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本世纪,中国森林残余一只能称之为残余了一律分布在极南、极北的边远山区,或人迹罕至人力所难以砍伐的丛山峻岭间。
人类文明的火把是由森林点燃的。
这一个火把愈燃愈亮愈加烛照长天的过程,便是森林不断减少并且不断加快减少速度的过程。
尧舜时代已经很难想像了,但典籍告诉我们,这个时代很有可能是开始放火烧荒并发展农耕的一个极有特色的时代,这个人烟稀少、林草繁盛、禽兽众多而又火焰熊熊的时代,甚至有专门的掌火官,以放火为职责,烧得很开心。从另一个角度看,条舜的放火烧荒开辟耕地,恰恰又说明了其时的森林之广大,因为土地荒漠化还远未开始。
尧令舜找土地,《孟子)记载道:
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
后来专门的掌火官没有了,因为这个方法很简单,用不到派朝廷命官,放火之法迅速普及,烧荒垦地一直延续到20世纪末年,如前文所记,云南白马雪山、70年代的海南岛五指山区均在沿用。笔者写这一段文字的时候,正值春耕大忙,你到西南的深山老林中去看,火光与浓烟正在燃烧、弥漫。
这个历史过程漫长却并不复杂:农区的扩大便是林区的缩小;人口的增多,便是树木的减少。
如今,中国的平原地区几无森林可言。
陕西关中平原,晋南汾涑流域,河南伊洛河下游以及太行山以南地区,直到列强纷争战火冲天的春秋时期,都还有大片的森林。由于这些地区适宜耕种,且人口聚居者众多,土地开恳便也迅猛发展,到秦汉时期《汉书》董仲舒说,已是“富者田连阡陌”了。因而上述辽阔的地域,除了关中平原有几处幸存的皇家园林和竹林之外,真正意义上的森林早已经成为过去。
华北平原中南部,战国时代人口众多,开拓桑林草原曾使这一片属于古代宋国的土地繁荣一时,同时也有了“宋无长木”的记载。到公元前2世纪末叶,山东山地丘陵西麓,森林砍光伐尽,“颇有桑麻之业,已无林泽之饶”了。
古籍上的这一记载中,可以令今人深思的是一个“业”字一个“饶”字,有业无饶,有农桑之业无林泽之饶,已经延续至少冇二千多年了。
黄土高原的陇东、陕北、晋西北及宁夏南部、内蒙古毛乌素草原(如今已成沙漠一一笔者附记)一带,古来一直是农牧业交替变动的山林草木肥沃之地。秦代以后不断向这个地区移民屯垦,汉代最甚,使那一带的森林、草原植被几乎扫荡而光,到明朝时不仅平原没有弃而不耕之地,就连山区坡地也已开发耕种,成为梯田。公元1598年即明神宗万历15年,在雁门三关以南的山西镇及陕西都司屯田二十多万顷,万历20年又在延绥镇屯田四万八千多顷。处在吕梁山区的山西永宁一今离石县等地所屯之田“错列万山之中,冈阜相连”,有的更是“働山为田”。从永宁到延绥,“即山之悬崖峭壁,无尺寸不耶”。
山西芦芽山西边的兴县,到清代中叶仍有大火烧山垦荒播种的记录。
《明史》、《清史》及相关典籍中的这些记载表明,岁月越是接近现代,中国的环境压力便越是严重,森林,耕地与人口的危机,开始笼罩中国的时光至少可以上溯到17世纪。
如果说毁林屯垦还是为了解决老百姓吃饭问题的话,历朝历代帝王的大兴土木营造宫殿、禁苑、宫衙、宅第,则完全是为了统治者与权贵们的奢侈享受了。
