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明王朝已是风雨飘荡、摇摇欲坠。各地灾荒连年,赋税不断加重,农民与手工业者的起义风起云涌,以张献忠、李自成为首的农民起义军,正以星火燎原之势迅猛发展。满洲贵族在东北建立地方政权(先称“金”,后改称“清”)后,对中原地区的侵略和掠夺更是步步紧逼。同时从个人资质方面看,朱由检是一个刚愎自用、心狭疑多的人,他不能任用贤能挽救危亡,却把明王朝的命运寄托在宦官身上。因此,阔党势力又逐渐重新抬头,死灰复燃。这使黄宗益非常愤慨,毅然于崇帧二年(1630年)参加了复社,展开了第二次反对宦官的斗争。正是这些斗争,为黄宗轰写出那部锋芒咄咄直指封建君主专制的巨著《明夷待访录》,做好了思想准备。
复社成立于崇帧二年(1629年),是当时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文人结社,这种团体不仅在明朝绝无仅有,就是在历史上也是罕见的。它除了组织集会,讨论文章之外,更重要的是继承了东林党的传统,评议朝政。抨击时弊,这从他们的宗旨“重气节,轻生死,严操守,辨是非”中就看得非常清楚。因此,复社的性质不是单纯的文学团体,而是带有十分鲜明的政治色彩。
声讨阉党阮大铖是复社最大的一次政治斗争。阮大铖是魏忠贤的一名走卒,曾经谋害过东林党人。崇祯元年,阉党失势,阮大铖被削职为民,躲在南京。但这家伙贼心不死,凭借自己长于诗歌词赋,利用当时文人结社的风气,搞起了“中江社”和“群社”,以图东山再起。他表面上假装正人君子的模样,讲文论道,但暗地里收容亡命之徒,拉拢那些卑劣文人。黄宗羲“恶大铖甚”(钱仪吉《碑传集》卷一三一),他一针见血地指出:“阮大铖将来就是第二个魏忠贤。”崇祯十一年(163年)七月,周镳、吴应箕与黄宗羲等组织了复社中的140人,由黄宗羲和顾宪成之孙顾果为首,共同签名,发表了声讨阮大铖的《留都防乱揭》。
这篇揭文把阮大铖的丑恶嘴脸揭露得淋漓尽致。指出:早在天后年间,阮大锨就为魏忠贤出谋划策,助纣为虐,残害忠良。如今,他又乘国家危难之际,“日聚无赖,招纳亡命”,扬言“吾将翻案矣”!尤其“阴险叵测,猖狂无忌”。目前,他潜伏南京,仍与阉党残余“交通不绝”,“其焰愈张”。大家要“戮力同心”,把阮贼扫除,以免酿成国家大患。他们坚决表示:“但知为国除奸,不惜以身贾祸”,如果有朝一日,阮大铖“威能杀士”,复社志土甘愿以“一身当之”“以寒乱臣贼子之胆”。
紧接着,黄宗羲又联合志同道合的文人学者,在桃叶渡举行大会,血泪控诉阮贼罪孽,痛斥这个无耻败类。在复社凌厉的声讨下,阮大铖犹如过街老鼠,人人痛骂。对于复社,他既恨之入骨,又极为害怕。于是,偷偷地溜到南京城外牛首山躲了起来。在以后的五年间,始终不敢公开露面。这场斗争,虽然打击了阉党气势,喊出了人民群众的心声,取得了初步胜利,然而却没有像复社名士所估计的那样起到“防险愈固”(吴应箕《复社姓氏录》)的作用,相反在后来却给复社成员带来了没顶的灾难。
在这一段时期中,黄宗羲大体上还是处于观察社会。体验人生的时,正是为后来著述酝酿的时候,所以这一阶段他发表的著作还不多,如崇祯五年(1632年)有诗稿一册,崇须十二年(1639年)有《西台恸哭记注》、《冬青树引注》,崇帧十五年(1624年)有《忠端神弦曲》一卷。但由于涉世不深,阅历尚浅,在这些著作中除了一些愤世嫉俗的慨叹之外,还寻觅不出很有价值的思想资料。
