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枯荣家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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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可以说,如果没有热带雨林,海南岛只不过是一个荒岛;如果我们现在继续砍伐并放火烧山毁坏热带雨林,那么海南荒漠化的前景决不是天方夜谭。

我曾两次踏访海南岛,亲见过尖峰岭雨林保护区边缘放火烧山刀耕火种的浓烟。这浓烟弥漫处,绝大部分是参天古树,一棵挨一棵,一层围一层,每棵都有三四抱甚至五六抱粗,高度均在20米以上,有的树长到40米开外才分出枝丫。尖峰岭热带雨林保护区的奇观不胜枚举,比如藤从树根一圈一圈缠到树顶,再从树顶一个跟斗垂下来;藤缠着树高大了,但在垂到林地之后,树也因藤而稳固了;所以很难说清这是藤缠树还是树缠藤。我们在生活中常常指责“寄生虫”,但,热带雨林从不拒绝寄生草,尖峰岭上的寄生植物是海南岛雨林中的一种特有的景观。比如兰花至少有50种之多,这些寄生兰一年四季自由自在地开放着,它们比起广州的兰圃或者北京中山公园唐如花坞里的兰花不知多出多少风情和美丽。有一种兰花的花和叶形状大致相同,花为紫红色,叶为青、白、蓝三色,人说是尖峰岭雨林的兰花之王,我说也是世界的兰花之王。你穿过满径花香,你才能体会到芳香可以驱邪、治病,至少可以使林區的鸟长得更美丽,甜甜地叫出的声音仿佛也吐出满口清香。

还有的树根系极为发达,板根从地下争着挤着冒出地面一树干下部向周围扩散,离紫色兰花咫尺处静静地肃立。

你不要闻那兰花。

你闻板根、闻灌木、闻枯藤、闻落叶,就能闻见兰花的芳香了。

尖峰岭热带雨林中的高山榕被称为“绞杀者”,能把它的寄主大树绞杀。不过,需要说明的是此种绞杀其实是生存竞争,另外它的侧根、支持根、主根如同立体的生长着的绿色堡垒,也着实可观。也许高山榕把竞争的本质一而这又是一切生态场所能达致平衡与和谐的必经之途一更直接地显露出来了。

珍贵的树木可以珍贵到让人不可思议。

珍贵的树木就连它的名字也是奇特的。

坡垒、子京、青梅、稠木是与钢铁及别的合金迥然不间的别一种坚硬,这些树木在无比坚硬中透露的是活气而不是冰冷的肃杀,这活气你能感觉到,你站在这样的坚硬的树木下无压迫感,是湿润与温柔,可敬和可亲。它们坚硬到百年不烂,强大的机器压力之下不变形,入水不浮,虫蛀不入。在相当长的时期里,人们把这些树种如同西双版纳的望天树一样,看作“树圣”,而不去触动它,或者说石刀石斧和一般的铁刀铁斧也难以撼动它。不过进入工业社会,人的价值观网罗一切领域之后,人认为对人有价值的人就有办法对付它获得它占为己有,科技主义就是专门用来扫荡自然改善人类生活的,当然它最后征服的便是人类,这是另一本书的题目,暂且按下不表。

油丹、绿楠、黄檀、苦梓、花梨木等,如果成为板材,它们有天然的颜色、花纹和香味,在被人类剥夺了生存的权利之后,其芳香也久,其色泽也美。

笔者离开尖峰岭下去海滩时,见到的又是另一种森林一红树林。全世界的红树林仅30多种,中国就有28种,这28种的绝大部分均在海南岛。

见红树林的第一感觉便是在不可抗拒的自然力之间,所进行着的另一种原始形式的博斗,以及博斗之后的宽阔的存在。

红树林是最富有自然活力的,那互相交织呈弧状的根系直接从海水中伸出,成为错综盘结的楦被迷宫,它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难以穿越的森林,因而为长颈、长脚的鸟类所喜爱,白鹭、朱鹭、苍鹭等等均以红树林为理想家园。

