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0月30日出版的美国《时代》周刊,发出了一个严肃的提问:土地荒漠化的趋势,将会把人类带向何方?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已经由现代人回答了。
巴西,渴望上地的农民,每年都在一点一点地逼近雨林深处,这是烧荒季节,被称为“地球上最珍贵的生态系统”的亚马逊河热带雨林,就这样在烟熏火燎中被煎熬。巴西农民用火把清理出一小块一小块土地,几个季节过去之后,地力耗尽,农民的火把与脚印继续往雨林深处前进,再清理出一片土地,再砍伐出一派荒芜。
卷巴西离我们太远了。
但,亚马逊河热带雨林的命运,却和地球上每一个人的生命状态相关联着。国际舆论和绿色和平组织对此种野蛮的灭绝性的放火烧荒一再抗议,巴西的农民说:“给我土地,我马上离开这倒霉的雨林。”1995年,巴西雨林中烧荒的火把格外旺盛,《时代》周刊说:“是最具有破坏性的一次”。
谁能给巴西的农民造出新地来?
比起巴西,土地形势更加严竣的是孟加拉国,孟加拉湾的河口三角洲地区拥挤着1.2亿人口,到处都是人群,所见尽是茫然,没有足够的土地和粮食,在饥饿的日子里,哪还有人的尊严呢?
孟加拉国的北部山区,也许是世界上最惨不忍睹的几个地爪区之一,那里的森林一原先茂密的森林已经砍伐殆尽,在雨季,倾泻的雨水任意冲刷着仅剩的表土,下游地区的水灾,则年甚一年。
贫困与****始终折磨着这个年轻的国家。
1971年,孟加拉人民的独立战争震动了世界,并为之付出那么多鲜血!严酷的事实告诉世人:一个民族最终能不能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除了政治的因素、政权的形态之外,还需要一块不一定十分巨大,却必须是坚实、肥沃的足以承载、生养这个民族的稳固的“基石”一土地。
报载:成千上万的孟加拉人离开了他们曾经引以为荣如今已是不毛之地的家园,而不得不往西移居印度。
如果说巴西是因为热带雨林被毁而引人注目的话,布隆迪这个小国却是以部族战争的残酷屠杀而闻名于世的。世人有所不知的是,布隆迪的胡图族农民,对土地却是至为珍爱的。作为胡图族的传统,代代相传的不是浮财而是土地,这是他们最引以为骄傲的。长者往往会对后代说:“我把土地留给你了,我把一切都留给你了。”由于布隆迪人口激增,土地被分了又分,最小的一块土地上的收获甚至不够一家人吃饭。因而对土地的激烈争夺,导致了布隆迪及相邻的卢旺达的部族冲突。
因为土地而在土地上互相残杀,成千上万的人倒下了,中非的炎热的阳光下,鲜红的血很快变成了另一种颜色。
胡图族的上地啊,你会因此而变得肥沃吗?
如果要在地球上寻找荒漠化的踪迹,那真是太多太多了。据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估计,荒漠化正在使全世界每年蒙受420亿美元的损失,有110个国家的旱地面临潜在的危险。墨西哥人大批迁徙到美国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荒漠所迫,家园不再。毛里塔尼亚首都努瓦克肖特的贫民,在二十里年增加了四倍多,而游牧民族的比例,却下降了十倍。这是一个典型的提示:城市化浪潮再加上荒漠化的驱赶,要不了太久,草原、游牧这样的字眼,将只能在历史书上寻找,代之而起的是游荡在大小城市中的贫民和乞丐。
荒漠化是上帝所为,还是天气导致?从根本的动因上说,都不是。干旱固然是沙漠化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就本质而言,它是由人类太过频繁的活动造成的,人类对土地的压力太大了。
荒漠化并不仅仅指沙漠的扩展,很大程度上是较干旱的土地的不断退化。人们过度种植使土地衰竭,过度种植的地方出于人口和经济的压力,还必定过度放牧及滥伐森林,这样便毁掉了防止土壤退休的植被,以及固定土壤的树木。全世界所有的干旱地区,都已经或正在走着这一自毁之路。
联合国粮农组织官员罗伯特.布兰克林说:“贫穷的人们惯于给土地施加压力,而这只能加重他们的贫穷。”此言不谬,问题是:贫穷的人常常是无助的人,他们除了在地里刨食,直到把这一块地刨成荒漠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荒漠化的警示是明明白白的:
这是一个全球性的社会政治经济问题;它不仅巳成为贫穷的根源,它还将成为战争和****的根源。
荒漠化被公认为是“地球的癌症”,它的迅猛扩展所威胁的是整个地球的一切生态领域,亦即人类的全部生存环境。
荒漠的扩展正同人口激增同步,有一笔帐应该告诉地球上的所有人:一个人一生平均要喝75吨水、消耗17吨碳水化合物、2.5吨蛋白质和超过1吨的脂肪。
全世界每年增加一亿人,英国《卫报》1996年4月13日的文章说:“今年新年伊始,世界谷物储备就低于以往任何时候:只够48天之用。”我们已经看见了一仅仅是从小小的电视屏幕上一一这个删削了繁华、奢侈、不知廉耻的政客的豪言壮语的世界是这样的****着凶残和贫穷的本质:从布隆迪、卢旺达到扎伊尔,衣不蔽体奄奄一息的几十万难民从一块土地被驱赶到另一块土地,同在死亡的边缘,而又为着一包饼干、一袋面粉,以最后的力量作殊死搏斗。
假如孩子的眼神是绝望的,并且就这样绝望下去,那么人类还有望吗?
