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听白鸾妖王说这棋子是无尘大师坐化时留下的,那人这样一掷千金看来也不在乎银两了,若是开口要他们赔一副一模一样的,他去哪里找无尘大师,姜曲让四个家丁装作拥挤去堵那公子的路,拉着长生进了巷子。
姜曲虽是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口才,但并没完全说服长生她还是觉得她该道歉,姜曲装模作样的掐指算了下又道,“今日不合适道歉,你要是非要道歉,那公子可就要遭厄运了,有血光之灾。”
司马鹿鸣瞪他一眼,倒越发觉得他跟街边装神弄鬼的神棍语气八分的像,哄得人一愣一愣的。
长生问,“那什么时候去道歉合适?”
姜曲道,“等我回去再帮你算算,我们算好的时辰,不管做什么总是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成事,这天时在首位可见是最重要的。你别急,回去我定算个登门的良辰吉时。”
长生点头,琢磨着身上没有银子,道歉总是要送些礼物的,太贵重的送不起但也不能什么都不送,那她要准备什么?她为礼物犯愁,倒是忘了压根不知人家姓谁名谁家住哪里。
后巷正对着金斗楼一间房的窗户,长生手里的伞升了上去,窗没锁,王露沾上了二楼显了形,一甩袖一阵阴风刮开了两扇木窗让他们上来。
姜曲也怕那公子找进巷子的,看着二楼也不算高揉揉手爬上去了。他上去了,司马鹿鸣和长生就不可能放着他不理也只能上去。
长生有些忐忑,人家没开店呢,他们是擅闯。窗上挂着一串风铃,是用敲碎的海螺将碎片用细绳绑着做成的,长生从窗口爬进去时碰着了不停响。她伸手抓住了螺壳让它停住,桌上放着象牙和犀角,地上铺着灰色的毯子。
长生是不敢再踩的,怕鞋脏脚印印上去,“为什么要把睡觉时盖的毯子铺在地上?”
姜曲笑道,“这毯子就是让人踩的。我听闻异族人的风俗习惯跟我们这是大大的不同,不喜欢穿鞋子,喜欢赤脚踩在毛毯上。”他摸了摸那毯子,想着应该是狼皮。
房里的桌布还有墙上挂着的刺绣,都有像马又不太像马,背上驮着两座小山一样的凸起物的动物的图案,“这是什么?”
司马鹿鸣道,“这是骆驼。”
姜曲挥着手让他们看过来,他指着那犀角道,“这么大的犀角我还是头一回见,那句心有灵犀一点通里的灵犀指的就是有白纹的犀角,有白纹的比一般的犀角灵气要多的多,这犀角正好就有白纹。”
他们是进来的躲的,他倒是研究起犀角来了,司马鹿鸣没好气道,“你要怎么用它来心有灵犀?”
姜曲眼珠子定格在犀角上了,挪都挪不开,“我不是在想么。”
正所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长生也看了那犀角一会儿,她连犀是长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想着牛角长在牛头身上,那犀角是不是也是长在犀头上?
一楼飘来很香的肉味,长生顺着味闻着,开了门瞄。有个男人正在烤肉上涂抹蜂蜜,那人很专心一直低着头视线不离烤炉,就怕稍一分神就要烤糊。
长生见他虽做这里的打扮,用梨花木簪束发,但头发的颜色很特别,至少她是没见过黄色头发的人。那人道,“我这里还有半个时辰才开门招呼,不知几位怎么进来的?”