二从落第文人到领导抗清的左副都御史
崇祯十五年(1642年),黄宗羲与同乡一起去北京再次应礼部会试,结果又一次名落孙山。当时的朝廷执政大臣周延儒准备推荐他出来做事,但黄宗羲见朝政混乱,时势艰危,已呈不可挽回之势,于是便坚决拒绝。回到家中以后,彻底打消了科途奋进的思想,再也无意争取功名,而将一腔忧愤之志转向读诗书,游山川。每日与弟弟宗炎、宗会同游四明山,谈古说今,一时间“东渐三黄”闻名于儒林。
崇祯十七年(十年)四月,中国历史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进入了所谓的“天崩地裂”的时期。统治中国将近三百年的明王朝,终于被张献忠、李自成领导的农民起义所推翻。但不久,请执政者睿亲王多尔衮打败了农民军,攻进北京。此时的明朝统治阶级中发生了两极分化:一部分人投降了清朝,另一部分则力图抗清复明,恢复明王朝的统治。这年五月,马士英等人逃至南京,在那里以武力做后盾,强迫史可法等人共立昏庸的福王朱由崧登上皇帝宝座,年号弘光,这就是历史上所说的南明王朝的第一个政权——弘光政权。此时,黄宗益跟随他的老师刘宗周正在杭州,听到弘光政权建立并下诏官复刘宗周都御史的消息后,他们立即赶往南京,以期一展宏图,胤扶乱世。
但事实上,在弘光政权内部,由于福王昏聩,宰相马士英又阴险奸诈地玩弄“两手政策”:一方面提拔自己的羽翼担任重职;另一方面打击东林党势力,所以致使内部混乱,卖官鬻爵,一塌糊涂。到后来,马士英甚至违背众愿,千方百计使阮大铖入阁办事,并担任兵部侍郎(次年二月即升为兵部尚书)。这样一来,马、阮狼狈为奸,互相勾结,排挤正直的官员,引进大批奸佞之徒,逐渐控制了弘光朝政。“得志便猖狂”的阮大锨一旦身居高位便凶相毕露,于1644年八月重修旧怨,开始报复复社人士对他的揭露和声讨。他利用手中的职权,编造了一份“黑名单”,名曰《蝗蛹录》(诬称东林党人为蝗,复社成员为蛹),大肆捕杀签署过《留都防乱揭》的复社人士。顿时间人心惶惶,时局紊乱,大批复社人员惨遭杀害。
黄宗羲也列名于“黑名单”中,所以当他踌躇满志地来到南京时,等待他的却是阮大铖蓄意策划的一网打尽复社志士的阴谋。幸而福王政权内的刑部掌院邹虎臣与顾果有亲戚关系,故意拖延逮捕时间,才使顾。黄二人得以逃脱。黄宗羲逃回浙东后不久,他的老师刘宗周因受马士英的排挤,愤然辞职,回到家乡山阴。
正当弘光政权内部纷争不止,上下不能一致的时候,清朝统治者趁机集中兵力,认真部署,对这个政权发动了猛烈的军事进攻。清军先后占领潼关、归德、徐州、毫州、盱眙等地,紧接着又毫不费力地夺得淮安和泗州,并对扬州形成包围之势。扬州军民在史可法的带领和鼓舞下坚守孤城,支撑了十余天,直至人尽矢绝,清军才占领了扬州城。此后不到十天,清军就以锐不可当之势攻破镇江,直取瓜州,并于1645年五月二十六日直入南京,弘光皇帝逃至芜湖被俘,弘光政权至此覆亡。
此时黄宗羲已经35岁。他从十九岁起,就同明王朝中以阉党为代表的最反动最腐朽的势力进行不断地斗争。在长期的政治风云中,他越来越意识到了整个封建统治集团的腐朽本质。对于他参加过的复社等文人社团组织,他也深感其“本领脆薄,学术庞杂,终不能有所成就”(《年谱》第三十五岁条)。作为地主阶级的知识分子,在李自成农民军攻入北京,推翻明朝之初,他也同一般封建士大夫一样持反对态度。但是,随着清军入关,福王朝廷崩溃,急转直下的形势使黄宗羲的思想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在江南各地人民纷纷举起反清义旗之际,他也迅速投身于这场轰轰烈烈的斗争之中。
