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古代名妓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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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赛金花(1)

赛金花,本名赵灵飞,乳名彩云。由于送往迎来的“神女”生涯的需要,她又有傅彩云、傅兰雅、赵玉莲、曹梦兰、赛金花诸“花名”,犹之乎旧时梨园弟子的艺名。这“花名”,也就是妓女行中的芳称。

赛金花,作为身处九流之下的妓女,身世曲折,那是是非非颇难评说。有人比拟她是贱娼俗妓,因为她为了钱去卖身,还作鸨母引诱别的女子也卖身;有人说她是中国历史上和戎的汉明妃(王昭君),是法国大作家莫泊桑笔下舍己救人的羊脂球,因为她在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时舍身救过受难的同胞;有人说她是出卖灵魂,没有国格,没有人格的贱女人,因为她曾经与八国联军元帅睡过觉。好好坏坏,是是非非,没有定论。因此,人们时而把她当作淫妓恶鸨来嘲弄谩骂,时而把她当成汉奸国贼来谴责唾弃,时而又把她当成英雄菩萨来歌颂赞美。本文无意强断赛金花其人的是非,只是将其历史本来面目真实写出,供读者自去评说。

荒唐世道荒唐事可怜人家可怜人

赛金花原籍安徽徽州(今歙县),祖上原是当地一个大姓人家越氏,堂屋殿宇,极其壮丽。(《赛金花本事》。下引此书不再注出处)不过,这番景象,已是小彩云闻之于老祖母之口的旧日风光了。安徽城乡自然难免兵火之苦。太平天国农民革命爆发后,赵多明随着逃难的人流从徽州来到了苏北,凭着变卖家资后的几个铜板,与人合开了一家当铺。承蒙送子娘娘特别关照,他妻子一连串生了八个孩子。可惜其中七人都因战乱失踪,只剩得个幺儿,唤作八哥,大名阿松。战乱中跑来苏州找到了父亲,遂定居苏州城萧家巷。既长,娶妻潘氏。这潘氏本苏州人氏,长得十分标致,虽是布衣荆钗,也难掩其丽质。她自幼寄养于别家,历经磨难,性情温良、贤惠耐劳。三十岁上,产下一女,老祖母高兴异常,亲自为小乖孙取名“彩云”,希望她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一片幸福的云彩,却不知反而成了小孙女将来“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生涯的谶语。

赵氏家业还在老祖父手中便已萧条,与人合伙经营的当铺渐渐人不敷出,以致不得不歇业。祖父死后,彩云的父亲八哥儿似乎没有什么生计,一度挑水、抬轿,还有鸦片烟瘾。好在母亲潘氏吃苦耐劳,节约度日,方使这个家不致于乞食。后来又凑凑合合开了一爿老虎灶,以五个小钱一瓶水,一个铜板一客茶,“过着艰辛的生活”(《名人传记》1988年第6期陈藩《话说赛金花》。下引此文简称“陈传”)。不料上天偏不容人,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初冬,邻家一场火,殃及池鱼,赵家两间茅屋顿时化为乌有。

生活是更加贫困了。赵氏夫妻东奔西颠以维系一家老小的生活,而小彩云则每天与祖母相伴,成天听几则祖上如何如何富裕,怎样怎样风光的旧话。这对赛金花那为了饱暖富贵而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的个性的形成,具有一定的作用。

小彩云就是在这种充满了对美好生活回忆与企盼的家庭中长大成人的。

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稍头二月初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一带,吴山越水,绮丽多姿,钟灵毓秀,美女如云,故越女吴娃成了美人的代称。傅彩云祖籍虽非苏非杭,而母亲潘氏却是地道的苏州人,由于“钟”这么一点灵气的缘故,小彩云也生得西施一般的美丽。十余岁时,已出落得俊俏非常。