长生左顾右盼,发现二楼只有他们三人,他这是在对他们讲话,他是外族人,可这里的话却是说得比她还标准。那人将烤好的肉装盘,他抬起脸来,一双碧绿的眼睛她觉得好像春日里绿油油的小草的颜色。
姜曲笑道,“听闻这间铺子的大厨厨艺顶尖,就想来尝一尝这里的酒菜,哪知这么早来了,外头却排满了人,就稍稍插了个队。”
那人扯了身上的衣服来擦手,“爬墙进来的,即便说是好人怕也好得有限。若是梁上君子,我这可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能偷的,我也不报官,若是打着满载而归的主意,换别人家吧。”
姜曲和善的厚着脸皮笑道,“我们长得不像贼吧。从小到大只有人说我生的像天人下凡,天人下凡可不会做贼。”
“做贼的难道还会在额头刻个贼字不成,谁又规定生得好看生得贵气的人不能是贼。不就有人面兽心的说法么,过了街口直走,便是帝都府尹的官邸,你们倒可以去那看看。”他很平静,即便认定了他们是贼可能穷凶极恶,也还是很平静,继续搬出食材准备要开店事宜。
他这是给他们指路偷盗附近哪一家比较好么。
姜曲道,“看来府尹是得罪过你了。”
长生打量着一楼,一楼的布置就普通得多。就跟帝都其他酒家的没差,少了二楼的异域风情。八仙桌几张板凳,没有隔间,厨房的灶台砧板锅碗瓢盆都看得清楚。
“我只是外地来这里谋生的,能活下去就得了,不会与谁结怨,不想进官门,或者你们有看得上的东西拿走也得。”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打算破财消灾用钱财打发了,“我昨日进了些食材,柜子里没剩多少钱银,但十两银子还是有的,当我请几位喝茶吧。”
司马鹿鸣下了楼,放了两锭元宝到桌上,“我们真是来吃东西的,但不想在一楼吃,就开那间房吃饱喝足了我们就走。不会耽误你做生意。”
那人碧绿的眼珠子来回在他们身上打量,长生道,“上面的那串风铃很好看。”她见过金的银的琉璃的,却没有见过用贝壳做的,要是能买下来送给卦燎,他一定很开心。
她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原本想着交换的,但一想这是离姐姐看她头上一根束发的簪子都没有才给她的,她不能拿人家的心意去做买卖,她把簪子插回头发上。
那人道,“我原先请了一个店小二,他拿了工钱就跑了,你若是愿意给我做半天的活,端茶倒水炒菜做饭,我可以送给你。”
姜曲道,“你可别答应他,我们是为什么溜进来的,你要做了店小二一会儿打开门做生意不就都遇上了么。”
“不是让你现在做,而是晚上来,第二日卯时打烊。”那人看到司马鹿鸣又掏出一锭元宝,补充道,“我不会勉强,但二楼的东西是不卖的。你们爬进来不为盗窃那总有个原因。”
长生傻乎乎的问了就答,“陈槎浩。”姜曲想捂她嘴巴都来不及。
酒楼主人倒是有些印象,“陈槎浩?那个捕快么?你们偷摸的爬进来那定不是约好的。他天天到我这里打酒,若是为了见他来的,我倒是能安排他到楼上与你们见面。”长生点头刚要感谢的说一句你真是好人,那人又强调了一遍,“前提是你要来给我做店小二。”
可是,帝都的夜那黑气比白日的还黑。她自认为胆子已经练得比以前大了,想起那黑气还是有些抗拒夜里出门。
司马鹿鸣和姜曲也不说话让她决定,长生知道,她要是晚上出来,他两也不会扔下她,谁都不会扔下谁。王夫人跪在地上求道,“我知道麻烦姑娘了,但我好想靠近看他一眼,就一眼,我立马到地府去投胎。”
长生禁不住哀求,又想着送佛送到西答应了。那人让他们回二楼等,陈槎浩来了,他就引人上去。司马鹿鸣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人回道,“我叫刻骨。”
姜曲很想开玩笑他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叫铭心,但见刻骨拉长着脸,还是作罢。
他们回了二楼那间房,姜曲特意留了一条门缝,很多人最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所以狄三娘才会说酒馆茶楼是探听消息最好的地方。而这几日最轰动一时的,就是这西街附近,挖出几十具尸首,说是有男有女死了六七十人。
长生奇怪,“我怎么记得没有这么多。”
姜曲道,“人云亦云的就是这样了,街头说死了一头牛传到街尾可能就成死一个人了。”
楼下的人开始骂帝都的府尹不是东西,骂他见钱眼开办案糊涂,这件命案查了这么多日,连点头绪线索都没有。骂着骂着解气了,话题就转到鸡毛盗了。连着几夜各官商宅中偷窃,来无影去无踪的,很多官员富商这几日频频去了衙门施压。
那府尹就把大部分人力都分配去逮捕鸡毛盗了,反倒这轰动的杀人大案只是意思意思的派了两个衙差去查,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破案。说这死了的人可怜,含着冤死的,死了案子还到了这么一个狗官手里。
长生看向王露沾,见她听到案件怕短时间内无法昭雪倒是平静,该说是心灰意冷么,好像只剩见儿子一个念头了而已。
王露沾朝她笑道,“人分三六九等,我做过歌妓也做过戏子,这两样都是最低等的低得像脚底泥,所以我看的到的也比很多人要多。就像楼下的人一个个都说同情我,但真同情我的又有几个,不过借着我去骂那府尹而已。”
她说得气愤,眼底怨怼之意毕露。
长生唤道,“王夫人。”
她在想让她出了那院子是不是好事了,鹿鸣和姜曲可能才是对的。在院子里许也有怨,但更多的是思念她的孩子,思念到一直放不下也解脱不得。但出来后,人的情绪感知是会感染的,尤其是鬼,五感都很敏锐,哪一个有邪念,王夫人都能感觉得到,她有些怕她会吸收那些邪念。
王露沾平复了杂念。
刻骨端了酒菜上来,先串通好话,“一楼满座了,他平日常坐的位置我也让人了。等他来了,我就让他上来搭桌,你们就装作不期而遇吧。”
姜曲道,“他要是只是买了酒就走也没什么效果。”
刻骨道,“他常来我这买醉,有几次还醉死在这,我找不到他家人就让他趴桌子上睡,一来二回的也熟了点。他好像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得闲了不来这就真没地方能去了,一坐至少也要坐半个时辰。”
姜曲道,“那你不是他朋友么?”
