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真正一睹大自然中自由自在的鹤,是在贵州威宁的草海。草海是我国三大高原淡水湖之一。那是一个冬天,但那里阳光灿烂,碧水连天,我与邓刚、舒婷、张韧诸君,应主人之邀来此采风,乘船游于湖上。到处飞翔、栖息着水禽、水鸟,据介绍有百来种,黑颈鹤、白鹤、灰鹤、野鸭、凫、鹳……把个草海渲染得生气盎然。因是保护区,无人敢伤害它们,它们也就不怕人。在湖中的一块小洲上,离我们不远的几只黑颈鹤,曲颈黑如绸缎,羽毛洁白如雪,正在振翅起舞,婀娜多姿,真把我们看呆了。邓刚告诉我,他在黑龙江的自然保护区看过丹顶鹤的翩翩舞姿,那头顶上的一点朱红,闪烁在疾快的舞影中,美得很哩!可惜草海没有丹顶鹤。
但我看过当代画家袁晓岑先生用大写意作的丹顶鹤起舞图,那种笔力所传达出的韵味,令我钦服。袁先生生于一九一五年,贵州普定县人,青年时代开始自学美术,后师从徐悲鸿,一九四二年结业于云南大学后,曾举办个人美展多次,解放后出版多种美术专集,名满天下。在“文革”中,饱受厄难,往年画作被红卫兵付之一炬。袁先生曾有七绝云:“劫后残灰幸见痕,人生几个二十春。岁月无情今老矣,心余力乏作泥人。”但他并不气馁,在劫灾过后,又重挥椽笔,创作出许多佳品。范曾在《大自然之子》文中说“仙鹤是鸟群中的高士,皓皓的羽毛,修长的身段,悠然自得的神气,偶尔兴起,长空嘹唳,寄清风而伴明月,宿野塘而栖芦苇”,不免使我们想起“兰亭修楔”或“竹林七贤”中的人物。孔雀和仙鹤是华贵与野逸两词的最佳诠释,而当今中国画坛,辩证地把握这两种对立的美,并创造性地推进了中国花鸟画史进程的大师,当首推袁晓岑教授。
袁先生画鹤先以干湿浓墨写形体动态;随即以淡墨破浓墨,并用淡墨刷转折面,以增加立体感;尔后着以淡赭墨色,增加毛片层次及托出白色;最后着嘴、眼之色,并点丹顶;在鹤羽上敷粉,浓淡、虚实相宜。因他胸有成“鹤”,抓神取貌,无不得心应手,栩栩如生。他的《秋之原》《雪霁》《沼泽春波》《鹤舞春风》等,那些丹顶鹤的舞姿华美飘逸,每一笔仿佛得神力所助,朴茂灵动,后人难及。
丹顶鹤又名仙鹤,是鹤科中的一种。全世界共有十五种鹤,我国即有九种,丹顶鹤为此中珍品。因丹顶鹤色彩华美,体态轻灵,且寿命很长(一般能活六十多年),历来受到人们的喜爱。
《诗经》中“鹤鸣九皋,声闻于天”的句子,是咏鹤的最早作品。我国很早就驯养仙鹤以作观赏,《毛诗义疏》云:“吴人园中及士大夫家皆养之。”《左传》中记载,春秋时卫懿公好鹤,不理朝政,因而亡国。到晋时,养鹤之风盛行,《方舆胜览》中说有名的将军羊祜镇守荆州时,见江陵泽中多鹤,让人捉了来教舞以娱宾客,于是江陵泽得名鹤泽,江陵郡亦名鹤泽郡了。还有个陆机,亦好养鹤,被成都王诛杀时,“顾左右而叹曰:‘今日欲闻华亭鹤唳,不可复得’”(《晋八王故事》)。其爱鹤之心切,远胜于自己的生命。
在宋代,林逋《梅妻鹤子》的故事,更是传诵一时。他孑然一身,隐居杭州西湖之孤山,绝意仕途,超然物外。“……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延客坐,为开笼纵鹤。良久,逋扬棹而归,盖常以鹤飞为验也”(《梦溪笔谈》)。
在神话传说中,仙鹤常为神仙的坐骑而翱翔于云天之上。故老人故去,在挽诗挽联中称之为“驾鹤西去”,以示成仙升天。“月明华表鹤归迟”(元·虞集《挽文山丞相》);“鹤归华表古城秋”(聂绀弩《挽毕高士》)。画家画鹤,最常见的构图是,往往配以青松巨石、翠竹梅花,以喻其长寿、清高、吉祥。款识多为“松鹤延年”“松龄鹤寿”“梅鹤同春”“高风亮节”等。
历代写鹤之诗,多不胜数,但专写鹤舞的却以明人邵宝的一首七律最为精彩:“误向丹青共羽流,多情今得此停幽。长鸣似与高人语,屡舞谁于醉客求;凤羽九逵能抗晚,野心万里欲横秋;试将衣袖闲招引,转尽花荫意未休”(《鹤舞》)。
何时能一赏黑龙江自然保护区的丹顶鹤之舞,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