红树林是如此地亲近海洋,奇迹般地从一无所有的海面冒出一片森林来的历程,实非一般的长在陆地上的森林可比。首先要由洋流和微小的珊瑚虫筑起一处暗礁或小小的沙洲,但这种本来就不多的机会还得有植被保护层,否则潮水和浪涛会把它冲刷而去。其次红树林的幼苗在投入海中达到沙洲之前,能够经受咸水的长期浸泡,一旦碰见珊瑚礁或沙洲便迅即扎根。最后,它不仅自己必须忍受、如适应这些严酷的条件,而且还得创造另外一些条件,诸如植被等使别的植物和动物能够形成一个与海洋环境可以共处的群落。

为此而产生的某些改变,可谓史无前例。

红树林的种子不需要土壤,它的种子成熟后不离开母体,几乎没有休眠期,即在果实中萌发新芽,先顶破种皮,后生长胚轴,胚轴增粗后与胚根一起长成末端尖尖的棒状体,而它的子叶则留在种子中作为吸取营养和输送的管道。一旦胚胎生长成幼苗,下胚轴的重力使它脱落,离开母体,毫不犹豫地下海直接插入树下的沙子、贝壳、淤泥间,然后生根发育,根系迅速往下生长。这个过程充满了探险的意味,而且往往不是最后的停留,随后生出的支持根也许起着更关键的作用,它们不顾一切地抓住四周的沙粒如果有沙粒可抓的话形成交叉的网络把那些烂木片、死了的海生生物及别的碎屑慢慢地变成淤泥状土壤。

红树林可以立足了,也适应海洋的咸水了,但它不能没有空气,因而它会举起鬃毛一样的呼吸根,从淤泥中升出水面,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创造一个面积不断扩大的小岛,也许并不是红树林的初衷。不过即便是一株先锋树由洋流带到一处礁石上,然后它又生长出幼苗并且在它的周围生根,拦截海水的红树林愈多,积聚在树干下的沙粒、死去的贝壳也愈多,这处礁石便开始外延成为有土壤的长大中的岛屿,而且更适宜于红树林的生长。如此环状扩展,后来便成了与沙滩连接的或者自成一岛的非凡的红树林。

涨潮时节,平均身高2~3米的红树林也会被淹没,只留下绿色的树冠随风而动、逐浪而荡。

可惜的是,如果你现在去海南岛,红树林已经日渐稀少了。

本世纪50年代,海南红树林有14万亩之多,到90年代初,由于围海造田、砍伐之后作木柴只剩下7万亩,最新的消息说这7万亩仍在减少之中。防浪护岸的近海珊瑚礁为了烧石灰巳基本挖光,导致椰林湾沙滩后退800米,椰子林减少40%。

新华社海口的消息说,1965年海南岛共有天然林1295万亩,天然林覆盖率为25.7,目前仅存470万亩,覆盖率下降到8.9。自50年代至1980年,海南岛热带雨林递减率为296,大大超过世界热带林年毁林率0.61”的平均数。

中国最大的热带雨林尖峰岭林区,自1949年以来已被砍伐掉140万立方米的木材,环境显著恶化,雨水比往年减少三分之一到一半。山下尖峰岭镇的河水断流,有时干涸见底。

海南的森林危机是带有整体性的。

海南青皮林是热带特有树种,大片生长于海边的青皮林和高高的椰子树一样,既是景观,又能防风固岸。没有经过环境影响评价的石梅湾旅游开发区,从青皮林保护区中间开出一条宽30米的大道,砍伐青皮林200多亩。仅此一例便可看出,在海南蓬勃发展的经济建设中,所谓环境评价不过是一纸空文。1994年的资料证实:三年来,由于开发区建设,海南省每年损失的林地为四万亩!海南岛,中国的宝岛。

1993年,我第二次踏上海南岛的土地时,一种强烈的感觉是,我曾见过的如此之绿的海南已经不复存在了,细雨绵绵落在海口的石板路上,使静寂的夜晚仿佛拨动万把琵琶的海南也没有了,当然你也可以说落后贫穷的海南已经变得高楼栉次鳞比了。

文昌河,那是我14年前与艾青、邹获帆一起品尝文昌鸡并于饭后漫步在细雨中,看水纹悠然地展开的一条如此洁净的河,现在已经发黑发臭了。

到1992年,全岛生活废水排放量为10164万吨,绝大部分未经任何处理直接排入河流、近海。

到1994年,海口市没有一家污水处理厂,人们都抢着抓房地产发大财,哪有心思管污水不污水呢?市区的东湖、西湖、大同沟、龙昆沟被污染之后,污浊正向着近海蔓延。

海南是富裕了,但我们是否要留心另一种贫困?