“来金斗楼的都是我的客人,我不交朋友的。”
刻骨下楼了,长生发现他拿了四个碗四副筷上来,她是想供奉王露沾的便拨了些菜到碗里,将筷子竖起来。王露沾道谢,她很久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无人祭拜她,无人供奉上香,无人烧纸衣纸鞋。
长生想着这样挺惨的,因为到了地府的鬼差也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有时比人间的还势力。
她跟鹿鸣和姜曲说了,姜曲道,“这怎么得,女子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赏心悦目,王夫人尽管跟我说你喜欢什么样花样的,我回头烧给你。”
王露沾道,“我生前也不是好人,跟人跑了扔下稚子,也是犯了**母不慈的罪,到了地府肯定也是要受刑的,下辈子还能不能做人都未知了。还穿那么漂亮做什么。”
姜曲问长生王夫人说了什么,长生摇头,那一段她真的不知怎么复述,感觉如果重复,每说一句就是在戳人家的心窝。王夫人已经是泪眼朦胧了的。
姜曲感觉气氛不对,夹了刻骨送上来的酒菜,尝了一口扯开话题道,“我听我姐夸得这金斗楼天上有地下无的,还以为真是那么好吃,其实也就这样,没长生做得好。”
姜曲手肘撞了撞司马鹿鸣,想让他也说些什么,司马鹿鸣冷着声道,“这世上的事都是有因果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死者已矣生者生存,行差踏错了才来后悔,死了才想着要补偿,你这样纠缠是想活着的人也不安生么。”
王露沾哭泣道,“我不敢找他,我做出那样的事没有面目见他。”
长生道,“王夫人说……”
司马鹿鸣见长生的为难的神情就知她要说什么,怕是王露沾在百般委屈的说自己多想见儿子,又有各种原因没有去吧。
“如果你真的那样爱你的孩子,就该明知他会恨你怨你也要回去找他,你那些悔恨哭啼的话应该对他说让他原谅你,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你对我们所又算什么事。”
姜曲一直扯司马鹿鸣衣袖,见他说得越发凌厉针针见血,伸手想捂他嘴,司马鹿鸣把他的手拍开,不说话了。
房间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那般,没一个人出声是很尴尬的。长生想了两句比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又比如亡羊补牢尤未晚也,但她不知现在说是否合适,安慰姑娘一直不是她的强项,是姜曲的强项,可姜曲没说话,是不是表示静一静比较好?
