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能使人视野开阔,起伏的新月形沙丘迎面扑来,沙漠边沿,在这难得无风的时刻,有一队队白杨站立着,像娴静的少女,娴静到与无云的天空一般,没有声音。一群骆驼在戈壁滩上吃草,缓缓地移动着脚步,享受这卸下重负的片刻。有一只骆驼突然昂起头来,无声地望着那些白杨树。
真的,骆驼也有翘首以待的时候,这是爱的呼应吗?
仿佛已经走了很久了,其实还没有离开民勤县境,那些连绵的沙地就是民勤人民40多年来以一根根的白茨、梭梭、红柳初步处理了的荒沙窝。
你无处不感到绿色的可贵。你又无时不感到沙漠的浩瀚与强大。
流沙还在悄悄地推进,不时地埋压公路,这时候车与人都觉得很累,不敢设想有一天在一场大风暴之后公路全线被沙漠占领,那是一种什么景象。
民勤到金昌的公路两旁,有时候几十千米看不见一棵树,只有稀疏的沙生植被与沙漠周旋。可是再细想一下,民勤的农民跋涉几十千米,牵着小毛驴到这大漠深处种树种草,又是一种怎样的艰难!可怕的风沙线。
可敬可爱的风沙线上的人民。
对于这样的人民,我们还能要求他们什么呢?我们又是在多大程度上了解了他们呢?他们的艰难,他们的困苦,他们的奉献以及他们的担心“等我们这代人死了,那些现在的娃娃们还愿不愿不给钱去沙漠里种树呢?”接着是一声长叹:“唉沙漠不是地狱,沙漠也不是天堂。
沙漠里并非全是悲观,也并非全是乐观。
沙漠里格外充足的日照使人觉得生活充满了太多的阳光;而苦旱却又驱使人盼望着乌云和雨水。
一路上满目黄沙之后,金昌市内葱郁的绿色使人心旷神怡,激动得想哭。
被称为戈壁城的金昌市,在河西走廊是独一无二的;它是著名的镍都,矿山城市,它是刚刚建设了12年的新城。
宽敞的街道,整齐的路树,十字街口的警察比大都市的交仍通警还要规范地指挥过往车辆和行人。
直到30年前,这块祁连山下地处河西走廊中部的大戈壁滩,没有一棵树,没有一间房,只有骆驼和骆驼草,只有在狂风中奔跑的乱石。
最初的绿化也许是出于无奈,也许是出于人的本能,因为这戈壁太荒凉了,荒凉得让人倒抽凉气。1958年,最早开发镍矿的工人总觉得生活中缺了点什么,心里闷得慌,与大戈壁朝夕相处儿乎每一块石头都跟老朋友一样了。建矿之初人跟石头都是单身汉,渐渐地有了家属有了孩子,绿色几乎成了金川人心目中最大的渴望——怎么能让下一代生活在一个满目荒凉没有绿色的环境中呢?
种树。客土种树——每种一棵树就要运来别地的一方土。
大戈壁上没有土,没有水,连人喝的水都不够,镍矿用水又需要绝对保证,只有用经过处理的污水浇灌树苗。30多年,谁也无法计算搬来了多少方客土,工人们洒下了多少汗水,但我所看见的是一片片绿荫,是30多年辛劳换来的一个人造绿洲新城金昌市。
“绿洲是种树种出来的。”金昌市曹副市长这样说。
这是一个先种树后建设的新城,也就是说金川工人种树绿化23年之后,先有了绿洲才有了金昌城。有了树木有了鲜花有了镍矿工人修筑的宽敞的马路之后,城市应运而生金川公司绿化队的队长、1982年毕业于甘肃农业大学林学系的李银小姐,不善言辞,她只是淡淡地介绍着。我们边走边看,因为林木的覆盖、鲜花的重叠,想要寻找当年种下第-棵树第一排树的艰难的脚印,已经同样是艰难的了。
但,龙首山可以作证。
这一架与祁连山遥相呼应的大山,是实实在在的荒山秃126岭。如今在金昌境内,当我可以拾级而上面对面地打量时,却不能不为一层一层小梯田、鱼鳞坑上的树木而惊讶了!金川人在这山坡上挖了5年乱石,把一筐一筐的土背到山上,接管道4000米,修高位水池3座,再从井下引来经过处理的废水。在冬天,则把大块的冰和雪背到山上,在水池里化水。一株一株地种,一株一株地浇水,种活了乔木2000株、灌木10000株,绿化面积12万平方米。
龙首山下的矿山公路全长3000米,现在已经是林荫夹道。
浓密的林荫与龙首山的绿色融成了一片。
金川公司承揽了金昌市大部分的绿化工程,而金川人30多年如一日,每逢节假日便男女老少一起参加义务植树。这些戈壁开拓者们以及他们的家属、后代,已经把绿色视同生命的1分了,“为了生存,你得种树;为了子孙,你得种树;为了大西北,你得种树。”金川人如是说。
金川公司现有绿地面积291万平方米,覆盖率为12.6,人均占有绿地22平方米。
金川公司,真正的绿色公司。
我还参观了刚好正在举办的金川公司花卉展,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花朵竞相争艳,竟使我一时忘记了身处戈壁之中。