21世纪,我们怎样脚踏实地?
中国的土地,养育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黄土地、黑土地、红土地,离我们更近、与我们更加休戚相关的土地形势,又如何呢?
我们不能不先略说制约和影响中国土地的地理大势及地质灾害的现状。
造物主把中国摆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世界最大的大陆―亚欧大陆的东部斜面一面向着世界最大的海洋一太平洋。整个地势以世界第三极一青藏高原为核心,自西向东逐级下降,通过宽广的大陆架,把中国大陆和太平洋的大洋盆地相连接。
最形象地体现这种西高东低的地理大势的,莫过于自青藏高原发源,向东一路流经十九个省、市、自治区后,分别注入220渤海和东海的黄河与长江。
它们一路滋润,一路奔腾,千年不息。
中国大陆地势的呈梯级分布层层下降,悬殊的高差为世界所罕见,称为地形二级阶梯。
青藏高原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面积达230万平方千米,是世界之屋脊,也是中国地形上最高一级阶梯。它雄踞西南,一派高屋建瓴之势,横卧着一列列白雪皑皑冰川闪烁的巨大山脉,自北而南有昆仑山、阿尔金山、祁连山、唐古拉山、喀喇昆仑山、冈底斯山和喜马拉雅山。
越过青藏高原北缘的昆仑山祁连山和东缘的岷山邛崃山一横断山一线,地势迅速下降到海拔1000?2000米左右,这便是第二级阶梯。它的东缘大致以大兴安岭至太行山,经巫山向南至武陵山、雪峰山一线为界。这里卨原、盆地云集,有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云贵高原;准嘻尔盆地、塔里木盆地、柴达木盆地和四川盆地等。
翻过大兴安岭至雪峰山一线,向东直到海岸,是一片海拔500米以下的丘陵和平原,是为第三阶梯。在这里自北而南分布有东北平原、华北平原和长江中下游平原。长江以南则是一片广阔的低山丘陵。
从海岸线向东,则是碧波万顷汹涌,岛屿星罗棋布,水深不足200米的浅海大陆架区,但那是海洋国土的一部分了,也有人称之为中国地形的第四级阶梯。
地形的复杂多样,地面的高差悬殊,在重力梯度、水力梯度的作用下,形成了中国大面积水土流失的地理、地势原因。
对于中华民族来说,流失的困惑真是源远流长的。
仿佛在有中国这块高差悬殊的巨大陆地时,便有了不知是谁写在三级阶梯上的无字天书:
中国人,要小心水土流失。
赐给你们灾难,就是赐给你们智慧。
中国是个多地震的国家,有7级以上地震史的地区面积达312万平方千米,占陆上国土总面积的32.5%,全国10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中,有70%位于地震烈度大于7度的地区内。近三十个城市出现地面沉降。
有资料统计说,本世纪以来,全世界共有7级以上大地震1200多次,其中的1/10发生在中国。
我国还是泥石流、滑坡频繁的国家,危及全国二十三个省、市、自治区,有一百个县城处于泥石流的包围之中。
但是,最频繁地、年复一年地困扰我们的,还是水旱之灾。进入90年代之后,年年洪水横流,年年赤地千里,或者旱涝并举,或者南涝北旱。至于西北,则连续四年大旱、大沙暴,敦煌、金昌、古浪、兰州等城市均曾为沙暴的黑色吞没过,体验着末日一般的黑暗和浑沌。笔者曾追踪1993年5月5日的大沙暴而走访过古浪、金昌、武威等地,金昌的一位副市长让我看了一部实拍的录像片。
先是一种可怖的声音,那是埋没一切撕碎一切仇恨一切的声音。先声夺人之后,是一股冲天而起的红色沙浪,红色迅即黯淡,成为灰色、黑色,这是太阳的无可奈何,黑风挟裹黄沙、石块铺天盖地而来,金昌市内的树木前仰后俯竭力阻挡着,不到1分钟,最后的抵抗结束,所有的行道树或者拦腰折断,或者连根拨起,大戈壁依旧在呼啸之中,金昌市全部被黑色大沙暴占领,或者说吞没,这个新兴的戈壁城似乎已经消失。
能见度:零。
