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梁雪母女到了扬州,那时候梁雪对段天翎一见倾心,经过一番周折,二人结成夫妻。新婚第三日,梁雪便与段天翎远走天涯,说是要去学画,待画业有成会回家与母亲请罪。这一去就是四年的时间,直至今年元宵佳节前,夫妇二人从外地赶回来,并在扬州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画展。因此,他们夫妻也一举成名,人们敬重他们夫妻的才华,却更敬重梁雪为丈夫所做的一切。四年间,不辞辛劳,默默相随,成就丈夫的同时,也成就了她自己的才学。江南一直有传闻:说梁雪的才华在段天翎之上,是因为她画的意境宁静而致远,没有名利的争斗。
轩辕清令人备了上等药材,带了两名随从进入云湘馆。
刚到书堂,只听人声喧哗,却不见屋内灯火。
“康王爷到!”
屋内火光一跳,顿时明亮起来。
“这是怎么了?”
轩辕清满脸不解,这么多的书馆先生聚在一起,还有几位书馆里最得意的弟子,竟然不点亮。
山长指着墙上的一幅画:“真是奇妙呀,太奇妙了!”
那是一幅《荷塘鸳鸯图》,画得很淡雅、细腻、传神,整个画面透出温馨与浪漫的气息。
山长衣袖一挥,周围顿时陷入漆黑之中。
片刻后,画卷透出盈盈亮光,渐渐汇成一幅画,白荷下有对鸳鸯正相依相偎,无比缠绵缱绻,一轮白色的月光回荡在银波之中,充满无限的宁静与幸福。
“这是……”
“康王爷,这是玉湖居士梁雪君所作的新画,很奇妙吧?一幅画,白天黑夜竟然不同,价值连城啊!”
众人议论着,喧哗着,同时也费解地欣赏着,她是怎么做到的,让一幅画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与画面。
“禀山长、山长夫人,梁先生身边的侍婢求见!”
山长的脑海中闪过一念:该不会是来取画的吧?
如梅进入书堂,见罢左右,围满了人,都站在看那幅画,款款施礼:“山长、山长夫人,我家夫人说,既然二位喜欢此画,就把这画赠与山长与山长夫人了。多谢这些日子以来,山长夫人对我家夫人的照顾,还送了那么多的名贵药材。”如梅扫视一遍,走近山长夫人,两人示意,走到静处,如梅继续道:“夫人说,想请山长夫人去丽人坊为她订做一件礼袍,三月二十六华仪公主与段先生婚宴时要穿。有劳山长夫人了!”
上个月,她还与康王爷、瑞夫人执拗不同意段天翎迎娶华仪公主,而如今竟然来了个大转变,还要盛装参加二人的婚礼。
山长夫人有些疑惑,不知道这位梁先生又在打什么主意:“你家夫人现在在做什么?”
如梅应道:“说是已经二十来天没动笔了,这会子正在书房练书法丹青,看她今日的兴致,只怕又是一整夜的功夫。”
“那幅画当真是你家夫人一人所作?”山长夫人还是有些疑惑。
如梅浅笑道:“段先生有多久没有回来,怕是大家都清楚。今儿下午夫人还说,从今往后,她都必须习惯一个人绘画,这枚梁雪君的印鉴和玉湖居士的题名难道还会有假。段先生与玉湖情侣的印鉴自来都是随身携带,否则我家夫人也不会只落上她自己的名字。”说到这些,如梅颇有些伤感,但心里隐隐又看到了希望,这些日子她把一颗心装在肚子,而今夫人连段先生娶公主的事都答应,有了一个以后恐怕会更多,“山长、山长夫人,如梅告辞了!”
将这画送与他们夫妇了,这画真是奇妙呀!
接连数日,梁雪都把自己关在书房,累了睡,睡了吃,吃了再画,一遍又一遍,桌下堆满了无数的纸团,如梅将纸团收好,端着铜盆拿到室外烧了。
“不行!还是不行!”梁雪看着笔下的画,三两下撕得粉碎,怎样才能告诉段天翎,他们曾经那么相爱,有些东西不可以失约。她爱他,却无法抛却尊严与自我去爱他,爱一个连自我都放弃了,这个人又怎能值得别人去爱。放弃于她,无论有多艰难,都必须做到。
犹记得,当初的相逢,是在玉湖畔,花一样的海洋,仙境一样的地方相遇、相识、直至相恋结合。
回首时,看着书架上的两幅画《追蝶图》上,一个手握锦扇的少女,站在山茶花间,追赶着蝴蝶,整幅画中,只有山茶花与少女的背影,人景相融,显得宁静而哀怨,透出几许孤寂与无奈,那是一个百无聊寂的少女,实在无事可干,便去追赶蝴蝶,另一幅乃是《追蝶图》下,被少女从山茶花间赶走的蝴蝶盘桓在碧波凉亭之中,碧波中倒映着少女的身影,若隐若现,竟是无比的美丽。
看罢之后,梁雪回转身子,开始继续绘画起来。
如梅奉了梁雪之命,怀里抱着两幅画轴,穿过长廊,进入书堂。
“山长好!”