10万身处荒漠戈壁的职工,因为有了绿色与鲜花,同时也有了希望。而孩子们在这里不仅能享受到比内地都市多得多的阳光,还能享受到同样多得多的绿地——全国城市人均绿地是4平方米,而上海则只有1平方米。
金川人告诉我:“我们不再觉得焦躁。”“我们刚刚到来时那种被世界遗忘的失落感,现在几乎没有了这就是绿色的伟大。
这就是环境与人。
然而金昌还是干渴的。金昌市的生态环境因为周边腾格里沙漠及大戈壁的影响,仍然是脆弱的。金昌盼着有更多的水有更多的树。
1991年,金昌是60年不遇的大旱。
1994年,又是大旱。
地下水以每年1米的速度下降,有的深井已达80多米,每年超采6000多立方米。
天一旱,农民要吃饭,就这一点水,播种时一次浇地就用完了。庄稼种下后自生自灭的,再也没有水了。
祁连山是慷慨的,它终年不断地倾其所有使雪水长流,可是流到金昌的就这么一点点了。
水断流了,人无奈了,沙漠却不会停下,大举入侵了。
仅1992年,因为干旱缺水,金昌有320万株胡杨、沙拐枣死亡。
从金昌园艺场采访回来,归途中一路荒沙戈壁,秋高气爽,今天是中秋节。
曹副市长请我看一部不可多得的录像片,这是金昌电视台真实地及时跟踪拍摄下的,1993年5月5日下午黑风暴掠过金昌市的带子,由曹副市长执笔写的解说词。“黑风暴从这里掠过”。一片头闪过之后,与其说我先是听见了一种可怕的声音,倒不如说我真正地感觉到了声音的可怕。那是埋没一切撕碎一切仇恨一切的声音,莫可比拟的声音,先声夺人之后是一股冲天而起的红色沙浪,红色很快地变成了灰色黑色,黑风挟裹着黄沙、石块铺天盖地而来,日光早已黯淡了,大戈壁上呼晡之声四起。金昌市内的林木竭力抵抗着,前仰后俯枝叶摇动,可是这微不足道的抵抗很快就停止了。树木或者被刮断或者连根拔起。到15时44分,黑风已吞没了金昌城。这个时刻,这个新兴的戈壁城似乎已经消失。
能见度:零。
风速:32米7秒。
在这末円一般的黑暗浑沌之中,风是惟一的主宰,沙可以掩盖一切,我们完全可以设想,那些中国西部的历史名城:统万城、骆驼城、楼兰、精绝都曾经历过这样的沙尘暴,并且从此被这强劲的黑风从地球上抹去。
人类文明的烛光是那样的弱小、黯淡。
人类生活的迷彩一般的现实世界很容易使人忘记历史,以为历史就是已经过去的一切。追逐物质与财富的人群更无暇頂页及昨天,“明天的美好生活”像迷魂汤一样,可以使一个优秀的民族勇猛果断地摒弃文化与精神,在沉沦中沾沾自喜。
山川就是历史。
如果说在四季更替中,我们的土地上每年长出的青翠都被理解为新的开始的话;在这赤裸裸的无所遮蔽的大漠戈壁,却是无可置疑地面对着尚未过去的历史、正在推进的沙漠。
就在人类集体丧失记忆的时候,黑风暴来了。
天空再一次显现桔红色。
16时30分,最黑暗的时刻。风速:34米秒。
一切都是黑的。
金昌市的每一扇门窗都紧闭了。
但,黑风摇撼着一切,拍打着门窗,沙子滚滚登堂入室。
人类面对这突然的灾难时,惟一的办法就是关上门窗。
大树被连根拔起的时候,门窗又能阻挡得了什么。
老人与孩子都在屋子里瑟缩,天哪,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高楼大厦就跟高大的坟墓一般。
这个时候,所有的人,男人和女人,市长和平民一律莫可奈何,听天由命,在惊惶与恐惧中每一秒钟都是如此漫长!18时,风力减弱至7.8级,一直到夜间。
掠过金昌的黑风暴持续了2个半小时。
这是重重的一掠,这是决不短暂的掠过。
中间两次真正意义的天昏地黑的时间,为31分钟。
黑风暴之下,广告倒地霓虹灯粉碎,金川公司两条输电线路被刮断,13.7万亩农作物被压埋,刮倒了1000多个蔬菜大棚,正在开花的果树花蕊纷纷落地。如果这一场黑风暴持续的时间不是2个半小时,而是2天半呢?还会有今天的金昌吗?人们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
人们知道了,有时候太阳也是个旁观者。
那么,在黑风乌云之上,还有没有别的亮光呢?
什么样的亮光是伴随着我们灵魂的呢?
这一场黑风暴并非是源于金昌。
从金昌市的高层楼上西望,地势平坦,戈壁连绵、植被稀少,热力对流作用之下,加上连续的干旱,黑风暴的冲击便格外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