鹿鸣和姜曲听不到哭泣声,她却听得到,她也是很怕姑娘哭的,尤其怕柔柔弱弱委屈的泣不成声的那种哭法。她一时如坐针毡。这时门就打开了,长生像看救星一般的看着进来的人,眼神中赤裸裸的强烈的欢迎让刻骨楞了一下。
刻骨偏过身让陈槎浩进去,陈槎浩手里提着两盒东西,用红纸包着,估计是送人的礼物。陈槎浩认出了他们三个,姜曲笑道,“陈公子,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相亲不如偶遇,我让老板加多两个菜,一起吧。”
陈槎浩是捕快,就算刻骨领他上来时没反应过来,这时也看出点什么了,他们伎俩并不高明,“我只是个小人物,那日去姜府只是职责所在,若是有得罪的地方,姜公子又是咽不下这口气,尽可去衙门找府尹,不必花这么多功夫。”
姜曲笑道,“你都说是公事公办了,我怎么会这么小气,真要是记恨找人把你揍一顿也就是了,不必还请你吃饭喝酒的,是有些事想跟你说。”姜曲让他坐下。
陈槎浩面无惧色,他那时强行搜姜府就预料了有可能遭报复并不怕他们秋后算账,他放下礼物想看他们要做什么。
刻骨帮他们关了门,司马鹿鸣把那颗砗磲珠子给他,陈槎浩错愕,认出了这是王露沾的东西,“这个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姜曲道,“我们和王夫人是朋友,她让我们交给你的。”
陈槎浩捏着那颗珠子,长生看到王露沾飘到了他身边,伸手要抚陈槎浩的脸,上回在姜府大门见了一面,但并不知道他就是她的孩子,估计也没仔细的瞧。
陈槎浩合拢手把珠子握在手心里,“什么时候的事?”
姜曲想着那张状纸上只写了王露沾的名字,籍贯年龄什么的都没提,不知陈槎浩有没有认出这是他母亲的遗骸,或者有没有往这方面联想追查。王夫人死了多久,仵作是验得出来的,得扯个无法考证的时间,“两年前。”
“在哪里相识的?”
长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被拆穿,所以把着发言权交给姜曲了,“那地方离帝都挺远的,具体位置也记不得了。”
“怎么相识的?”
弄得他们好像牢里审问的犯人一样,这做捕快的防心果真不是一般重,姜曲笑道,“那时夫人跟着戏班唱戏,遇了几个无赖纠缠,我们帮了她,就认识了。”
陈槎浩并不信他们的话,“姜公子在帝都很是有名,哪一家的女眷不认得你的。你离家去昆仑山修道时,听闻还有一女子差点为你哭瞎了眼闹得帝都城里人尽皆知你去了昆仑山。戏班一般都是走南闯北的,姜公子去了昆仑山,不在山上问道倒是也四处出锄强扶弱。”
这个人也太难应付了,姜曲道,“就是我去昆仑山的路上碰到的,我姜家的家教就是锄强扶弱,见到不平事自然拔刀相助的,就像陈捕快你见了欺善怕恶的事也要出手一样。”
司马鹿鸣道,“这确实是她让我们给你的,但凡我们有些歪念邪念,把这颗珠子扣下就得了,没必要主动找你惹上麻烦。”
这话是大大的有道理,陈槎浩不追问了,想着暂且先相信了他们,回去衙门再仔细查证,他把珠子扔回桌子上,僵硬着脸道,“我今日还要执勤,若只是为了这事,我知道了,多谢几位为陈某走了一趟。”
珠子在桌上滚着,还好落地之前被长生接住了,她道,“这是王夫人让我们给你的,你不拿么?”
陈槎浩冷漠的道,“拿来做什么。你们若真是与她相识,难道不知她以前做了什么么,走了这么多年了,如今让你们送这东西来,她想做什么。”
长生道,“她想让你原谅她。”
“原谅。”他见长生伸手又把珠子递过来,一时遏制不住怒火,要把珠子砸了。还好是顾着一楼都是人,没往一楼砸,只是往房里扔,长生采取急救措施疾步跳跃伸手接,她接了珠子,司马鹿鸣则接住她,被她压在下面做了肉垫。
姜曲赶紧去扶他们两,“没事吧。”当然这话问的是长生。
楼上动静太大,简直跟拆房子似的,震得一楼顶上的灰像下雪那样一直落。楼下一下就静了,最近又是死人又是盗窃的,就算现在再来个打架闹事也不出奇。楼下的人都站起来仰头望。
姜曲道,“你何必这样呢,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陈槎浩冷笑,“姜公子是姜家独子,父母姐姐皆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你怎么会明白。原谅,倒是说得轻巧,你要是也有个抛夫弃子的娘,你能原谅她么。”
姜曲一时无言以对。
“十年前她在哪,七年前六年前她在哪?这么多年了她都没来看过我,现在让你们拿着这破珠子让我原来她,连来见我都没有勇气。”他绝决道,“我没有娘。”
陈槎浩拿了东西要走。王露沾附上长生的身子,就见长生撕心裂肺的疼得鼻涕眼泪都流,那痛苦是源自王露沾的,长生能感觉到她的痛,这感触是强加给她的,拒绝不了。
长生哭道,“你说得对你没有娘,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她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一定要对自己好,很好很好。”
陈槎浩奇怪的看她一眼,走了。
王露沾跌了出来,她其实心里明白司马鹿鸣说的是对的。她还活的时候不管千辛万苦都该回去找她的孩子,即便他不愿意认她,赶她打她骂她,她还能尽她所有去补偿他。
人死了,就什么都迟了。
司马鹿鸣摸着长生的手有些冰凉,开窗让她坐在窗前晒一会儿补回阳气。
姜曲问,“王夫人还在么?”
