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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龙,郑王宫。
世子殿下得到内侍传唤,说是郑王陛下有紧急军国大事请世子殿下前往商议时,已然是上床准备就寝,听到说父王有要事传召,急忙推开那刚刚入港的美妾,吩咐人打水来稍事清洗一下,更衣前往郑王寝宫。
郑梉王爷的寝宫内外,加了不止一倍的岗哨,那些郑家的同乡士兵组成的宿卫精兵,横眉立目的手执刀枪在各处通道、宫门口上设立了哨卡,阻断内外交通,升龙城内,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断绝行人,一时间,以郑王宫为风暴眼,一个巨大的风暴仿佛在升龙上空快速形成。
“到底出了什么事?”世子殿下一边在轿子里仔细打量自己的衣着,看是否会有失仪之处,另一面心中不由得一阵阵忐忑,“难道是我在私下里说的那些话,同大臣议论的那几桩事情走漏了风声,被父皇知道了?”
一路在心里胡思乱想,世子的轿子来到了郑梉的寝宫外,这里的戒备越发森严,七八个宿卫将军带着自己的部下在寝宫外布下了天罗地网。看到这样一幅情景,世子殿下越发的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借着落轿、下轿混乱的功夫,世子悄悄的同上来搀扶自己的心腹内侍,悄声嘀咕了一句,“告诉那几个家伙,听到风声,立刻起兵攻打王宫!”然后,大声的说道:“打发个奴才回府去,给我取件厚实些的袍子来,父皇召集议事,一时来的匆忙,衣服穿的少了些。”
那内侍答应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却不料被一名宿卫拦住了去路。“陛下吩咐,今日这寝宫,许进不许出,少不得要请世子殿下先顾及国事,再保重身体了!”
世子暗自交了一声,“苦也!”在几名内侍的引领之下,来到了郑王爷的寝宫内。
“儿臣见过父皇!”虽然还顶着一个王的称号,但是平日里的起居形制,礼仪等诸多事务,郑梉的派头已经和皇帝一般无二。“父皇深夜传召,不知有何军国大事,要教导儿臣?”世子努力的平心静气,让自己的语调尽可能的显得正常一些。
“我儿,你来看。”郑梉的语气也是很平缓,但是,世子的耳朵还是很敏感的感觉到了故作镇静中,隐藏的焦虑和杀机。
寝宫的地面上,一个大臣正以头触地跪在那里。从背影望去,世子觉得很是熟悉,但是又一时想不起了。
“好了,郑大人,这里只有我父子二人,你把你在河静的见闻再说一遍,让我儿为朕参详一番!”
跪在地上的大臣从郑梉的语气听到了一丝缓和,知道这位陛下的盛怒,已经稍稍的缓解了。他慢慢的抬起头来,有机灵的内侍急忙上前搀扶起他,好让他给世子殿下行礼。
“臣郑杖见过世子殿下。”
原来是他!世子顿时觉得一天的乌云散去了。这家伙一直在河静充当使者,用煤炭等物同李家交换刀枪器械等物,对于自己在私下里搞得那些小动作,想来就是想告密,也是无法得知内幕的。
“殿下,臣夤夜赶回升龙,便是要向陛下禀告一件可能会让我郑氏一族死无葬尸之地的秘密!”
“前日,李守汉为他的大女儿办满月酒,那一日,。。。。。”
那一日,河静史无前例的热闹。
虽然刚刚经历过三反,但是,大家的热情是守汉也不好驳斥的,没办法,大家的理由很是充分,“主公得了大小姐,大喜事嘛!”
拗不过自己的女人和部下的意见,守汉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他还是给自己留了后手,“我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钱粮来操办此事。也好给孩子积些福德。”
负责治疗伤兵病号的惠民药局,负责敬老惜贫的济民总局,都收到了将军府拨付的钱粮,“给伤病兵加菜,庆祝主公得了千金!”“给老人添置些衣服用具,告诉他们主公得了千金。”
河静城中的寺庙道观庵堂,都得到了一笔香火钱,请他们为主公的女儿念经祈福,连阿方索的天主堂也不例外。一时间,各个庙宇诵经声、钟鼓声、木鱼声响彻云霄。
在呈上了一份丰厚的礼单,外加五十船的额外煤炭交付之后,郑杖在为来宾摆设的酒宴中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位置,同荷兰东印度公司、西班牙吕宋总督府、暹罗王室等处的代表、使者相邻。
与别处宴饮不同,河静府的这场欢宴,颇有些古风,每一个宾客都是独自一人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上罗列杯盘,肥鸡嫩鹅,花糕也似的水牛肉,海中打来的各类鱼虾,如山相仿的堆积在桌上。
好巧不巧的,负责这一区域的知客,正是汉元商号的大掌柜之一,李沛霖的弟弟李沛霆。
“那一日,李二气焰嚣张,言语中对臣下颇不以为然,又有暹罗、佛郎机等处诸使者趋炎附势,令他越发的得意,饮酒时话语中便有舍我其谁之意。臣有些气不忿儿,便出言讽刺。”
听到这里,世子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如果此时同李守汉发生冲突,以他自忖军事能力,不敢说会比暹罗大城的颂昙王打得更好。
“你是如何讽刺他了?”