顺治二年(1645年)五月,清军占领了杭州,不久又攻下了山阴及整个浙西。清军素知刘宗周大名,因而劝他投降以利用他的声誉加强对人民的笼络。刘宗周面对福王政权的覆灭,悲愤已极,痛感绝望。于是断然拒绝清政府的劝降,并效仿商朝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旧事,以绝食表示对清朝统治的反抗。
听到这个消息,黄宗羲沿途辗转,“徒步二百余里”(《年谱》第三十六岁条),来到刘宗周床前。但此时,这位明末思想泰斗、曾经五起五落不易志的老人已经绝食达二十天。他静躺在床上,身体瘦小而且佝倭,双目虚滞,形容枯槁,面颊上布满被沧桑世事噬咬的痕迹。当时意识到黄宗羲的到来,却没有气力张口说话,只是“以颌示之”(《年谱》第三十六岁条),见到老师这种情景,黄宗羲立刻“泪痕承睫”(《年谱》第三十六岁条),放声励哭。因为这位奄奄一息,风烛残年的老人,就是对自己谆谆教诲的恩师。自己始终敬之如父的人啊!黄宗素自己也曾说过:“羲幼道家难,先师麓山先生视羲如子。”(《明儒学案·黄梨洲先生原序》)应当说,师徒间的感情是极其真挚而深切的。三大后,刘宗周溘然而逝。
就在刘宗周绝食二十三日而死的时候。清政府再次向全国颁布剃发命,明令“京城内外”,“尽日剃发”(《清世祖实录》卷一七,顺治二年六月丙寅),激起了广大人民的极大义愤。顿时大江南北,全国各地起义的军队望风而起,打起抗击清朝的旗号。从情势发展上来看,北方的抗清义师多半是以朴素的农民群众为主,他们潜伏在广大的农村中或据守山岳地带,坚持与清军抗战到底。而在江南一带,在清军进入浙江时,湖州、嘉兴、会稽各地的人民就都纷纷起来,沿着运河、长江等交通运输比较通畅的地方,划江而战,抗拒清兵。前吏科给事中熊汝霖。九江道金事孙嘉绩相继率众起义,“以一旅之师划江而守”(《年谱》第三十六岁条)。黄宗羲也受形势所感染,与弟莱弟宗炎、宗会在余姚黄竹浦招募义勇,“纠合黄竹浦子弟数百人,随诸军于江上,江上人呼之曰‘世忠营”’。(全祖望《鲒埼亭集·梨洲先生神道碑文》)从此,黄宗炭进入了他经世救国的新阶段——开始了为时11年的抗清斗争。
顺治二年(164年)闰六月,浙东各路义师共迎明宗室鲁王朱以海,在绍兴建立了又一个南明王朝的政权——鲁王政权,并颁行黄宗羲编纂的《监国鲁元年大统历》作为律历。从清顺治二年闰六月“划江而守”到次年六月这一年问,黄宗羲先被鲁王任命为兵部职方司主事,继而任监察御史。其间,他励精图治,尽职尽责,力图做出一番大事业,以施平生抱负。但事实上,鲁王政权黯淡的前景和危机的局势,决定了黄宗羲的努力只是徒劳而已。
当时,鲁王政权根基不稳,飘摇浮动,在军事、政治上都执行了一系列毁灭性的错误策略,从而使这个政权日趋灭亡。首先,鲁王政权的军事力量,以原总兵方国安部为首,驻扎在钱塘江一带;原定海总兵王之仁所部驻萧山县西部地区;孙嘉绩、钱肃东守瓜里。但方国安、王之仁之流并无远大抱负,刚刚取得一点点胜利便沾沾自喜,不思进取,只热衷于封官晋爵,执行苟安的策略以苟延残喘。这样就致使鲁王政权在军事上多次失去战略时机,处处被动,从而始终处于消极防御的位置。其次,唐王政权与鲁王政权的内讧使抗清力量发生分化,削弱了自身的力量。在鲁王就监国位的同时,福建方面由郑芝龙、黄道周拥立唐王朱章键在福州做了皇帝,建号隆武。