风速:每秒钟32米。
完全可以设想,那些中国西部的历史名城,统万城、骆驼城、黑城子、精绝、楼兰、梦城,都曾经历过这样的沙暴。并且从此万劫不复。
一个城、一方土地、一片家园死了。
人类文明的烛光,是那样地脆弱、稚嫩……
地质灾害,是指可以对人类生命及生存环境造成损失的地质作用。按照破坏形式、动力作用、物质组成和破坏速率,我国的地质灾害通常划分为10类31种。最具危害性的则是地震、崩塌、滑坡、泥石流、水土流失、荒漠化、沙暴、海水入侵等。
1995年6月10日晨5时,湖北巴东县新城黄土陂小区平湖路发生4.8万立方米滑坡。同年11月29日,巴东县城区三道沟西侧再次发生滑坡,209国道和港区码头公路中断,县城惟一的煤炭码头被毁,码头停止作业,1600平方米的住房毁于一旦。滑体如此扫荡之后,意犹未尽,随后推入长江,长江航道宽度当即缩小60米,而流速则由每秒2—3米激增至每秒6—7米。
1995年6月23日夜至24日凌晨,百年不见的大暴雨袭击了贵州天阳矿务局所在地金钟镇,泥石流紧随其后,挟裹着120万立方米的泥沙冲向城区,所经之处,房屋倒塌、人群溃散。4000间屋子被掩埋,冲毁的为2000余间,3人失踪,28人受伤,18人死亡。
一个正在冒着坎烟、有鸡鸣狗叫声的小镇,顿时瓦砾遍地、哀号不绝。
1996年1月8日18时10分,江西彭泽县龙城镇马湖段长江大堤崩塌,塌陷250米之后,960米长江大堤再次陷落。滔滔江水成为眼见的洪荒,3分钟后,21栋房屋被没顶。
崩塌、塌陷、陷落等等,概而言之,这是崩溃,真正意义上的护卫生命长堤的崩溃,而且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如果视之为大自然的警告,人们除了受难时的惊荒及诅咒之外,还应该做些什么呢?以广西柳州等地为例,从1994年起连续三年为洪水长驱直入、冲毁铁路、淹没房屋所困,原来在暴雨洪峰到来之前,我们的长堤便有太多的漏洞,长堤既毁,城市又是不设防的,除了没顶,不会有别的出路。
崩溃是震聋发聩的,它告诉我们:人类的家园以及家园借以立足的土地、城镇、河流、森林、山脉是一个整体,一损俱损,一荣倶荣。
1996年新年伊始,中国的地质灾害愈加激烈、频繁,先是北方大旱,继之敦煌被大沙暴侵袭,然后是河北、山西、贵州、湖南等地洪流漫溢。5月31日至6月3日,云南元阳县老金山金矿为暴雨的声浪所笼罩,不祥的预感终于眼见为实:5月31日13点55分,80米宽、250米长的山体滑坡开始,这是一种奇观,但那是灾难,本以为固若金汤的大山坡居然滑动、位移。6月3日凌晨6点20分,再次发生宽100多米、长300米的山体崩塌性滑坡,10万立方米的泥石倾泻而下,200多人被掩埋在曾经清水滔滔的金子河下。
金矿,金子河,金子的诱惑。
人们挖掘金子的时候,可曾想到那金子原本并不是属于你的,那默默无言的大山也不是你可以任意砍削、肢解的。
你得到的愈多,你付出的也愈多。
中国的一个怪圈是:经济在高速发展,灾害也在高速发展。1991年全国的灾害损失是1050亿元,占当年新增国民生产总值的三分之一,这就意味着子民百姓在一年中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中,每100元钱就有33元被灾害所抢夺,何况还有各种捐税?总也减不轻的便是农民的负担了。除却物价上涨因素,灾害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增长率1990年为17.3396,1991年则达到70.45,1995年,除西藏、台湾外,各省因地质灾害而受伤残的2.2万人,死亡1230人,失踪53人,经济损失120亿元(《中国环境报》1996年8月18日第一版)。
地质灾害的发生,既是我国复杂的地形和地质活动所带来的天灾,更是人类不合理的工程、经济活动所自造的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