秦始皇灭六国后在咸阳建阿房宫,共征集70万人为其砍伐蜀、楚等地的林木,有杜牧诗为证:“蜀山兀,阿房出。”洛阳是东汉魏晋诸王朝的故都,几度繁华几度战乱,洛阳多次沦为废墟,又多次重新兴建。北魏迁都洛阳时仿照旧制另建新城,其规模之宏大,为当时中国乃至世界所少有。隋唐两代长安的建筑又超过洛阳。这些木材架构的辉煌,使唐朝时宝鸡、眉县、周至、户县等地的山林相继倒地,并且远到歧山、陇山和当时的岚州(今岚县八胜州(今内蒙古)一带采伐。歧山不高,但林木茂盛,到宋代建都开封时,岐山已无木可伐,便远走长沙、衡阳、道县、零陵、常德、澧县采伐杉、楠、樟等珍贵木材。北宋王朝把开封建成了世界首屈一指的都市,而砍伐之风及木材生意也达到前无古人的程度。据记载,北宋建国之初,到秦陇之间采伐木材的人络绎不绝,私采私贩之外,官采的树木每年在万株以上。开封城内美木良材一时堆积如山。
明成祖迁都北京后,从公元1416年开始在元大都的基础上再造北京,光是紫禁城大内之地便修造了四年,于1420年大体完工。为了从江南采得名木,“以十万众人山开辟道路”。山西北部雁门、偏关之间长城附近是当时北方边防要地,山高路险,林深草密,明初到了“人鲜径行,骑不能人”的程度。到了明代中叶,滥伐之风盛行,从北京的达官贵人到驻守边关的将领士卒乃至当地居民,群起砍伐,“百家成群,千夫为邻,逐之不可,禁之不从”,明王朝对森林资源完全失控了一仅仅是每年贩运到北京的木材就超过一百万根!笔者在《中国:另一种危机》中写过,现在我要再一次的重复这两句话:
中国农耕文明的历史,就是伐木开荒的历史。
中国封建皇朝的历史,就是名木堆砌辉煌,然后再毁于一旦的历史。
在近代,中国人已经淡忘,相当一部分年轻人漠然无知的国耻之中,森林资源的被掠夺也是触目惊心的。你不能不承认,掠夺者的强大有时也体现在为他们自己国家利益的目光长远上;而被掠夺者的腐败无能如中国的官僚,在一根根刀砍斧劈的树桩上,留下了不可推倭的耻辱柱。
17世纪中叶,沙俄强迫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割去我国东北边疆150多万平方千米的土地,强占了外兴安岭以南、黑龙江以北广大的森林资源,同时,又把黑龙江南岸沿岸10多千米范围内的森林砍得净光。
本世纪初,沙俄在东北修建中东铁路所用木材、机车燃料、数万名铁路工人的烧柴,全靠砍伐铁路沿线的森林供给。与此同时,趁机而来的日、俄、英、美、瑞典等国的木材商也扑向东北大森林。是此浩劫的结果是:
20年间,外国侵略者伐尽并拉走了满州里至绥芬河铁路沿线50千米范围内的全部原始森林。
曰本始终是我国森林资源的垂涎者,也是最残酷的掠夺者。
曰俄战争之后,战败的俄国把经营南满铁路、安奉铁路以及在鸭绿江右岸伐中国之木的“杈利”让给了日本。
30年中,日本人把铁路两侧50千米以内的森林统统砍光,有的地段超过100千米。
翻捡旧书,发现“中日合资”大有年头,清朝末年即有中日合办的鸭绿江采木公司,掠走的木材无法计数。“九一八”事变以后,东北被侵占的14年间,日本共掠夺木材6400万立方米,约为东北林区当时蓄积量的2,采伐面积达400万公顷!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百废待兴的建设需要木材,这是无可指责的。勘但,至少三次大规模的乱砍滥伐,却是教训巨大,计有******砍树炼钢、农业学大寨运动中一些地区毁林毁草种粮食,以及1980年前后“要想富上山去砍树”的滥伐狂潮。从某种意义上说,为了金钱为了个人富裕的偷伐之风至今未绝,并且已经加进了权力腐败的因素,其后果更严重,影响更恶劣。
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情了,本世纪50年代以后滥伐森林破坏环境的罪孽及其后果只能由中国人、中国的子孙后代来承担了!简言之,那就是愈演愈烈的水土流失,大面积的荒漠化年年大旱、年年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