长生扫视着,王露沾不见了,可能是去地府了。她始终没有如愿得到儿子的原谅。但人生好像都是如此不能尽善尽美的,只能说有些遗憾再生时能圆满的,就不要留到离世以后。
他们本来想着先回姜府傍晚再过来,但刻骨不许,说等太阳下山他们就未必找得到路了,让他们一直在金斗楼里待到第二日。
姜府的家丁把人甩开后就等在金斗楼下,姜曲让他们回去报信说今夜不回去睡了。家丁回去报了信,送了几件厚衣裳来,说夜里可能凉,给他们备着,长生和鹿鸣的倒好,就姜曲,姜离让送过来给他的是一件大红色的披风。
姜曲道,“怎么送这个颜色来。”这分明是给姑娘穿的,他想跟长生手里黑色的那件换一换。
家丁原话转达,“小姐说这颜色挡煞,让少爷一定要穿着。”
“你穿了也挺合适的。”司马鹿鸣没笑,但姜曲知他肯定是在幸灾乐祸的。
姜曲把披风披上,再不情愿,七姐给他算运势从没有算错,还是不要跟自己过不去的好。他想着觉得有些不对,“帝都是有宵禁的,我没听过有半夜还开店的。”
长生道,“可能让我们帮着打烊收拾。”
“打烊收拾也不会收拾到卯时,又不是搬家。”算了,谁让他们答应在先了,不过还好,家里人知道他们在哪,至少有重保障。
金斗楼戌时就打烊了,刻骨吩咐司马鹿鸣和姜曲把桌椅全擦了,姜府的家丁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看着让主子动手,四个人分工把活干了。
刻骨去了后门拖进两袋东西,对长生说道,“得赶在子时之前做好五十份,你先看我怎么煎。”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堆在一起没洗的,刻骨抓过一个锅拿了块脏兮兮的布随意的将沾在锅面的豆芽油渍擦了一下便当洗过了。姜曲有些反胃,他们今日吃的不会也是这样处理得来的吧。
刻骨分别从袋子里抓出血淋淋的东西,撒了姜醋去腥然后用油用大火煎,长生问,“这是什么菜?”
“狼心狗肺,一块狼心一块狗肺下些调味煎熟起锅。”
长生知道他刚从袋子里拿出的是心肺,但以为就是普通的食材,鸡心猪肺之类的,这狼和狗的内脏她还从未听说有人会用来吃的。
刻骨在旁边架了大锅到了半锅水进去,去后门又拖回一袋东西,回来正好水开,他把袋子里的内脏连着血全部倒进去,血很快被煮成血块,长生道,“这个又是什么?”
