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次大战中,纳粹德国不仅犯下了战争的滔天罪行,更是屠杀了数以百万计的手无寸铁的犹太人,累累血债,令人发指。二战结束之后,许多学者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战争期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正常的、受过文明教化的、曾经被认为是那么温文尔雅的德国人会突然变成刽子手,对其他同类实施如此不可理喻的暴行?
1950年发表的一项大型研究报告,将偏见和种族仇恨归因于“强权人格”,即某种特别形式的家长式体验的疯蔓生长。但社会心理学家发现这个解释过于牵强,他们认为,答案可能牵涉到一种特别的社会情形,它引起正常人产生与性格不符的残暴行为。
为了探索这种可能性,1960年初,美国耶鲁大学的社会心理学教授斯坦利?米尔克拉姆在纽黑文市的一家报纸上刊载一则广告,寻求志愿者到耶鲁大学协助从事记忆力和学习方法的研究。任何非在校就读的成年男性均可报名参加,参加者可获得每小时4美元(约相当于今天的25美元左右)的报酬,外加交通补贴。
研究者从踊跃报名者中挑选了40名20~50岁的男子,安排两人作为一组,并约定于不同时间见面。米尔克拉姆解释说,他在研究教师对学生学习的影响以及惩罚对学生学习的效果。其中一位将扮演教师,另一位扮演学生。每当学生犯一个错误,教师就会给他一个电击。两位志愿者抓阉决定各自扮演什么角色。天真的志愿者抓到的是“教师”(事实上,两张条子上都写着“教师”,但串通好的受试者会在抓到纸条后立刻扔掉)。
然后,研究者带领两位受试者到一个小房间里去,“学生”坐在一张桌子前,他的双臂被绑起来,电极接到手腕上。“教师”则被带入另一个相邻的房间,他可以在这里和“学生”说话,也可以听到“学生”的声音,可是看不到他。桌子上有一个闪亮的大金属盒子,研究者说这里面有一个电击发生器,前面有摆成一排的三十多个开关,每个开关上都标着15~450伏不等的电压数,另有“轻度电击”、“中度电击”等,直到在435伏上标着“危险:严重电击”,还有两个开关,上面只是简单地标着“XXX”。
“教师”这个角色,研究者说,是宣读一些成对的词(如蓝色、天;狗、猫;鸡、鸭等)给“学生”听,然后考查他的记忆力。先念一组词中的第一个词,然后念四个可能的答案,让他选择其中正确的一个。“学生”只要按动手边的按纽,“教师”桌上的灯泡就会闪亮。每当“学生”选错一个答案,“教师”就按动开关,给他一次电击,从最低的水平开始。当“学生”又犯一个错误时,“教师”就给他一个更高级别的电击。
一开始,实验进行得很顺利,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学生”总是给出正确答案。接着,研究者示意“学生”故意答错题。随着“学生”犯的错误越来越多,电击程度也越来越高――当然,这些仪器都是些模型,实际上并没有任何真的电流经过。
情形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糟糕起来了:到75伏的时候,“学生”发出了隐隐的呻吟声;到120伏的时候,他喊出声来,说电击已经弄得他很痛了;到150伏时,他喊叫起来:“放我走,我不想试了!”听到“学生”痛苦的叫喊,“教师”有些动摇,问研究者怎么办,要不要继续教育“学生”,研究者用淡漠而严厉的口吻说,回答不出就按错误处理。
于是,当“学生”犯错时,“教师”继续加重处罚。到180伏时,“学生”大叫起来:“我疼得受不了啦!”到270伏时,他嚎叫起来。“教师”又犹豫不决了,研究者依然面无表情地说:“实验要求你进行下去。”“教师”又加码电击。后来,“学生”开始撞墙,再后面,他尖声大叫,到330伏时,“学生”既不回答问题,也不撞击墙壁,好像真的是痛得昏过去了……
包括米尔克拉姆在内的人都感到万分惊讶的是,竟然有63%的“教师”当真继续进行下去,而且一直进行到底。然而,他们并不是施虐狂,想从正在发生的痛苦中体会到快感(标准性格测试显示,在完全顺从的受试者与那些到某些点即拒绝进行下去的人之间,没有差别);相反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在遵照研究者的命令进行下去时,自身却经历着切肤的痛苦。
米尔克拉姆在报告中描述道:“在大多数案例中,紧张度已达到在心理实验室里难得一见的程度,我们可以看见受试者大汗淋漓,浑身颤抖,严重口吃,咬嘴唇,呻吟,指甲抓进肉里……一位成熟的、开始很有自制力的生意人,在进实验室时满脸微笑,十分自信,但20分钟之后,他开始颤抖起来,接着便口吃,很快接近精神崩溃……可他仍旧继续对研究者的每一句话做出反应,一直执行命令,直到最后。”
对于这些结果,米尔克拉姆的解释是,整个实验实际上所验证的就是一种文化期待,这种期待就是对权威的绝对服从现象。志愿者进入实验时要扮演合作者和受试者角色,而研究者则扮演权威角色。
在整个社会里,小孩子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服从权威,按照权威的要求去做,怎么会有错呢?在实验中,作为被试者的“教师”们可以对“学生”不断施加痛苦和伤害,是因为他们感觉到自己是在进行研究,有必要执行权威的命令,而不用对其行动负责。
在米尔克拉姆看来,他的系列实验有助于解释为什么那么多正常的德国人、奥地利人和波兰人竟会接受对犹太人、吉普赛人及其他弱势民族的集体屠杀命令。一位二战战犯阿道夫?艾奇曼在以色列接受审判时表示,他为自己在屠杀数以百万计的犹太人的行动中所扮演的角色感到非常恶心,但当时他只有执行权威的命令。
米尔克拉姆的服从研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并因其对社会心理学领域的贡献而获得1964年的美国科技进步奖。今天,研究者不再也不敢使用这样的方法了。
尽管米尔克拉姆在实验结束之后,将真相告诉了受试者,以消除可能对他们造成的不良心理影响。但他的实验方法仍旧遭到了心理学界的批评。一些人认为这样做是违反人道主义原则的,用电击无辜“学生”的方法进行科学研究,既是不科学的,也是反人道的。今天,我们只是将其作为历史发展的结果进行回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