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写史不喜欢描绘人物的外貌,可能吝啬竹简,钱不够用。当时的人们不知道《史记》的重要性,换成今天,有钱人恐怕会争先恐后给太史公运竹子、盖仓库,名垂青史嘛,写上两句好话,坏话也成,写得再坏架不住后人翻案的多。
我们遗憾不知道田因齐的相貌,我感觉他像陆小凤之类的人物,有着四条眉毛,四条眉毛的人好酒、好色、滑稽、聪明。
田因齐继位之初喜欢喝酒,喜欢音乐,喜欢美女,和我们的爱好差不多少。不过,他喝起酒来没头没尾。国君宴席多,场合多,一顿接一顿,一场接一场,不分白天黑夜,“好长夜之饮”。政事一概不操心,交给大夫们去处理。
各国诸侯一看,田因齐小兄弟有意思,整天喝得烂醉,哪里看得住家,于是纷纷下手。鲁国离得最近,下手最早,接着魏国、卫国、赵国一人割一块地走了。田因齐做国君一年,丢了四块土地。
淳于髡看不下去。淳于髡不当官,只是当时齐国稷下学宫的一名学者。他是山东龙口人,只是个子比孙膑还矮,不满1米60,看来齐鲁之地矮个子也不少。
淳于髡给田因齐讲了一个故事,好像这个故事楚庄王也听过,说“国中有一只大鸟,落在王宫庭院里,三年不飞,三年不鸣,不知道是什么鸟?”
田因齐眉毛竖了竖,环顾宫廷,似乎在找那只大鸟,随后撇着嘴道:“这你都不知道吗?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淳于髡心满意足离开王宫。淳于髡非常精明,有话不明说,不得罪人。齐国你国君的,我管不了那么多,又不能眼睁睁看你败家,讲个寓言。聪明的话,听得出其中的道理,听不出来没办法,我尽到力啦,对得起稷下学宫的那份工资待遇。
田因齐这只大鸟确实叫了,也确实飞了。
田因齐的叫声突兀惊人,他把各地的官员们叫到国都开会,会场事先架设一口大锅,水烧得滚烫。
田因齐开始点名,第一个叫到即墨大夫,说:“你到即墨任职以来,不断有人说你无能。但是我知道即墨治理得很好,老百姓丰衣足食,地方太平安稳。说明什么呢?说明你有才能,而且不行贿,我赏你一万户。”
第二个点到阿地大夫,说:“你任阿地大夫以来,天天有人在我跟前称赞你。但是我清楚阿地田地荒芜,民生艰难。赵军入侵甄城,卫军攻占薛陵,你不管不问。说明什么呢?说明你道德败坏,能力低下,而且向我身边的人行贿。”
田因齐说完,下令将阿地大夫及平时称赞阿地大夫的人一个个扔进大锅里煮。望着翻腾的热水和凄厉的惨叫声,人们这才知道田因齐是位英明而又凶狠的国君。
田因齐集结军队逐一收复失去的土地,不仅将他在位时的失地收回,连同前代君王的一些失地也拿了回来。
一时问,田因齐威震天下。孙膑在赛马场第一次见到齐侯田因齐。
齐国人不仅斗鸡、赛狗、赌球,还赛马。除游牧民族之外,赛马是一项贵族运动,齐国宗室公子们最喜欢的运动。
经齐国外交官介绍,孙膑成为齐国将军田忌的门客。田忌非常赏识孙膑,待遇超过常人。孙膑的遭遇实在催人泪下。
田忌赌徒一个,经常与齐国贵族们聚在一起赛马。田忌谁都能赢,就是赢不了齐侯田因齐,每次都输。因为田因齐的马都是一等一的骏马,田忌好马虽多,还差那么一点点。
孙膑观察几次,对田忌道:“下一次您下大赌注,听我的,保管您赢。”
田忌二话没说,答应了,他相信孙膑如同相信自己一样。
田忌甩出千金赌注。田因齐乐了,就不怕赌徒发狂,越发狂离死越近。
比赛即将开始,孙膑对田忌道:“您用上等马对主君的中等马,用中等马对主君的下等马,用下等马对主君的上等马。三局两胜,必赢。”
田忌赛马故事千古流传,其中技巧更是不断沿用,中国女排五连冠,孙膑功不可没。
田因齐输了千金,心服口服,对田忌道:“你小子行啊,跟我耍滑头,这主意谁教你的?”
