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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蟋蟀

在儿时,秋风一起,我们几个小伙伴便相约:捉蟋蟀去。

捉蟋蟀最好的去处,是离家不远的雨湖。夜色如帘,我们携带着小铁签、小网罩和手电,循着蟋蟀的鸣叫声,蹑手屏息而行。然后,拨开草丛,找到它藏身的洞穴,先拔去周围的草棵子,再用铁签子撬开洞壁,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雄壮的蟋蟀惶然无措,小网罩迅速地罩下去,大功告成。每晚,都得逮几个“俘虏”。此后的日子多么惬意,精心喂养,设盆开斗,或胜或败,收获喜悦和怅憾。

长大了,陆续地读到许多关于蟋蟀的记载,方知这个小精灵,一直是人类的爱物。

蟋蟀又名促织,因为它一鸣叫,天便凉了,似乎在敦促赶紧织布备寒衣,故自古以来有“促织鸣,懒妇惊”的俗语。《古诗十九首》中有“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墙”的句子,实在是一幅有声有色的画儿。它还有个名字叫蛩,岳飞的《小重山》词一开首便是:“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蟋蟀的声音其实不是鸣叫而来,是来自位于前翅基部的发音器,两翅磨擦,发音器便发出声音。法布尔在《昆虫物语》中说:“这的确可以说是一件非常精致的乐器。弓上的一百五十个齿,嵌在对面翼鞘的梯级里面,使四个发音器同时摩擦,上面的一对是摆动摩擦的器具……”秋风飒飒,它的声音可达数十米外。

捉蟋、养蟋、斗蟋,从古至今,成为一项老少咸宜的娱乐活动。在古籍中,与此相关的故事和传说不胜枚举。《聊斋》中的《促织》,便是很有名的一篇。“宣德年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贪官进缴好蟋蟀而加爵,老百姓为此而家破人亡,惨不堪言,这是封建社会的异常现象,作者之激愤溢于字里行间。到了晚明,“京师人至七八月,家家皆养促织……泥盆瓦罐,遍市井皆是。不论老幼男女,皆引斗以为乐”(袁宏道《畜促织》)。

今年春去北京,抽暇访潘家园,购得一本沈水根所著之《斗蟋秘要》,读得津津有味。才知此中学问很多,如何鉴别蟋蟀,头、胸、项、翅、身、足、铃门、尾,皆有要决,如同鉴定珠宝玉器。而青、黄、紫、红、白、黑及异虫共七大类中,一一列举出名品。要在蟋蟀上玩出个名堂来,殊为不易。

蟋蟀也是画家的爱物。

齐白石的蟋蟀画得传神,只用简单几笔墨勾出,尤其是大腿的肥健、触须的细长挺秀,很见笔力。他喜欢把蟋蟀与菊花相配,题上“秋色秋声”,非常耐看。他对蟋蟀有着透彻的了解,来源于生活。他曾记到:“余常看到儿辈养虫,小者为蟋蟀,各有赋性。有善斗者,而无人使,终不见其能;有未斗之先张牙鼓翅,交口不敢再来;有一味只鸣者;有缘其一雌,一怒而斗者;有斗后触雌须即舍命而跳逃者。大者乃蟋蟀之类,非蟋蟀种族,既不能斗,又不能鸣,眼大可憎。有一种生于庖厨之下者,终生饱食不出庖厨之门。此大略也,若整述,非丈二之纸不能毕。”

白石能画,亦能文,这篇小文就相当见功夫,俨然明人小品。

还有一位旅居香港的岭南派老画家杨善深,他画蟋蟀先勾后染,头、项、胸、翅、足、尾、须,线条极有弹性,而染色细致逼真,确实栩栩如生。他有幅画,只画了三只蟋蟀,题了一首五言诗,压在纸上部三分之一的位置:“西风吹蟋蟀,切切动哀音。易入愁人耳,难惊懒妇心。室灯无响物,秋雨古城阴。听极无由寐,终宵费苦吟。”若无诗,画三只蟋蟀有何意思?

秋风又起,但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已很难听到蟋蟀声了。蟋蟀声只珍藏在童年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