尖峰岭啊,最有资格回答这些疑问的,不是增长的数字和百分比,而是你。

尖峰岭忧心忡忡。随着热带雨林的急剧减少,最新的消息说,海南珍贵树种坡垒、花梨木、海南粗榧、血树等,已濒于灭绝的边缘。

比起亚马逊,海南岛离开我们太近了。

比起亚马逊的热带雨林,海南岛的热带雨林太少了。比起亚马逊热带雨林消失的程度,海南岛热带雨林消失得太快了。

我在夕阳下告别尖峰岭。

我在黎明时与残存的红树林再见。

绿色忧患之于中国,是全方位的,让我们看看中国的草原。

我国最大的也是最后的天然草原,********大草原的三分之一巳经沙漠化。

报载:宁夏地区从1984年开始十年间有着连续二次的滥挖甘草狂潮。数千人把宁夏仅剩的草原践踏得伤痕累累,使这一风沙线前沿地区的生态环境更趋恶劣,一份确凿而还不完整的统计表明:

马儿庄53万亩草场有40万亩遭劫;盐池县180万亩草场被毁掉150万亩,其中完全沙化的为20万亩。

宁夏至少20万亩的新沙漠,是由人的贪婪残忍的双手挖出来的。

1993年春夏之交,宁夏南部突然闯入一批又一批挖甘草的大军,占水井、封水窑,埋锅烧饭,安营扎寨,然后浩浩荡荡开进草原,见甘草就挖,几天之后正在返青的草原顷刻变黄,土坑累累的草地上,不再有羁绊的黄沙重新冒出地面。

问那些挖甘草者,有的居然打着外贸的旗号:“甘草出口能赚钱,外国人大量需要。”外国人需要,我们就得不顾一切地毁坏草原吗?

当地农民说:“这比挖祖坟还让人心疼啊!”地球上不可多得的甘草资源已濒临枯竭,所有有甘草的国家和地区对甘草都实行了保护政策。我们不一样,只要能换钱创汇,什么都能干。每年挖甘草的指标都是政府机构下达的,如仅1987年,宁夏回族自治区便下达了收购成品甘草250万千克的任务,有关县又增加了100万千克,实际收购数是350万千克,走私境外的则难以计数。

我们在宁夏草原挖了整整十年。

哪一块土地经得住十年的践踏和滥挖?

草原不再是完整的了。我们挖出了甘草,也挖出了沙漠和灾难。’由于甘草越挖越少,挖甘草付出的代价也越来越大。本世纪70年代,破坏1亩草原植被能挖出70千克甘草;80年代中期只能挖35千克;到90年代伊始连20千克也挖不到了。

草原植被的构成,是大自然精妙的千丝万缕的编织,各种草的根系以及荒野中的沙生树木的根互相缠结,像一张巨大的祜荣家园梦以森林的名义网络把沙土固定、覆盖,阻挡着沙漠的推进。当人们把其中可以换钱的一种草连根拔出时,整个根的网络开始残破,沙漠化迅即开始突破,扩展,其破坏比率是:挖掘1亩有甘草的平原,等于毁坏33亩草场。十年中,宁夏仅为挖甘草一项毁坏的草地共达800万亩!以牧草计,年损失量为5000万千克,整整断了5万只宁夏滩羊的粮草。

甘草能告诉国人的恐怕还不止于此。中华人民共和国刚成立时,宁夏有过草资源1400万亩,年收购量为754吨。

至1983年时,宁夏的甘草资源只有880万亩,至1993年又减少了100多万亩,可是年收购量却高达5720吨。

这是甘草的丰收呢还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