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在喧嚣中听见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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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五月槐花香

移居城市之后,对于季候的感觉就渐渐迟钝以致于麻木了。在水泥森林的围困中,在玻璃门窗的庇护下,风雨雷电都似乎与人远了,没有危险,也不能亲近。有一次回到市郊的老家,对母亲说:现在的天气是不是比我们小时候要好些,这几年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大风破坏的恶劣天气。可我哪里知道,在我说这话的前两天,村里就曾被一场少有的大风摧残过,无数的庄稼被风刮倒,成熟的禾苗伏倒在地上,邻居家的蔬菜大棚被掀翻,我家的老屋也在大风中又一次吹走了一角瓦檐,露出光光的椽子。而这天,同样在风雨中度过的城市却平静得多,雨的暴虐,风的肆狂,全被坚固的城市所隐蔽、所隔离。城市里没有真正的狂风,没有真正的暴雨。

其实,又何止是不知风雨?桃李争春,百虫鸣夏,一叶知秋,似乎都成了城市生活的奢望。自然界喜怒哀乐的面孔让人觉得日渐生涩与模糊。

只有当玉紫北路槐花飘香满天飞舞的时候,我才猛地惊醒,感觉这季候的变换:“哦,五月到了。”

这是城南闹市区的一条狭窄的小路,自南向北,穿过一个小山坡,不足五百米的路,一半是上坡,一半是下坡。与这座城市大部分街道不同的是,玉紫北路的道旁树既不是城南常见的法国梧桐,也不是城北常见的香樟,而是二行常青的槐树。乍一看去,这树实在找不到什么值得可圈可点的地方。它干崛的枝干,枝桠无规则地横生,扭曲,交错,有几棵甚至还歪在一边。树冠也并不大,没有梧桐的磅礴大家之气,更没有香樟的整饬端庄之美。

要不是见它开花的那一幕,我真不知园林工人当初为什么选它作为这条路的道旁树。

四月欲尽,五月将至,习惯默默地立于路边的槐树悄悄地打起了花苞,满树满树地缀在绿叶间,枝头上,乳白色的,一串一串,宛如人们在年节里用竹竿高高挑起的一串串鞭炮,只等到五月火辣辣的太阳一把点燃。盛放的槐花儿,细声细气的,娇小玲珑,密密层层,纷纭繁呈,远望去,似一抹鹅黄的薄云停驻在树梢,缠绕在绿叶间。花香浓郁,随风飘散,让路边人家沉浸在它的芬芳中。每天从树下经过,那细碎的花瓣轻轻地飘落,缤纷如雨,沾在你的头发上,衣服上,沾你一身的芬芳。狭窄的路上,偶尔一辆汽车呼啸而过,车后串起一团呛人的浮尘,但也卷起一阵槐花的馥郁,被风摇动的枝头下,飘起了一阵短暂的花雨,袅袅垂垂,纷纷扬扬。树上花间,蜂蝶翻飞,安静而又热闹;地下路边,残落的花瓣由白而黄,由黄而褐,风一吹,叠成一堆堆,摄一撮放在鼻下,芳香依旧。

家住玉紫北路,一到五月,每天都在槐花的芬芳中进出,往来。有时,拖着一身疲惫回家,头上槐花满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生动的气息,看着它一副蓬勃的乐天神态,烦心的事渐渐淡去,精神也振奋起来。有时,一连十天半月的雨,铅灰的云压得人枯萎低糜,猛一抬头,满树槐花使你眼睛一亮,幽湿晦暗的心仿佛突然照射进了一缕明亮的阳光,明快而爽朗。

不仅我,幼儿园的儿子也爱这槐花。每天接送他上幼儿园,儿子总会选一棵花期正盛的槐树,让我照着树使劲地踹上一脚,落花如雨,他赶紧张开衣襟接去。纷纭而下的花儿,往往落到他衣襟里去的少,而沾在头发上的多。但他从不气馁,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乐此不疲。有时,我干脆给他在地上摄一撮,收集起来,包好带回家放着,竟好几天都满屋清香。

直到炎炎六月漫过来了,花儿才渐渐谢去。热闹褪尽,一切复归于平静。

我曾经抱怨这个城市太黯淡,太冷漠,缺少激情与色彩。直到四年前,我从胜利南路搬到了玉紫北路,看到了五月的槐花,才感到对这城市应有理由去宽容。因为这槐花,使我在无边的生活海洋中独对这五月的岛屿拥有了特殊的感性的记忆;因为这槐花,让我重新亲近了大自然季节的变换,聆听到了大自然脉搏的律动;因为这槐花,也让我平淡无趣的城市生活多出了一份色彩、一份牵挂。

(200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