“臣下说,‘二公子昆仲是大将军手下数一数二的股肱之臣,又谊属至亲,定然会建立一番轰轰烈烈的功业,想来日后不是长孙无忌,亦是杨国忠。’。。。。。”
“你个混账东西!”听到这话,饶是世子平日里养气修身,脾气掩饰的极好,此刻也止不住的怒火。李家兄弟将自己幼妹许配给李守汉,这本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你在诸多使者面前,同李家老二,有名纨绔的李沛霆指明此事,这不是当面打脸是什么?
还有,你说什么长孙无忌、杨国忠之类的话?长孙无忌倒也罢了,凌烟阁上第一功臣,那杨国忠又是什么?害得李隆基仓皇入川避祸的元凶罪魁之一,让李三郎一世英名尽数毁去。这话如果被人传到李守汉耳中,若再有人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少不得李守汉会对郑家另眼先看!
“你个该死的奴才!”世子殿下将这一路的惊吓、恐惧一股脑的都发泄在了郑杖身上,一脚踢了过去,正中郑杖的面门,登时脸上如同开了颜料铺子,青了眼框,红了口鼻,满脸都是乌黑。
郑梉一旁冷眼看着儿子对郑杖拳打脚踢,口中不住的破口大骂,他很清楚,儿子对待郑杖的态度是为什么。郑杖常驻河静,掌握着同南中军的贸易大权,在别人眼中,那是一个肥的不能再肥的差使。
世子殿下也是要用钱的,身边的一群人,也是少不了要些好处。偏偏这个郑杖,忠心倒是忠心,在这人事上,却有些过于执拗了,几次世子殿下和他身边的近臣想要从他这里获取些好处,都碰了软硬不一的钉子。世子殿下焉能不恨?!
看自己儿子打了一会,郑杖口中只是认错不已,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郑梉便淡淡的喝了一声,“够了!住手!”
“郑杖,你可知世子为何如此暴怒?”
一边训斥着郑杖,一边示意身旁的内侍太监给郑杖送过去面巾,也好擦擦脸上的污渍和血迹。
儿子打了人,爹总是要给儿子找些理由来遮掩一下,顺便安抚一下人心。
“小臣愚钝,虽深知过错深重,但,详情却是不知。”用一旁内侍递过来的面巾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郑杖兀自跪在地上。
“你在河静常驻,虽有些功劳,然而,过错也不少。比如那个丁十三,化了许多的银钱,耗费了无数的九转钢,可曾造成一门可以同李家匹敌的火炮?!”
丁十三,是郑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枪炮所,半是引诱半是绑架的弄到升龙来的一位技术人员,原本以为,有了铸炮技工,又有了大批购买来的九转钢,自己也可以造成和李家一样的火炮来。但是,熔炼了无数的铁矿石,浪费了无数的木炭,最后,连高价买来的丧门枪和绝户刀都被狠心熔炼之后,人们很是恼火的发现,依旧无法造出李家那样的九转钢和火炮。
原因无他,丁十三只是在枪炮所里的一个环节上,其余的环节并不熟悉知晓。
为此,郑王爷也是对郑杖颇为不满!
“汝又在此我军西征的紧要时分,与南中军的要人起了龌龊,你须怪不得世子对你略加薄惩!”郑王在一旁为儿子的粗暴行为、为郑杖寻找一个下台阶。
“还不快谢谢世子殿下?!”
郑杖忙不迭的磕头向世子请罪,感谢世子的这一顿触及灵魂的教育。
“话一出口,小臣便知道失语了,李二立刻颜色更变,拂袖而去,再不到小臣这边来劝酒。小臣略坐了片刻,觉得也是无趣,便让贴身从人到外面招呼护卫,看看他们是否用完酒饭,准备回馆驿便是。”
“小臣新用的一个护卫头目黎锦标,同小臣的长随一同进来向小臣回话,说小的们已经用罢了酒饭,随时可以回馆驿。”
“就在此时,李二跌跌撞撞的闯了过来,口中满是酒气,他理也不理小臣,只是拉住了黎锦标说话,口中念念有词,‘老黎,老黎’的叫个不停。“
“是这李二酒吃多了?故意给你难堪不成?”世子隐约觉得,似乎要有大事发生。
“那黎锦标也是哭笑不得,又不好推开李二,只得好言安抚李二,二人纠缠了半晌。不料,就在这片刻之中,臣,发现了一个阴谋!”
说到这里,郑杖挺直了腰板,眼睛之中炯炯放光。
“说,你发现了什么?!”世子殿下有些不耐烦了。
“臣听到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黎景淳!”
