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纪连海点评《汉书》(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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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贤子另类,不群傅氏

“原文”

傅喜字稚游,河内温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从父弟。少好学问,有志行。哀帝立为太子,成帝选喜为太子庶子。哀帝初即位,以喜为卫尉,迁右将军。是时,王莽为大司马,乞骸骨,避帝外家。上既听莽退,众庶归望于喜。喜从弟孔乡侯晏亲与喜等,而女为皇后。又帝舅阳安侯丁明,皆亲以外属封。喜执谦称疾。傅太后始与政事,喜数谏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上于是用左将军师丹代王莽为大司马,赐喜黄金百斤,上将军印绶,以光禄大夫养病。

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喜行义修絜,忠诚忧国,内辅之臣也,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为国恨之。忠臣,社稷之卫,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故楚跨有南土,带甲百万,邻国不以为难,子玉为将,则文公侧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庆。百万之众,不如一贤,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万金以疏亚父。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正月,乃徙师丹为大司空,而拜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丁、傅骄奢,皆嫉喜之恭俭。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与成帝母齐尊,喜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执正议。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后数月,遂策免喜曰:“君辅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其上大司马印绶,就第。”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无功而封,内怀不忠,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亏损德化,罪恶虽在赦前,不宜奉朝请,其遣就国。”后又欲夺喜侯,上亦不听。

“译文”

傅喜字稚游,河内温县人,是哀帝的祖母定陶傅太后的堂弟。年轻时喜欢学习和询问,有志向与操守。哀帝被立为太子,成帝挑选傅喜任太子庶子。哀帝刚刚登上帝位,就让傅喜任卫尉,升为右将军。当时,王莽任大司马,请求告老辞职,避居在皇帝的舅舅家。皇上已经听凭王莽退职,众人都把厚望寄托在傅喜身上。傅喜的堂弟孔乡侯傅晏跟皇帝的亲属关系与傅喜一样,而且女儿是皇后。还有皇帝的舅舅阳安侯丁明,也是由于亲密的外家亲属而受封。傅喜固守谦逊而声称有病。傅太后开始参与政治事务,傅喜屡次规劝她,因此傅太后不想让傅喜辅佐朝政。皇上于是任用左将军师丹替代王莽当大司马,赐给傅喜一百斤黄铜,交上将军的印信,以光禄大夫的名义休养病体。

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都献上奏书说:“傅喜品质高洁,忠于国事,是辅佐朝政的大臣,现在由于有病在身,忽然谪贬归家,必使百姓失望,都说傅氏贤人,因为议论不符合定陶太后的缘故而退职,百官没有不替国家感到遗憾的。忠臣,是国家的屏障,鲁国的治乱在于季友,楚国的强弱在于子玉,魏国仅以无忌即可退敌,项羽的存亡在于范增。所以楚国虽然拥有南方的疆土,披甲的将士有上百万,相邻的国家不认为可怕,子玉当了将领,于是晋文公坐不安稳,等到子玉死去时,晋国的君臣相互庆贺。所以说百万个普通人也比不上一位贤人,因此秦国花费千金来离间廉颇,汉王散发万金来疏远亚父。傅喜留在朝廷上,是陛下您的荣耀,也是傅氏兴盛的标志。”皇上自己也很器重傅喜。第二年正月,就调师丹任大司空,而任命傅喜当大司马,封为高武侯。

丁氏、傅氏骄横奢侈,都嫉妒傅喜的谦恭节俭。又加上傅太后想要求取皇太后的称号,与成帝的母亲同等尊贵,傅喜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一齐坚持正当的主张。傅太后勃然大怒,皇上不得不先罢免师丹来触动傅喜,傅喜终归没有顺从。过了几个月以后,就下令罢免傅喜说:“你辅佐朝政供职三年,没有明显地纠正过我没做到的地方,而朝中的大臣却成就了奸诈之心,过错在你身上。交上大司马的印信,归于府第。”傅太后又自己诏令丞相御史说:“高武侯傅喜没有功劳而受封,内心怀有不忠诚的想法,依附下级,欺骗主上,和原来的大司空师丹齐心背离叛变,放弃教令,毁坏族类,损害道德教化,罪行虽然是在赦免之前,但不适合以奉朝请的名义参加朝会,遣发他回到封地去。”后来又想要剥夺傅喜的侯爵,皇上也不听从。