你看她小巧玲珑,一身秀气,肤莹肌润,修短有致,裱纤得体。一张瓜子脸,樱唇一点含皓齿,回头一笑两靥生。还有那“沉鲜”、“碧霞”般的媚眼,简直是“一泓秋水照人寒”,勾人心魂。老祖母有她在身边逗趣,减却了许多老来无事的寂寞与凄凉,因而对她倍加疼爱。家中凡有好衣美食,自然首先就是满足她,小彩云天性喜欢打扮,爱擦胭脂、抹粉、穿好衣裳。那天生丽质,再加这么一打扮,真是锦上添花。渐渐地,远远近近,没有不知道萧家巷生个俏姑娘的。那抚台、学台老爷们;打轿从萧家巷过时,无一不被站在门首看热闹的小彩云撩得心花怒放,心里痒痒的。

小彩云自幼便很聪明机敏,记忆力特好,模仿力又强。七八岁的小个头,便懂得待人接物的全套礼节,并学得许多民间故事和地方唱腔,每当有客造访,那装烟倒茶,延坐问安,全是这小妞子的精彩表演。还陪着客人们聊天说故事,逗得人满心欢畅。她从不知道怯场,没有一般穷家小孩的猥琐拘束,没有富门闺秀的羞颜满面、忸怩作态,她大方自如,八面玲珑。

出生在这个穷家庭的小家碧玉,自然无法将聪明与灵秀用于诗赋、挑花、刺绣等事情上,她除了平时随大人学些日常礼教和民歌故事外,将更多的好奇心和精力转为贪玩、爱热闹、寻快活上去了。在她年方十三的豆蔻年华,就因这贪玩被人引诱着开始了她时而荣华、时而贫贱的生涯。

赵家在小康之时,还有个丫环使女。名叫阿金,是母亲潘氏的陪房、环。后来由于家道日衰,只好把她打发走了。阿金两嫁之后投到苏州阊门金家门下。金家有女叫云仙,是阊门一带有名的为狎家介绍婊子的“皮条客”,她早听说萧家巷有个小美人儿,就是无从下手。现在阿金去她家,于是授命阿金带彩云常来赵家玩耍。在彩云十三岁上的春天,阿金背着老祖母把彩云引到了金家。对这位小仙女的降临,金云仙自然是高兴得了不得,对她热情相待,趁彩云高兴,云仙便带她出去游玩。小彩云最贪玩,一听有好玩的地方,便不问去处,跟着云仙便走。原来这金云仙早接了客人要几个姑娘陪酒的“条子”,正要寻几个去交差哩。既然彩云已经上钩,她便穿街转巷,把彩云领到了苏州花船停泊的仓桥滨。那日正值清明的前夕,彩云看见那里神会灯戏,很是热闹,篷舟画舫,济济一河,船上游人有的猜拳斗酒,有的唱曲吟诗,好不新鲜!真叫这爱热闹、寻快活的小姑娘心驰神往。岂奈囊中无物,好不沮丧!正当她自叹无钱登舟一乐的时候,对面一只船上有人向金云仙扣招呼,云仙会意,忙曳了彩云跨过去。彩云喜从天降,嘻嘻一声,小燕般灵巧的娇体已立船头。她只觉得开心,岂知这只游船决定了她一生的荣辱!