提到了这个名字,世子猛地一下,他明白了为什么来的路上,大批的宿卫如临大敌了。
那黎景淳,倒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只是黎皇宫中一个文学游戏之臣,每日里陪同黎皇父子,吟诗作赋,搞些对联,回文诗之类的文章,或是做些投壶射虎之类的游戏,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勾当。可是,这个名字如今却被表面的盟友、潜在的敌手中的重要人物随口叫出,这说明什么问题?
“小臣回到馆驿后,仔细问过黎锦标,此人倒也老实,他说,黎景淳同他乃是未出五服的兄弟。二人的父亲乃是一爷之孙!故而五官眉宇相貌间有些相似,想来那李二便是因此而酒后认错了人。”
但是,李沛霆又如何认识黎景淳的?
郑王父子二人有些不解了。
“启奏陛下。”
一名太监在殿外回事。
“说!”
“前去办差使的人回来了,他们说,那人今年一共出升龙四五次之多,每次大约十天上下。都说是回家照顾老母。”
这就对了!
想来,定是那黎皇黎维祺,要报当年平安王郑松的杀父之仇,故而派遣身边的近侍心腹,往河静去,与李家取得联络,预备里应外合,将清都王郑梉一脉诛杀干净,以夺回大权!
“另外,据小臣在河静收买的李家臣属所言,似乎三公主黎慕华亦曾经到过河静府。”
“请父皇早作决断!”
世子翻身跪倒,以头抢地。
“令黎维祺退位,立其子黎维祐为帝,以正朝纲!”
“臣郑杖附议!”
废了黎维祺的永祚年号,甚至废了黎维祺本人,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郑王爷想的是,如何的实至名归?
凭什么那把椅子上坐的人一定要姓黎的?
殿内,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
河静。
古贺一雄忐忑不安的走进了将军府礼房的办差院落中。恭恭敬敬的站在院子里,等候着门房的传唤。
半晌,那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门房秦大爷走了出来,有些拿腔拿调的大声询问,“那个是岛津家的古贺一雄?”
“外臣就是!”古贺一雄一路小跑的来到了秦大爷面前,顾不得脚下的木屐在水泥铺就的甬路上有些打滑,恭恭敬敬的一个头便磕了下去。趁着起身的工夫,一枚金判悄无声息的滑到了秦大爷的袖子里。
“不知大人传召,有何事吩咐?”
“这些事情,自然不是我们当差的人能够知道的,不过,你岛津家对我家主公向来恭敬,想来,应该是有些好事情关照你的。”
果然,是有件大好事,最起码是古贺一雄眼中的大好事。
“我军西征之时,那暹罗军中有倭人义勇随军抗拒天兵,后来被我大军一鼓成擒。若依将军麾下大小官佐之意,抗拒天兵,罪不容诛。不过,这些家伙的命却是不错,主公添了爱女,不忍大加屠戮,要为大小姐积累些福德,便赦免了这七百余人的死罪。杖责四十,逐出南中地面。交给你岛津家严加管束。如果再敢抗拒天兵,定当斩杀不赦!”
听了礼房差官的话,又到临时监所看了以山田长政为首的一干人,古贺一雄觉得,自己的又一个机会来了。
除了撒出十几枚金判打点狱卒,又将秋月馆内的几名普通武士家的女子做主嫁给了监牢的大司务等人,请他们对山田等人多加关照,一俟九州船只来了,就将这七百余人接走。
“那你可得快点写信让他们派船来。”掂量着手中的金判分量,管营很不耐烦的说。“还有,从现在起,这些人的伙食就由你负责了,当然,我们这里的大师傅可以替你负担,只要你交钱便是。”
古贺忙不迭的鞠躬行礼,拜托感谢之类的话语说个不停。
回到秋月馆后,顾不得疲惫,立刻修书给主公美浓守桦山久高。建议他收容这七百余人!
“属下观这七百余人,皆一时之精锐,可以充任旗本,虽大将军麾下旗本,亦可胜任。大将军虽号称八千旗本,然皆驻扎江户,加之亲藩谱带之数,亦不过二万上下,且散落四方。若主公麾下有如此之七百余人,何愁南九州不定?虽豢养此辈,以国内石高衡量,豢养此七百余人俸禄需钱粮在十万石上下,然,如今我桦山家首开南方贸易,钱粮广有,豢养此辈,以争雄天下,此其时也!书至美浓守桦山久高大人麾下。”
随着这封信同船抵达的,还有四百柄绝户刀,五百支丧门枪,以及三千匹染色棉布、五百匹绸缎。同南中的贸易活动,让岛津家、桦山家都赚得盆满钵满。
这,让周围的邻居一个个眼馋不已。
也让岛津家在得意之余,隐约感到头疼。
不管八竿子还是九杆子打得上打不上的亲戚,都上门来要求分一杯羹。有那穷困些的大名,石高刚刚过了一万石标准的家伙,竟然在信里隐约透露出准备将自己的庶出女儿嫁到河静去的想法,请岛津大人帮助挑选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