“点评”

傅喜和傅晏是傅氏外戚集团在朝中最活跃的两个人物,但二人的立场与品行却相去甚远。傅晏和傅太后如出一辙,因此成为她最得力的干将。但傅喜却与他们格格不入,在傅太后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叛逆者。

傅喜自幼好学,品行过人,在哀帝即位时便被任命为卫尉(负责皇宫警卫),稍后即升迁为右将军,正式进入朝廷重臣的行列。但也正在此时,姑母傅太后参与朝政的欲望令傅喜忧心忡忡。他以为自己和这位姑母关起门来是一家人,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于是便数次向她进言,建议她不要再来搅和本来就已经一团乱麻的朝局。

刚开始的时候,傅太后只是觉得他很扫兴,接下来便对他非常失望,到最后进而发展成为对他的仇视。

哀帝即位不久,王太后便指使大司马王莽辞官回家,以避开傅太后的锋芒。王莽是当时众望所归的首辅大臣,他的离去让朝臣们感觉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于是便纷纷地把希望寄托在傅喜身上。

但是,此时已经非常失望的傅太后,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让傅喜来当这个首辅的。她非常清楚,如果他当上了首辅,以他从政的理念、立场和在朝廷的威望,自己今后指不定会有多么难过。既然身为右将军的傅喜不可能出任大司马,于是左将军师丹便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首辅的位置。更加出乎朝臣们意料的是,傅喜竟然被免了右将军的职务,改任光禄大夫,回家养病。

大司空何武和尚书令唐林看到这种局面,便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二人同时上书,称傅喜为“傅氏贤子”,众望所归,让他立于朝堂之上,实乃“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哀帝本人也对傅喜颇为倚重,对何、唐二人的观点深有同感。不过这时候他还有另外一番心思,担心成帝朝的重臣们过于强势,影响自己的政令畅通。他非但没把傅太后的干政当成自己的绊脚石,反而想借她的手来对朝中关键人事进行重新洗牌。

这是历代头头脑脑们都惯用的伎俩。有时候我们在一个单位里,看到某些大家都公认的品行不端之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颐指气使,为所欲为,便误以为是“一把手”昏了头、瞎了眼,竟然看不到这种“奸臣当道”的局面。殊不知这正是“一把手”自己布的局,他要借这些所谓“奸臣”之手,来达到自己并非很光明的目的,于是便对他们的行径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既然要让人家来背这个黑锅,总得给人家一点儿甜头。等到目的达到了,再来个“为民除害”,亲手铲除这些“奸臣”们。这种过河拆桥的行径,往往都会落得个“英明”的美名,让下属们心生对自己的感恩与颂扬,何乐而不为?当然,以哀帝的年龄(仅仅十九岁)、阅历及其与傅太后血浓于水的亲情,他未必能够考虑得如此深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在即位之初便有意纵容傅太后,来达到对重大人事格局重新洗牌的目的。

于是便有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局:两个月后,哀帝居然找了一个借口,撤免了何武的大司空官职,保留其侯爵,遣返他回到自己的封邑,同时将大司马师丹改任大司空,把首辅的位置腾了出来。策免何武的借口简单而牵强:他派人去四川郫县老家接后母来长安奉养,但正好遇到成帝驾崩;他担心政局动荡,沿途不安全,便暂时让后母留在老家。于是便有人上书说他用心不诚,这正好为哀帝提供了策免他的理由。