田忌笑道:“孙膑。”
孙膑见到田因齐——齐国的最高统治者。
田因齐默默注视着孙膑,突然道:“你像我,又不如我。”
齐侯面带难以琢磨的笑意,继续说道:“像我,是你聪明;不如我,是你不知韬晦,不懂装糊涂。”
见孙膑不作声,田因齐说道:“我刚刚做国君的时候,没有威信,谁都不服。宫廷中的人不服,大夫们不服,老百姓不服。我就装糊涂,我喝酒,我听歌,我不管事儿。他们以为我真糊涂,于是肆无忌惮。结果你看到了,煮了几个倒霉蛋。现在还有谁不服?谁不服煮谁,因为我抓住他们的把柄。你呢?锋芒露得太早,所以失去两只脚。”
孙膑静静听着,田因齐才是一个可怕的人,真正可怕的人。
田因齐的话没有结束,讲得饶有兴趣,“先生,你知道国君最大的敌人是谁吗?最大的朋友是谁吗?”
孙膑还是回答不出来。
田因齐道:“人民。我田氏家族就是依靠人民的力量取代姜氏齐国。只要给人民好处,他们就会帮你做事,他们力量无穷。所以,我田氏家族的祖先大斗向外借粮,小斗收租。结果呢?收回一个大大的齐国。”
田因齐面带微笑:“知道什么最可恶吗?”他根本不需要孙膑回答,继续说下去:“读书人,读书人的那张臭嘴最可恶。又是仁义道德,又是法家权谋,没有他们不懂的事。他们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能把狗说成羊,能把母鸡说成公鸡,能把死人说成活人。我听说,法家主张焚书,焚不如养。烧得尽吗?烧了一卷,他们不会再写,一卷吗?我田氏家族设立稷下学宫,供钱供粮,养着他们,他们也就不会说我田家的坏话。所以嘛,治国和打仗相同,必须用点诈术,脸皮不厚、心不黑的人不成事儿。”
孙膑听得冷汗直冒,世间残忍无情的人不止一个庞涓,但庞涓用的手段实属下三烂,田因齐才是高人中的高人,高手中的高手。
“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话呢?”田因齐的笑容渐去,现出落寞的神情,“做国君很寂寞,国君没有朋友,不能向任何人流露喜好与意图,一旦泄露出去,臣子们会据此进行欺骗,谋取利益,可是你不同。”
“我是个残疾,卑下的罪犯。”孙膑接口回答道。
田因齐笑了,“宁静的生活未必是件坏事,它能让人的思想辽阔深远。谈谈你的军事吧,论指挥作战,我不如你。
孙膑向田因齐行了个礼,缓缓道:“以战止战,必攻不守,争取有利的作战态势,敢于与强敌作战。”
这回轮到田因齐静静听。孙膑继续说道:“用兵之道没有永远不变的模式,战胜则可以避免亡国,不能取胜国家就处于危险之中。那些功德不过五帝、才能不过三王、智慧不如周公的人却妄想以仁义止兵戈,绝不可能做到,唯有战争才能阻止战争的发生。”
田因齐道:“何谓必攻不守?”
孙膑道:“进攻,进攻,再进攻,进攻是最好的防御。”
田因齐问道:“敌国强大,占据有利地形,如何进攻?”
孙膑道:“如果说兵多就能取胜,那么我们完全可以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就能知道战争的胜负;如果说国富就能取胜,那么我们完全可以称一称双方粮食的多少,就能知道战争的胜负;如果说兵器锐利、铠甲坚固就能取胜,我们完全可以看一看双方谁的武器更先进就知道战争的胜负。”
孙膑见田因齐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说道:“国家富足,不一定安全:国家贫穷,不一定危险;兵多不一定就能取胜;兵少也不一定就会失败。决定胜败与安危的关键在于掌握用兵的规律。敌军兵多,可以使敌军分散而不能相互救援。敌人武器虽然先进,要让它们不能发挥威力。敌人占据有利地形,可以调动他们离开,这才是优秀的将领所必须做到的事情。”
田因齐豁然开朗,赞叹道:“说得好!我有先生何惧魏国百万雄兵,我意已决,与魏国争霸天下。今晚你与田忌一同来见我,我们好好谈一谈兵法。先生是我田因齐的军师,也是齐国的军师。”
孙膑走出齐国宫廷,田忌问道:“你看主君如何?”
孙膑道:“权诈有余,仁义不足,齐国必然强盛,后世值得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