原来,这江南水乡,风光秀丽,春来夏至,游人如云。或沿河看柳,或游湖戏莲,皆需借助船。南京秦淮河、杭州西子湖。这种专供游人租用的篷舟画舫,比比皆是。苏州城水路密如蛛网,是个“人家皆枕水,出门须乘船”的东方威尼斯,游船之盛,更是首屈一指。这些游船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小船一叶,人称“七板子”,陈设简陋,但进退自如,十分灵便,是观光览胜的好工具;一类是画舫,这种船体积较大,在船上起屋,双开门,四面窗,外围一圈朱栏,室内室外,油壁彩绘,十分精致。室内宽绰,可安两桌酒席,高悬华灯,再点缀茉莉花篮,清香幽雅。苏州人的风俗,凡亲朋高会,王孙冶游,佳节出行,大多数情况下是包乘画舫,茶水饭菜俱不用操心。在阊门与虎丘之间,有夹岸杨柳、迎面人家,舟行其间,真有几分陶然世外,脱却尘凡的轻松感觉。船家为了招徕顾客,常买几个标致的姑娘,侍侯船中,称为“坐舱姑娘”。这些姑娘多半能唱小曲,未开宴时,咿咿呀呀唱上几段,或雅部昆腔,或缠绵评弹,和以丝竹管弦,五音克谐,往往能动人心怀,不失为助酒增兴的好办法。但是一旦游客看上了坐舱姑娘,多出些银两,那为云为雨的事也就不可避免了。这称为“花船”,其实是水上流动妓院。当然,也有另一种不带姑娘的画舫,叫做“清船”,游客到前,先由船家伙计持红帖到妓院或“拉纤”家预约几个姑娘(即“叫条子”),到时上船助兴(叫“应条子”)。小彩云这天便是被金云仙叫去“应”了“条子”。这其中三味。对于天真的小彩云来说,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她们先是上了一只“七板子”。那船家技艺高超,在河心一篙打去,“七板子”便围着篙儿直打转,刹时间,天旋地转,屋动柳移,乐得小彩云嘻嘻哈哈,前仰后合。云仙见她忘乎所以,又把她带上了画舫。那里有几个漂亮青年围坐一席,彩云见他们猜拳行令,十分好玩,便随着云仙走在旁边坐下。那些青年倒是待人热情,与彩云调笑逗乐,十分友好。小彩云只知好玩,哪知这一个个后生色迷迷地把她当成佐酒的雏妓了哩。这天,彩云跟着云仙从一船玩到另一船,得到的都是眯眯笑眼,还赚了几箸好菜,两杯美酒,直到天晚,才晕乎乎地离船而归。末了,金云仙还大方地给她一把铜钱,约她下次又来。其实依当时“清倌”(不卖身的妓女)出局一次四元的行情,金云仙领着彩云转了十多条船,少不了也赚四五十元大洋了。

以后彩云又瞒着家里人出去了几趟。既有玩的,又有吃的,还能赚几个子儿,真是天下难找的便宜事!这对生性就爱热闹,寻快活、爱打扮、好穿好衣服的小彩云来说,又何乐而不为呢?况且,自己只作个“清倌”,并不卖身。

俗话说:“好男不游春,好女不看灯。”一个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美貌少女,在那班狂蜂浪蝶的日夜追逐纠缠中,纵然她当初也许全然不晓那个人事,但她难免有羞红了粉脸,身不由己的时候吧?当彩云家里的人知道她出入于画舫的事情之后,都觉得辱莫大焉。特别是爱她疼她的老祖母,更难过得几天吃睡不安。但是生计促迫,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来满足小彩云那渴望快乐和享受的要求呢?况且,她似乎已有过那么一两回的了,再有三回、四回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了。这样,家人默许了彩云的行为。她由懵懵懂懂地作应条子“清倌”,而调笑戏闹,而半推半就地“破瓜”陪床。由偷偷摸摸地来去,而明伙执仗地过起了“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的“神女”生涯。后来,赵家见再要给她择个“才貌双全的夫婿,好好地嫁了”已不可能,便干脆把她典押给了大郎桥娼家。彩云还为了顾全本家面子,易姓“富”字,希望能借这点吉利富起来。外人不知其中奥秘,写“富”为“傅”,人称傅彩云。

苏州盛产美人,但是在旧时代,不少女子由于生活所迫和社会风气的污浊,从事卖性为生的贱业。在全国许多通都大邑,都有苏州籍的妓女,号称“苏帮”,与来自扬州的“扬帮”、南京的“南京帮”相匹敌。苏州城内的妓女就更多了。士大夫、贵公子,车马轻裘,一斗千金,争相以嫖娼宿妓相矜尚。还品评等级优劣,第其高下,设立“花榜”。彩云姑娘凭着自己美丽的姿质,乖巧的性格,大得豪门公卿、江湖骚客的赏识,一时趋者若鹜。不久便力压群芳,夺得了“花榜状元”的雅号,饮誉一时。

