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断定,对七色花的怀想与咏唱,可以是所有人的抒情和审美。在乡土真实中,唯有七色花是用来点燃乡村女孩的心性,辉照她们的明眸的。有那么一闪念,让我认为实际上只是叶子追随季节变化的七色花,正是道路边女孩的前世,河流边的女孩则是七色花的今生。清艳对七色花如影相随,正如清艳是乡土女孩的命中注定。清艳!清艳!我高兴自己说服了自己,接受这种既不同于冷艳,更不入娇艳俗流,只有用踝骨、脊骨和颅骨才能区分的彻骨之美。很显然,这样的形容,目的是与时尚界流行的骨感美显著区分开来。
从临时沼泽脱得身来的那一天,客车在黄昏与黑夜的关系进行到最微妙时刻,终于驶入一座久负盛名的古镇。历史上这里一直是乌蒙山中主要出产,输往附近四川省的必经之地。夜色之下,当年马帮叮叮当当走过的古巷,让外来者的心变得格外幽深。一切仍在河流与道路不可分开的普遍规律的掌控之中。大约是历史在这里过往频繁,连地名都叫得顺口和通俗。夕阳晚照之下,说太宽不够格,称为天堑却有谦虚之嫌的一江秋水,将山顶上的月亮和星星洗得洁如镜面,因而,河流叫白水江尚能符实。相传这一带以出产美女而久负盛名,让人难以捉摸的是古镇的叫法:牛街!牛街!当地人频频炫耀的最大理由是:
牛街出美女!
行走在所谓大地方,孤陋寡闻是避免不了的!然而,以牛街之小,一旦发现自己乃是孤陋寡闻之身,其刻骨铭心简直难以言喻。从记事以来,只晓得有分校、分局、分院、分厂,何曾听过这世上还有分县这种东西。猛地从当地人提供的资料中读出这一内容,久久地叹为观止。从清王朝光绪三十四年到民国三十三年,即一七八三年至一九四四年七月三十一日,这块被两边大山挤压得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居然一直被设置为彝良县牛街分县。这天荒地老以来的稀世奇闻,肯定不是因为这地方曾经有如云美女声名远播。
牛街是河流与道路必经之地!牛街美女是那从山上滑落下来的云以及从河里飘浮起来的雾!曾经如春花遍地,秋叶满山。不仅仅是美女,还有那踢踢踏踏响得如同金银流淌的马蹄声响,一切都在那个倚在自家门口郁郁诉说的老医生的怀想中远去了。老医生还记得**********爆发时从昭通城过来的最后一队马帮,他没有说是不是马帮驮来了所有的美丽,也没有说是不是马帮驮走了所有的美丽。老医生只是马帮啊马帮地说个不停,让人分明感觉到,往日的马帮是深山小镇的生命活力。也是当地人提供的材料上说,牛街上小小繁华的消失,根本原因是那时期乡村供销社体制的建立。大到耕牛,小至针线,一切物资都由国家统购统销。马帮的生存不在于乡村耕种收获,更不在于乡村女子美丑,根本因素是它得有让大队人马无忧无虑活下去的利润,不求极大,必须却是必要的。
一帮外来者在曾经独树一帜地叫过牛街分县小街上奔突许久,异性之美几乎全挂在儿孙满堂的年迈妻子们平静的沧桑之中。其实,不用多费口舌也能明白,今日之乡土,哪怕是仙境一样的香格里拉与九寨沟,也难容下本地年轻人太多的梦想,更何况那些生就了要将自己挂上彩虹的女孩!也不是一个也见不着,与那位老医生说完话后,走在前面的人群已经消失在小街中央一处不是断桥,只是旧得可以的老桥那一头。或许是外面的喧哗惊动了深闺,或许是有意躲在深闺之中回避这样的喧哗。我终于见到两位美丽的牛街女孩,一个将自己纯洁地藏在自家门后,另一个同样将自己大方地藏在自家门后。绝对不能说成是惊艳,有意无意于最后露面的女孩,将羞涩与大方完美地融于一身,感觉中宛如用小街高处的那户人家堂屋里的一汪井水洗过身心。
一条牛街,也不惊艳。每当河流与道路完美地融为一体时,山岭再大也挡不住,峡谷再深也藏不住,命定的小镇小街就会应运而生。正像那些最深刻的记忆总是藏得最深,每每想起来了,便会一次次重复着既往就有的惊心动魄。
为了求证诗人刘益善的话,我曾用搜索引擎“百度”在互联网上一次次地搜索和重新搜索,在结果中查找、再查找、再再查找。当我依次输入“情人节”、“妻子”、“丈夫”和“昭通”等关键词后,忽然找到下面这个地址:http://www.tianyaclub.com/new/publicforum/Content。互联网上的这些文字与照片,是一位叫于全兴的记者真实记录下来的。
在城市里,二十二岁年纪只能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香水百合。
昭通大山包乡车路村二十二岁的尹丽萍,已经是四口人的一家主妇,六亩地收成洋芋三千斤、荞麦一百八十斤。全家半年无口粮,政府救济一部分。丈夫外出打工,今年带回一千元用于买粮、盐和烤火煤。二十六岁的韩庆兰是离尹丽萍家不远的小龙洞乡宁边村人。全家四口人,四亩山坡地收成二百斤包谷、八百斤洋芋,全年缺三四个月的口粮。她每天帮别人喂猪,过年过节时家里才有猪肉吃。三十八岁的陶兴美与韩庆兰同住一地,全家四口人,两亩地收成二百斤苞谷和洋芋,只够吃两个月。其夫在本地打小工,每天能有四元(或给粮食)收入。十五天前她在家里的地上生下一男婴,吃的是村民送来的苞谷饭。阅读过于全兴提供的图文,我便不再寻找了,这些同在乌蒙山区的女子,这些将昭通作为同一地址的女子,如果命运不济,也像一九九六年情人节前的那位同乡妻子一样,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地丢失了仅有的两角钱,那样的话,除了发生一场感天动地的痛哭,还有可能失去比两根手指更重要与更残酷的生命。
于全兴一个个地记录了许多本该如牛街女子一样美貌惊人的年轻女人:
顾彩莲,二十六岁,云南邱北县官寨乡山心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