓝眼睛直直地瞪视着,头发蓬乱但仍然美丽。可惜,她死了。床边跪着一个青年男子,他趴在床上,悲伤地哭着,他已完全陷入了痛苦之中,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到来。福尔摩斯走到他身后,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扭头看了看我们。
“你是不是高夫利·斯道顿先生?”
“没错,但是你已经来晚了。她已经死了。”
说完,这个悲伤的青年大哭起来。他太悲痛了,所以把我们当作了那个看病的大夫。福尔摩斯正要说话,这时,楼梯上传来了阿姆斯昌大夫的脚步声,他推开门,我们看到了他那张气愤、悲伤的面孔。
他严厉地说:“先生们,你们得逞了。可是我们就不同了,我们悲伤、痛苦,你们满意、快乐,是吧?可是你们卑劣的行为却让人难以饶恕。”
福尔摩斯态度也非常严厉,他说:“阿姆斯昌大夫,对不起,我想你并不了解我们。你能不能先下楼来谈一谈。”
阿姆斯昌大夫犹豫了一下,还是和我们一起来到了楼下。
他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尊敬的莱斯利·阿姆斯昌大夫,我首先明确地告诉你,我并不是蒙特·詹姆士爵士的代理人,也不会做他的代理人。我是一个侦探,寻找失踪的人是我的任务。但这件事不存在犯罪问题,所以对我来说已没有多少意义。事情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无话可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张扬的。”
此时,阿姆斯昌突然走到我们面前,紧紧地握住福尔摩斯的手。
他说:“对不起,先生。我还以为你是蒙特·詹姆士爵士派来的呢,是我错怪了好人。既然这样,我也不必再隐瞒了。事情是这样的:一年前,高夫利曾在伦敦住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他深深地爱上了房东那善良漂亮的女儿,并与她结了婚,他们幸福美满。但是,你知道那个古怪的老头——蒙特·詹姆士爵士。如果高夫利的事情让他知道。他肯定不会再把遗产给高夫利的。我了解高夫利也很喜欢他,所以我尽心尽力地帮助他,并为他守口如瓶,不让外人知道。所以就帮高夫利在这儿找了一间茅屋,现在这事除了我和我的那个忠实的仆人知道,别人都不知道。但是,好人总是多磨难。高夫利的妻子得了不治之症。高夫利的心里痛苦极了,他还要参加比赛,我为了不让他分心,所以发了一封电报安慰他,但我并没有告诉他真实的病情。他也回了一封电报让我尽力帮他。但她的父亲却把真实情况告诉了他,所以,他知道了病情不顾一切地从伦敦赶了回来,一直跪在妻子的床前。直到今天,他的妻子死了。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先生们,我相信你们都是好人!”福尔摩斯听完,也紧紧地用手握住了大夫的手。
我和福尔摩斯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小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过了好一会,我的朋友才淡淡地说:“华生,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