一笑倾城属状头仙槎万里伴遨游

不料这“花榜状元”的称号,却惊动了卜居苏州城内的真正状元——洪钧。洪钧字文卿,原籍安徽徽州,算来还与彩云同乡。这洪状元家居悬桥巷,此时正为母守丧在家。他虽是“代圣人立言”起家,大讲“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也深谙“小雅好色而不淫”和那诗始《关睢》,《易》首“乾”“坤”的命意所在。还在未得志时,他便在烟台妓家相识小红,听得火热,不久囊空如洗,赴考无资,还赖那侠心未泯的小红解囊相助,才使他一举成名。既魁天下,重温孔夫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过之则怨”的话,幡然“知新”,本着“过勿惮改”的精神,斩断情丝恨缕,避道南下,空让小红独守“永不相负”之誓。现在又闻傅彩云的艳名,又想重效夫子之访南后,再演一段名士风流。怎奈母孝在身,不便走马章台,只好叫条子,邀那“花状元”来到状元府上,陪二三好友玩牌。虽然状元公已有一正一副妻妾二位,见了彩云,似乎多年吟哦的“肤如新凝脂,颈若蝤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诗教”,才在这红衫绿裙底下找到恰当的注脚,顿生怜香惜玉之感,后来竟“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好友们瞧透机关,极力劝他拯彩云于水火,既可救人一命,亦可独占花魁。洪状元先是因自己年纪太大(五十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经不住劝说,便以三千金为彩云赎了身子,买得专利。只是母丧未除,为顾全礼制,仍将彩云寄宿在大郎桥,自己只好辛苦些,暗渡陈仓,以全孝子之名。

次年(公元1887年)正月总算脱下孝服,状元公换上红锦喜袍,正式“用凤冠霞帔”这种诰命夫人才享用的盛装,“绿绒喜轿”将彩云迎娶过来。彩云易名梦鸾,以期鸾凤和鸣,朝朝如梦。(《赛金花外传》,下称“外传”)。

她正式成了洪状元的第三房姨太太。洪状元自喜在“知天命”之年独占花魁,对这样一个娇小玲珑、浑沌初开的美女真是又怜又爱,恨不得含在口中、揣于怀中。虽然这半百之叟已无法掀起那青年夫妇的百尺热浪,但是那真挚的情感,抑或胜过青年。梦鸾太太除一点美中不足外,在人间真富贵面前倒也心安理得了。

这年四月,洪钧回朝,举家迁京。在当时海禁大开,中西交往日繁的时势下,这洪钧却仍然是个“尊王攘夷”、“内诸夏而外夷狄”的圣徒,不仅对那世界大局、国际潮流一点不知,而且讨厌那着西服的“假洋鬼子”。“老佛爷”慈禧太后也许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气节”吧,偏授命洪钧为“出使俄、德、奥、荷四国钦差大臣”,即驻外公使。制书五月下来,洪府上下,忙成一团。当时的人们对出国万万没有现在人开通,因为在天朝上国的臣民心目中,外国犹夷狄之地,“无父无君,是为禽兽”。可是圣命难违,洪状元只有勉为其难了。又按照当时国际交往的惯例,公使出国必须携带夫人同行。考虑再三,其他两位太太都不能随洪公漂洋过海,只剩下这个正与先生缱绻绸缪的新太太了。她年轻貌美,见得客,而且过从来往,也不怕。于是洪钧只得上奏太后,一诉苦衷,请求以妾代正。孀居多年的慈禧太后倒也理解,准许了洪钧的奏请。

圣旨一下,乐得这生性就爱热闹、寻快活的梦鸾太太高兴得了不得,她乐得到外面寻找另一个世界,去阅历一番异国人情的风味。

1887年中秋节后,梦鸾随着夫君从上海启航放洋去了。他们搭乘的是德籍“萨克森”号货船,经马六甲海峡、印度洋、红海、地中海,直至9月13日才到达德国柏林。一路上万里鲸天,波峰浪谷,起初很让这好奇的公使夫人受了一番罪,且不幸将她与夫君的爱情结晶流产了。

临行前在上海逗留了数月,主要是让公使和随员熟悉一些外交礼节。梦鸾出于好奇心,曾向两位随行的中国翻译学习英语、德语会话。上船后又遇上德国驻上海商务会馆的打字员夏玛丽小姐,梦鸾与她一见如故,又拜她为师,学习德语。凭着她那超人的模仿力和过耳不忘的记性,在这短短的航程中,梦鸾鹦鹉学舌,竟然掌握了英、德两种的日常生活及官场社交用语。为她来日成为“交际社会之花”奠定了一点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