刻骨盖上锅盖,用大火来熬煮,“鸡鸭鱼猪牛羊的肝,这叫纳污藏秽。”
灶台上盖着一个碗,里头是腌制好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眼珠子和大肠,刻骨取出裹了一层面粉,又往锅里倒油油开了就扔进去炸,长生已经不想问菜名了,只想着怎么都是内脏。
姜曲低声道,“这些菜总不会是留到第二日,过了夜就不新鲜了。是要来什么人么?可是已经宵禁了。”
刻骨见准备就绪,就让姜曲到柜台去灯笼挂到外头去,姜曲瞄了一眼,方才收拾时也去抹了柜台后面明明什么都没有,突然就多了两盏灯笼了,还是艳红色的。
姜曲死活不愿意,想着刻骨是人还是一个人,他们人多势众,要有什么,一对七还是占胜算的。
刻骨道,“我这人手不够不然也不会让你们来帮忙,不会白干活,卯时关店了自然有你们的好处。不必这样防备着我,真要对你们如何,下午早就在你们的饭菜里下药了。”
司马鹿鸣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白日有白日的生意,夜里有夜里的生意,仅此而已。”刻骨见姜曲不动,便自己拿了杆子灯笼走到门外挂上,根本就没点上火就已经亮了,“这西街不止白日热闹,夜里更热闹。”他分配起工作鹿鸣算账,姜曲介绍菜,长生负责厨房,四个姜府家丁做店小二。
店外响起又尖又细的哭号声。
姜离派来保护姜曲的几个家丁都缩姜曲背后了,他们四个打恶霸打虎都不怕,但就是怕那种东西。
姜府一个家丁牙齿打颤道,“少爷,我想起来了,上个月好像有个人到衙门告官说他进了西街一间酒馆做店小二,结果招待的都不是人是妖怪。府尹说他怪力乱神弄得帝都人心惶惶,打了他三十板子,行刑时晕了过去了醒了以后就疯了,找了大夫来诊断说他有疯症,府尹就没把这当回事。”
姜曲没好气道,“你怎么不过一年半载再说。”
刻骨道,“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他预支了工钱,却没有干活,自然要从其他地方扣出来的。”
也就是真的了,姜曲道,“一个月的工钱能有多少,就算是十两你也不至于把人家后半辈子赔进去。”
“我没如何,是他自己疑神疑鬼的,总以为有妖怪去掏他心肝,自己被吓傻的。”他见长生停下动作,催道,“还不快些,炒了几碟了?”
长生还给他数了数,“二十五碟了。”
二楼的门开了,走下一女子,跟前日碰了姜曲的肩风情万种的冲他眨眼穿的单薄的女子长得一样,但长生看出前日那个姑娘是人,走下来的这个不过是依照那姑娘的外貌幻化人形的妖怪。
女妖手里拿着点着的犀角,笑道,“你倒是舍得招人了,这几个好,至少见了我没有屁滚尿流的爬出去,哟,样貌生得也俊。”
店外突然车水马龙的排起长队,宝马雕车香满路,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灯火阑珊。司马鹿鸣意识到是犀角在作怪,是有传言烧犀角能看到奇形异状光怪陆离,也就是能通鬼神,原来是真的。
姜府的家丁全吓晕了,姜曲吃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妖怪,帝都明明是有法界的。”
“法界。”女妖轻笑两声,看向长生,摸着自己的脸道,“早知就不要这么早化形了,我喜欢这丫头的脸,长得比……”女妖见到了长生手上的手环,大惊失色,“小的以下犯上,小的知罪,您大人有大量,请饶恕我这一回。”
长生不知她为何道歉,女妖放下犀角坐到了离她最远的角落的那张桌子。刻骨打开门迎接客人,姜曲见到络绎不绝涌进来的妖魔鬼怪,他朝窗外看,那犀角冒出的白烟飘过之处都清晰的映照出真实,街上很是吵闹,比上元灯节还要热闹,只是摩肩接踵的男女老少皆不是人。
刻骨道,“把他们都挪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姜曲估摸着暂时是逃不出去了,便和司马鹿鸣把他们四个扶上二楼,又咬破手指在他们额头上画了符。一楼的位置很快就被坐满了,那道狼心狗肺很是受欢迎,比其他几道菜卖得都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售罄了。
一食客问刻骨,“这狼心吃起来特别嫩,你加了什么东西进去么?”
刻骨做的菜喜欢过火让菜有些焦味会更香些,这道不是他煎的,他指着长生道,“我也不知,是那丫头炒的。”
那食客招长生到跟前打赏,长生摇头,刻骨让她收下,“该是你们拿的,我绝不会克扣,打赏你的就拿,许有一日能用上也说不准。”刻骨收拾了桌子,将碗筷搁到灶台上,也是用布意思意思的擦了就当洗过了。
长生差点就要说碗筷太脏,人要用了病从口入是要拉肚子的,但想起来的客人没一个是人。她得的打赏有些像铜钱,但较铜钱厚上许多也重许多。只是比拇指大些,但掂了掂,差不多有一两银子的重量,面上还有花纹,就不知画的是什么。
刻骨道,“人用铜钱,鬼用冥纸,这是魔使的钱,你可以用它跟他们做交易。不过只有两枚,估计也就只能买一条人命而已。”
魔?师父说过心纯诚者成仙,心浊恶者成魔。魔有十魔,六道之中不论人还是仙都能堕落成魔,人成的魔的叫人魔,仙人成的魔叫天魔。原来刚才那位是魔。难怪感觉他跟妖不太一样,“我不买人命得么?”