“如梅姑娘!”
“这幅《追蝶图》乃是我家夫人这两日所作,夫人让我带过来,想请山长给点评一番。也便送回去后再作修改。”
几位先生听说是梁雪君的新作,皆怀中好奇,齐聚过来:“追蝶图,怎么只有人,没有蝴蝶呀?”
正在询问,却见如梅打开另一幅画轴,两画相接,竟是无比的美丽,如梅示意一位年轻的先生走得近些,当上幅的少女与下幅的倒映相映一体时,那漫天受惊的蝴蝶,翩翩飞舞,一幅春意盎然的画面,透出无奈与寂廖,孤独的人,漫天的蝶,将这份寂廖宣托得倍加分明。
她的画中,总是将两种不同意境同时表现出来,形成鲜明的对比,以烘托心中那份感慨。
“好!很好!”周遭都是一片称赞之声,突然见到这样的画,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评点,难道作画之人也这份苦心,将两画相隔,这是一对画,缺一不可。与《荷塘鸳鸯图》相比,这幅画更多了意境与心思。
“难得的佳品呀!”
如梅应道:“山长、各位先生,还是给点修改意见,奴婢回去也便回了夫人。”
所有人都感染到画的热烈,即便寂廖居然可以用这种热烈的方式表现出现,无论是色彩与画技,都无可挑剔。
“倘若这花少些,是否会更好,一丛丛的山茶花与漫天的蝴蝶,太繁重了。”
一个年轻的先生说道。
随后又有两人给了意见,如梅欢喜地将画捧回院子,复将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梁雪听罢之后,陷入沉思之中,随后开始重画、修改,虽说山茶花开时是一丛丛如火如霞,这样一改果然清幽了许多,可是先前那份气氛却淡了许多。最后改成少许几朵盛开的山茶花,其余的都绘成花苞或青蕾,蝴蝶也少了许多,山水相融,感觉的确比前一幅好。
梁雪对照着两幅名字相同,却意境不同的画,两幅各有千秋,既然丢下前一幅也不是,索性取出自己的印鉴,题字。在蝴蝶漫天的那幅加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从最初的追蝶图之名更为“惊蝶图”,而别一幅则定名“追蝶图”。相似的景物,不同的意境与风格。
人的心情真的可以左右图的意境与所表达的情绪。
如梅正欲外出采购,迎面便碰到一个蹑手蹑脚的家伙在小院周围逗留。
“喂姑娘,你是梁先生的侍婢如梅姑娘么?”
如梅不冷不热地应了声:“你想做什么?”
来人将如梅拉至一边:“听说两日前,你家先生绘了幅《追蝶图》,我也不敢要最后裱出的画,把那幅残画卖与我如何?五百两银子怎么样?”
“这不行,若是被我家先生知道了,会重重责罚我的。”如梅翩然而去。
待如梅采办外梁雪与三小姐交托的事,再回小院时,院门口围满了人群。还未弄明白,来人团团将如梅给围在中央:“梅姑娘,与你家先生好好说说,将那副《追蝶图》卖与我吧。”
如梅认得,这十几个人都是京城各书斋、墨宝铺的掌柜,是特间来讨画的。
一幅《荷塘鸳鸯图》的奇妙之处,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许多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特意到云湘馆的书堂观摩那副奇妙的画作,无不赞不绝口,而这幅寓意深刻,双画合一又可分开悬挂的画卷又是一场轰动。
如梅打量着来人:“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先生昨晚没睡,忙着裱画,各位就别打扰她了。”
书房里,姐妹二个凝视着两副画。
霜霜轻叹一声:“姐姐如今犹豫了?姐夫的事让你为难是吗?”
从来,姐姐对于残画总会义无反顾的撕毁、焚之,可如今还加盖了自己的印鉴,题上了字。再过几日就是姐夫的大婚之期,姐姐的心境也越来越沉重,在那些热闹的画境下,有一颗无比孤寂的心与无奈的情。
“霜霜,我真的不知道。以前我总以为不嫁皇族豪门,就会离幸福近一点,到了今日才发现自己错了。是我遇人不良,原来母亲的话都是对的,都怪我自己没有听她的告诫,才走到今日这步……”
“姐姐是后悔了?”
“不后悔,毕竟如果没有遇见段天翎,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功。说起来,是我在陪他学画求艺,不如说这四年来,是他在陪我学画求艺。因为他,因为我是他夫人的身份,才有了与许多隐士、才子接触的机会,这当今的天下,有几个男人会接受一个孤身女子的求艺学习……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了,虽然婚姻失败了,可我还能绘画,并不是一无所有。”
“那么……姐姐是决定了。决定要放弃姐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