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战场,三十名英国士兵被日军围困在地下工事中,其中伤者尽半,当他们决定接受日内瓦公约向日军投降时,被及时赶到的远征军士兵营救,随后这三十名英国士兵继续追赶撤退的部队,当远征军的一位连长请求这些英国士兵把武器弹药留给自己的部下垫后支援时,却被英国人拒绝。--采自江苏籍远征军老兵。
我们随着火把坠入的地方不约而同的靠过去。
仅有的一束火把并不能够把整个巨坑的内在情形完全照明,只是黄淡淡的闪烁出几米的范围。
但就是这么区区几米的范围,就已经够我们感到头皮发麻。
这个巨坑里填着的,是无数个人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挨着一个,一层叠着一层,残肢断臂的混错在一起,且不知道有多深。有的尸体在火光的照射下看得到已经变灰的皮肤,而也有像刚死没多久的横铺其上。若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倒不会让人有如此大的惊愕,错就错在六子刚刚朝坑里丢的那颗手榴弹,直接就在尸堆间炸出了一个洞,把爆炸点的数具尸体炸裂成了几块,血肉模糊的溅射在周围。纵是再如何见惯了死人,在看到这样一副情形时,能做到无动于衷的怕也不会是个正常人了。
火把就扔在了爆炸点边缘的尸体上,碰巧还倒插进了炸开的尸体身中...
我们都沉默着。
只有马进义。他似乎是被某种情绪激化到了极致,明明身体在微微颤抖,却失心疯地笑了,“他们知道我们要来,这附近的村子早就被他们清空了,河滩上的是最后一批幸存的村民。”
生无好生,死无好死。贫尸好有一分薄土。他们是人,起码没正面攻击过我们,不管他们是好是坏,但他们是日军厌恶并厌恶到了要下死手的人,所有在一定层次上,我们跟这些人并不站在对面立场。所以,在短暂的几分钟沉默后,我们都自发的觉得,该给这些惨死的亡者一分安魂的薄土。
于是这些惨死的人,有了一百多个好心帮忙堆坟的中国军人。
把这个巨坑填埋成凸起的巨大坟堆后,我们又不约而同的在想,若我们不幸也战死在了这片异国土地上,是否又会有人若我们一样耐心的给我们添上一撮盖尸土?
进缅的日军在缅甸本土独立军的配合下,早在得知我们开进缅甸境内之前,就有计划的对缅甸境内的人民进行了统招和维稳工作。即顺从的,便招安,不顺从的,便就是巨坑里的,就是所谓的维稳工作的一部分。于是,这些所谓的暴民,便成了日军的首个清除对象。
他们无时无刻都得充当日军和本地独立军练习射击技术的活靶子。
于是,他们下田耕种的机会得用几条人命作代价来换取。上山打猎的机会也得用几条人命来换取。几乎只要是涉及生存的方式,他们都得用自己人的性命来换取。最后他们干脆尽量夜晚出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被日军直接批量的圈牢起来屠杀。于是在这种恶况下,原本土生土长的村民,人变得不再是人,而是日军茶余饭后可供以射击娱乐的一种猎物,他们的数量也变得越来越少,以至于最后到了濒临绝迹的地步。
撅完土后,那股味道终于不再那么明显。
马进义一直在看着我们这帮土拨鼠,一直等摸到皮河大桥返回报告的哨子兵通报完毕情况。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事后,他抬手招呼刚停下手的特务排随行,“渣子们,跟上!”
我以为他忘了这个词。
但是他没有。而且叫得还是那么理所当然,顺心顺口。
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跟在马进义身后,其次是孙四品和六子,还有我的二十几个同僚。特务排在这次战斗中永远的少了两个人,我对这两个人一无所知,甚至不曾有过交流,然我却是死了的人的排长,这让我莫名的感到忧伤和幽闷。
六子推了推失魂落魄的我,“问你个事啰?”
我一步一个不在意,“有事你就说呗,搞那么神秘。”
六子一下子变得有些失望和惆怅,“你说,我们哪天要是遭小东洋弄死了,会不会有哪个埋一下呢?”