刻骨笑她的笨,这钱在她手上,如何使是她决定的,她不想买便不买,他不过是打比方告诉她这钱怎么使而已。“总有一日会出现一个你恨得牙痒痒,巴不得他死的人。人命是很轻贱的,就跟着店里最便宜的馒头一样,你可以到时候再用。”
司马鹿鸣和姜曲下了楼,姜曲想打听这帝都为何突然能进来这么多妖怪,便主动的端茶倒水,这个喊姐姐,那个叫妹妹的。喊得那些女妖心花怒放。
“具体的原因我们也不知,不过往前前边不是有个道观么,那道观上边的法界裂开一条缝了,我们就进来了。”
另一只女妖插嘴道,“听说南边的法界也是裂开了缝的,之前白鸾不就带着她的手下进来作乱么,就是从南边那缝进来的。”
这话题这么一开,其他的妖、魔也心有余悸的应和,“白鸾下手实在是狠辣,好在最后没有得逞。她之前不是喜欢一个凡人关了许多年么,那凡人好像是跑了,她发了疯的到处派手下找,还放了话,谁人能提供那人的线索的,重酬。我这有她要找的人的画像,说是她亲手画的,画上有四个人三男一女,还有一狗妖。”
长生听到说有画像,下意识用手遮脸。
姜曲瞄了一眼,他连理由都想好了,若是画得像他们的,他就说是人有相似。事实上他担心也是多余了,白鸾妖王的画技不敢恭维,一个圆,圆里两点一竖便当做是人脸了。
妖魔们讨论起白鸾的审美观,白鸾在妖魔二界也算是赫赫有名叫这些小妖闻风丧胆的她喜欢的凡人却也长得不过如是。长生松了一口气,至少不会被绑了送去换酬劳了。
刻骨将煮熟的纳污藏秽取出切成片,一碟子放五片上桌,小妖丙边吃边道,“白鸾那好像来了一厉害的角,之前她不是和银牛战了三日也没分胜负么,听闻就是那魔头一只手就把银牛的头拧下来了。现在南郊那只牛妖死了群龙无首,白鸾四处找那男人倒把正事扔下了,不少妖和魔都赶到南郊争抢,我倒想明日也过去许能分得一杯羹。”
小妖丁道,“你就是想坐这个位置,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妖力低就不要趟这浑水了,白鸾现在是不想理,等她想理了要抢南郊那块地了,就算让你坐了南郊的妖王,你打得过她。”
“只是说说而已。”
“说行就别动心思就好。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那银牛的媳妇上个月才生了两只牛犊,银牛死了,白鸾把他妻儿也杀了,这不一家四口的尸首都被捡了去,肉剁碎做成了牛肉丸子,骨头还挂在东街那家肉铺摊位前,死得真是惨。”
姜曲低声道,“这妖魔鬼怪某方面跟人还挺像的。”都喜欢道是非,东家长李家短,他一直是以为这特点是集中在凡人尤其是女子身上,倒没想到这特点并不局限。
聊完了白鸾,便开始说今日所见所闻的趣事。
小妖丁又道,“今儿早就有个凡人在你门前发银子,结果场面不晓得怎么乱起来了,那人跌了一跤摔在了一坨狗屎上。”说完哄堂大笑。
“我也看到了,那人嚷着要回家换衣服,先前发的银子也不要了,还踢了墙壁一跤,刻骨,他明儿再来你可以跟他要修墙的银子。”
长生知他们说的是星罗棋布公子,想着白日他们也在?她仔细看,那两只小妖在她眼中显了原形,是两只蟑螂。她想到上回坐牢时鹿鸣和姜曲见到蟑螂的反应,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们,在服务的是什么妖好了。
汤熬好了,刻骨熄了火,想叫鹿鸣和姜曲合力把这一整锅抬到地上,长生见自己靠近,一个转身的事,就抓住锅两只耳把它扛了下来。
“这小丫头的力气真是大。”妖魔们从钱袋里拿出钱朝着长生扔过来打赏,那些落在地上金属的响声像下了大雨雨水声那般密集,长生觉得自己好像成街边卖艺的在拿打赏。
刻骨还是那一句,“给你的你就拿。”
她把钱捡了,看到有女妖在吃司马鹿鸣和姜曲的豆腐摸他们的屁股,姜曲笑着把非礼他的手拿开了,鹿鸣却是黑着脸,很怕他快要忍无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