这样南明就有了两个并立的政权。隆武帝与鲁王从辈分论是叔侄,当唐王在福州做了皇帝时,颁发诏书到浙中鲁王方面,要求彼此团结,共御强敌。在鲁王方面,黄宗羲、孙嘉绩等人申明大义,主张鲁王以皇太侄身份与隆武政权和衷共济。但其他请臣如方国安等则主张“坚不奉诏”,与之断绝关系,竞被会正采纳。结果致使唐鲁双方势如水火。隆武方面甚至以为“时事之可忧,不在清,而在鲁”(邵廷采《东南纪事·鲁王以海》)。双方统治者为争夺领导权,使南明政权内部变成了仇敌,把对外矛头转而向内,给清朝以各个击破的机会。另外,鲁王政权内部也并不和睦融洽。朱以海懦弱无能,方国安、王之仁等仗着自己兵权在手,专横跋扈,滥用私人。顺治二年十一月,断送了弘光政权的主要罪魁马士英偷偷溜进方国安营中,并准备朝见鲁王,混个一官半职。听到这个消息,人们非常气愤,纷纷要求斩杀马士英。但由于方国安的庇护,使马未受严惩。不过,在黄宗羲、熊汝霖等人的一致反对下,马士英也未能钻进鲁王政权。从此方国安与黄宗羲、熊汝霖等人之间的矛盾愈发尖锐起来,并最终导致“分饷之议”(黄宗羲《鲁纪年》卷上)。“分饷之议”是明鲁王政权内部腐朽势力和进步势力之间的一场斗争,斗争的结果是自毁长城,首树抗清义旗、起兵斗争的孙嘉绩、熊汝霖从此便一无兵权,二无粮饷。
面对这么多的艰难情况,黄宗羲感到无比沉痛。他心急如焚,克服种种限制和阻挠,整顿军纪,策划进攻,继续保持顽强的斗争意志。顺治三年(1646年)五月,黄宗羲根据当时的局势,提出由海宁收复海盐,直取濒临杭州湾的海口重镇乍浦。这个新的进攻方案得到熊汝霖、孙嘉绩等人的支持。熊汝霖部按照计划西进,攻入海盐,但由于兵力单薄,未能继续前进,只好返回。这时,孙嘉绩将他率领的火攻营全部交与黄宗差指挥,再加上王正中部共约三千多人,改变进攻路线,先由海路进入太湖,联合太湖附近的抗清义师。顿时,整个太湖岸畔沸腾了起来,百里之内的民众,每天送来酒肉慰劳他们,战士们群情激奋,都下决心狠狠打击清军。但是,由于清军对义军的举动有所觉察,因而加强了戒备。当黄宗素的队伍由太湖出发直奔乍浦时,大批清军已在杭州一带集结,正准备渡过钱塘江,直攻绍兴——鲁王政权的老巢。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黄宗亲和王正中的义军在兵力上远少于清军,明显地处于劣势;再加上鲁王再三派人召黄宗亲回守绍兴,因此只能中止进攻乍浦。但从客观上说,这次行动的确是一次极具战略意义的军事行动。
顺治三年夏浙江大旱,钱塘江水很浅,有的地方甚至水涸沙涨。这就使绍兴暴露于清军面前,再无天险可恃,局势极端危机。而负责守卫钱塘江南岸的方国安却得过且过,不做认真的战斗准备,从而给清军造成了可乘之机。五月二十七日夜,清军从北岸顺利地策马过江,直扑鲁王阵地。可方国安却醉卧帐中,沉沉酣睡。直到清军的炮火打到营地时,他才猛地警醒起来,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不战而逃。主帅一逃,士兵们更无心战斗,于是清军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打到绍兴城下,并于六月一日占领绍兴。鲁王及其几名近臣乘船入海避祸,黄宗羲于乱军中收拾余部五百余人,避入四明山坚持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