我的不在意立马变得反感,唾道,“呸,去你的湖南佬,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六子听完我说的话,便不再说话,咧嘴一笑,但这笑,笑出他更是失望的内心世界。
一直没怎么闹腾的孙四品接着调侃,“去去去,你俩都死去,别站爷前面挡风。”说着走上前来,拿枪托顶了顶我摇杆子,不耐烦的催促着我们漫不经心的缓慢步伐。
我回头就骂,“大爷的死东北佬,别拿这家伙乱捅自己人屁股,小心枪走火射了你的脑门盖。”
按孙四品以往的个性,我的这句话估不准会换来他的动手动脚,他善牢骚,却不善在别人反唇相讥他的牢骚时做出反驳,所以大多时候他的选择就是直接动手让你认同他的牢骚,这丝毫不顾及我是排长的颜面。就我们这几个人而言,并没有上下高低,因为我们是仅有的一起走了几年的,很多情况下,我们皆骨血弟兄。
孙四品用一种很矛盾的眼神打量着我,打量得我心里跟着他一起变得矛盾,这让我觉得倒是宁愿跟他干一架要畅快很多。
他就这样看着,走着,且眼神一直没离开。
半响,我茅塞顿开,或许孙四品这样做的原因是我的那一句死东北佬。孙四品因为我的这句话,很正常的联想到了还躺在树下半死不活的李葫芦。我一下子明白开来,孙四品身边,已经只剩下李山这孤零零的一个东北佬了。
我自觉理亏,不自然地拉拽了一下肩上的枪带,“别瞎盯了,你这鬼脸能把人给看死。”
六子在一旁笑而不语。
孙四品伸手一拍六子,拍得六子身子一抖擞,不明所以的说,“关我么子事呢?你么要把矛头刺我这里来啰。”
孙四品不屑地把脸歪到一边,看着我又看着六子,在我们两人之间扫视了一遍后啐道,“跟你们搅合一起真他娘的还不如跟耗子认亲,一帮五行欠揍的犊子。”
六子不怒反喜,“哟呵呵,东北佬会看命呢?”
孙四品,“老子还会杀人呢,用得着告诉你?”孙四品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打上树日军的战斗地,孙四品话刚说完,就跑到一具日军尸体上翻找起来,但很快发现这个日军的尸体已经被我们的同僚光顾过,且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战利品可供搜刮。
“揍性!都他娘的给人弄完啦!这个兔崽子是老子打死的!”无利可收的孙四品抬头喊骂,粗莽地放开手中的尸体接着又走向另一具尸体,可还是如旧,于是他带着怒气的放弃了。两秒钟后,又在推开尸体的时候笑了。
“发了发了。”孙四品把步枪扔给六子,然后把刺刀抽了出来。这让没有准备的六子差点被砸塌。
眼尖的东北佬孙四品在那具尸体的嘴巴里发现了一颗金牙。
“剁脑壳的。”我们听着刺刀跟骨骼挤兑时发出的声音。六子悄声抱怨。逝者已逝,虽为死敌,但那都是这个可怜的家伙活着时候的事情了,所以孙四品这种做法在我们眼里看上去有些怪癖。但绝对不是同情。
孙四品干完自己的发财小计,满意的擦拭掉刺刀上的血迹,麻溜的把那颗还带着血丝的金牙丢进他和李山共同拥有的百宝囊小布袋,“谁跟谁呀?这时候你们装个犊子的正人君子,我告诉你们,就这颗东西它都有可能是小鬼子从中国偷去给自己装上的,我拿回咱们中国自己的东西有啥不可以的。”
这家伙如果不打仗,绝对是个做生意的天才。我这样想。然后我们收起漫不经心的步伐,因为马进义在周德胜兄弟俩的协同下把树上的那个残存的日军给弄了下来。那个日军正抱头蹲着,浑身颤抖着,说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周围是一圈中国军人,一群恨不得立马撕碎他的人。
马进义对落后的我们视而无睹。
我们停留在李山身旁,如无马进义的需要,我没有要靠过去的打算。
李山想说话,孙四品上前截断,乐呵呵的把他俩一起经营的百宝囊托到李山跟前,“葫芦,快看看,又一颗牙齿进袋啦,金的。你别想球死,你死了,这些东西可都要归我了。”
李山点头,呛着血丝的嘴角扯了扯,想笑。但这表情看得我们心酸。
众人哑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开口。
孙四品开始给李山找乐子,问六子,“刚说到哪啦?算命?”
六子一点头,指着我,“嗯啰,你看看笔杆子命相,孙大师?”
孙四品一皱眉,“我刚说了,你们这帮家伙,都他娘五行欠揍。”
我没好脸的说,“我看你五行缺金,而且是奇缺,到哪都不忘记发死人财。”孙四品和李山的百宝囊真的是什么都有,多到
你只好以为他们就是对开杂货铺的难兄难弟,如果条件允许,他们恨不得把我们打死的日军都一起拿去卖了。
在这样的情景下,我们的这段为了给李山找些乐子的对话,实在是不怎么好笑,不好笑到我们没有了继续闲侃的心思,这里真不是个能让人好好说话交流的地方。
好在救护兵在给李山做了伤口处理包扎后,情况稍好了一些,我们又安静着不知继续说什么的时候,李山已经睡了过去,也不知是昏死还是沉睡,他似乎就是为了看到我们都回来了,才肯放心休息的。
我们准备背靠背稍作歇息,就又听到了马进义的叫骂声。他在狠揍那个从树上弄下来的日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