又过了三个月,到建平元年(前6年)正月,哀帝再次起用傅喜,任命他为大司马,封高武侯。虽然经过这么一次起落,傅喜还是禀性不移,依旧与傅氏家风格格不入。人家都骄奢淫逸,他却恭俭严谨,俨然是一个傅氏外戚集团里的另类分子。

此时傅太后还被称为“恭皇太后”,名号上稍逊后者一小筹,是她的一块心病。这年秋天,傅太后又指使别人上书为自己加尊号。哀帝让朝臣们充分发表意见,绝大多数人都不敢得罪傅太后,唯有傅喜和孔光、师丹三人持反对意见。傅太后的反应可想而知,她再一次勃然大怒——在哀帝朝,傅太后最多的情绪表现便是发怒。

一边是专横刚暴的祖母;另一边却是德高望重的“三公”(大司马、丞相、大司空),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互不相让,把哀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傅太后自然是惹不起的,他希望傅喜能够退一步,减轻一下自己的压力,于是便采取了“舍卒保车”的策略,先撤免了师丹,想以此来打动傅喜。

正好师丹这一段时间的表现也很让哀帝恼火。当时不知是谁给哀帝上书说:远古的先民都是以龟甲和贝壳做货币,如今却用金属铸币。这东西造价太高,所以才把老百姓都给拖穷了,建议朝廷再改回去,重新以龟甲和贝壳为货币。哀帝便问师丹,师丹说可以改。于是哀帝又指示群臣公议,大家都认为现行的钱币已经通行了很久,老百姓都习惯了,一下子改回去是不可能的。这时的师丹年事已经很高,他忘了自己曾经对哀帝说过的观点,竟然又反过头来赞同群臣的意见。

还有一次,师丹让一个下属替他写奏书。这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帮师丹写好后自己又抄录了一份拿在手中。这事儿很快便传到了丁、傅外戚子弟们的耳朵里,他们便指使同党上书告发师丹,说他把上报天子的密奏到处乱传,弄得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在如何处置师丹的问题上,朝臣们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后还是丁、傅外戚势力占了上风,哀帝便顺水推舟把他给免了。但令哀帝没有想到的是,罢免了师丹竟也打不动傅喜,他依然是一根筋,非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哀帝实在没有办法,数月之后便连他也一并免了。

再一次取胜的傅太后决定乘胜追击。

杜业当初在攻击王根的同时,便向哀帝举荐了赋闲在家的后将军朱博。哀帝便于一年前重新起用他继师丹为大司空。朱博不久便建议再把“大司空”一职重新改为“御史大夫”,他自己便被重新任命为御史大夫。

东山再起之后的朱博大概是老糊涂了,他居然和傅太后联合起来,共同打击丞相孔光。孔光被免为庶人,身为副丞相(御史大夫)的朱博便递补为丞相,少府赵玄则被擢升为御史大夫。

这时,黄门侍郎扬雄提醒哀帝说:朱博比较强势,多权谋,是个将军的好材料,但却不适合做丞相,但哀帝根本听不进去。

孔光被拿下后,傅太后仍然不放心傅喜,于是便让傅晏游说朱博站出来,提议把傅喜的爵位也一并免了。朱博感觉到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有限,便去串通御史大夫赵玄一并上书。赵玄感到很为难,便对朱博说:傅喜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如果再提出来是不是不合适啊?朱博生气地说:可我已经答应了人家傅晏,匹夫之间相约,尚且要以死报之,何况人家还贵为皇后之父?你不想帮我,那我就只好去死了。赵玄无可奈何,只得应允。

哀帝非常清楚傅太后对傅喜的仇视,接到朱、赵二人的奏书后便怀疑是她在幕后指使,于是派尚书去把赵玄召来询问。赵玄心虚,很快便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对自己与朱博的阴谋供认不讳。哀帝大怒,下令左将军彭宣牵头,由其他部门参与,对此事立案调查。调查结果属实,哀帝便派人逮捕朱博。朱博自杀。

傅太后最终没有踩倒自己的侄子。

§§第四十九章 《汉书》卷八十四翟方进传第五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