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价值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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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审美现象描述(5)

显然又不是如此。审美现象虽然同人(主体)的主观心绪、情感、意识和无意识、感性观念相关,并且从心绪、情感、意识和无意识、感性观念等等那里取得了虚、幻、朦胧、模糊、不确定性等等特点;然而它却又不能等同于主观的心绪、情感、意识和无意识、感性观念,不能仅仅以虚、幻、朦胧、模糊、不确定性概括它的全部特点。我们还必须看到,审美现象同时与客体相关,与某种客观的实体(一般是精神实体)相联系,是一种具有实在性的现象(即使想象中的实在性)。

试想,在观赏香山红叶或欣赏海市蜃楼时,假如根本不存在漫山红遍的金秋景象或飘飘渺渺的海上楼阁、街市,你愉快的心绪、情感何以激发?你如醉如痴的精神享受、自由自在的灵魂逍遥何以产生?

而且,在观赏红叶和欣赏海市蜃楼时,为什么你的心境是喜悦而不是悲伤?

为什么你欣赏《儒林外史》严监生之死同欣赏《红楼梦》林黛玉之死相比,心境会如此不同?这种相对确定性的不同精神状态由何而来?

我的答案是:你之所以从严监生之死(临死前伸出两个手指头)体验到了喜,而从林黛玉之死那里体验到了悲,正是因为这两种现象的不同内涵具有相对的确定性、稳定性和实在性,由此也就造成了各种审美现象相互区别的相对确定性、稳定性和实在性。悲与喜并不是随意加上去的。

结论:审美现象除了与心绪、情感、意识和无意识、感性观念相关而具有某种不确定性、虚幻性、朦胧性、模糊性之外;它同时又与客观的实体相关并且从中取得了某种相对的确定性、稳定性、实在性。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审美现象不完全是虚幻的心绪、情感、感性观念,而是同时具有实在性(即使想象中的实在性),那么它就是一种实体。

非也。审美现象具有客体的某种客观实在性、稳定性、确定性,也可以说具有某种实体性,但它本身绝非实体——既不是物质实体(这一点上面我们曾经说过),也不是精神实体。凡实体,不管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它都具有独立自在性。如,太阳、月亮、地球、火星等等,作为物质实体,是独立自在的;中国、美国、共产党、国民党、中国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美国的众议院和参议院、军队、法院等等,作为政治实体,是独立自在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美国的独立宣言、联合国宪章、卖国辱权的辛丑条约等等,作为精神实体,是独立自在的……但是,审美现象却不是独立自在的。以作为审美现象的苏轼诗为例。《题西林壁》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诗中所创造的庐山这一审美现象,它的美何在?如果它是一种物质实体,你就可以把捉到,玩于股掌之中,指给人看是黑是白是圆是方;即使它是一种精神实体,你也可以指出它的客观属性,把握到它独立自在的特点。然而,苏轼在诗中所写庐山之美,既不全在主体(主观的心绪等等),也不全在客体(客观的物质实体或精神实体),它如此变化不定,无声无色,无形无臭,不具有独立自在性——它的美,只在你对庐山特定情境的感受中存在,你可以感受到,却在现实中抓不到、摸不着。就是说,审美现象虽与实体(例如庐山)有关系,但其本身却不是实体。作为审美现象的庐山之美,既不是精神实体,也不是物质实体。

苏轼还有一首《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这里的琴声,绝不是指物体在空气中发生振动的物理现象,而是一种审美现象。作为审美现象,或者说琴声之美,既不全在弹琴者的思想、意念、心绪、情感、意识、感性观念,也不全在琴或者弹琴者的手指上。在这里,琴声之美同上面说的庐山之美一样,你可以感受到,却在现实中抓不到、摸不着。琴声之美,既相关于主体——主观的心绪等等,却不就是主体;又相关于客体,相关于客观的实体,却又不是一种实体。

13审美的秘密可能隐藏于主体客体之间

总括上面所述:审美现象既与主体(主观的心绪、观念、意识……)相关而又不是飘忽不定的纯主观的心绪、观念、意识,既与客体相关而又不是纯客观的实体(精神实体)。因与主观的心绪、观念、意识相关,审美现象表现出虚、幻、朦胧、模糊、不确定性的一面;因与实体(精神实体)相关,审美现象表现出实、真、明亮、清晰、确定性的一面。然而,审美现象却又同时带有上述二方面的性质和特点,因此它须在虚与实、幻与真、朦胧与明亮、模糊与清晰、确定性与不确定性之间,找到一种合适的张力,并且保持这种张力。

那么,审美的秘密,可能就隐藏在上述“之间”中,隐藏在上述两个方面“之间”的关系中。单从某一个方面(无论客体方面还是主体方面)找“美”,大概都是徒劳的。

还是以苏诗为例。《题西林壁》所写庐山之美究竟美在哪里呢?它的美,既不完全取决于庐山自身,也不完全取决于观赏者,而是取决于它们变化中的互动关系,取决于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庐山之美,存在于庐山与观赏者之间在互动中所产生的某种关系之中,存在于两者的某种意义关系之中;或者说,那美就是表现在两者关系中的某种可以感受到的意义、意蕴、意味。《琴诗》所写琴声之美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它美在哪里呢?琴声的产生,琴声之美的产生,是在弹琴者和琴的相互作用下出现的。琴声之美,就存在于通过弹奏所表现出来的弹者与被弹者之间的某种意义关系之中,是弹者通过弹奏所寄寓在琴声中的可被感受的意义、意蕴、意味。从欣赏的角度说,琴声之美就存在于那种饱含意义、意蕴、意味的琴声与听者之间的某种关系之中,是听琴者所体味到的意义、意蕴、意味。而且还应注意到,这里弹琴者的“弹”、被弹者的“琴”,同上面被观看的庐山和“横看”“侧看”的观看者,二者的关系以及它们在互动中所产生的可以感受到的意义、意蕴、意味(琴声之美和庐山之美),是充满变数的、不断生成不断发展的,而绝非预成的、自在的、凝固的、恒定的。

香山红叶之“美”、海市蜃楼之“美”、林黛玉之死的悲剧之“美”、严监生之死的喜剧之“美”……亦如是——存在于主体客体之间的关系之中,存在于两方面互动关系所生发的意义之中,表现于那可感受、可体味的意义、意蕴、意味之中,或者可以说就是那可感受、可体味的意义、意蕴、意味;当然,这些“美”,同样是充满变数、不断生成、不断发展的,而绝非预成的、自在的、凝固的、恒定的。

我想,一切所谓“美”(广义说,审美现象、审美活动,等等),莫不如此。但,这又是一个很难说清的问题,一个似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问题,一个需要壮着胆子才敢去说的问题。

审美问题确实非常麻烦、非常消磨人,而且非常喜欢捉弄人,你会常常感到它像一条泥鳅,浑身滑溜溜的叫你抓不稳,甚至抓不住,当你感觉好像抓住它的时候,转眼间,它又溜掉了。这一章的开头我们就说,它困扰了人们几千年;还提到柏拉图的名言:“美是难的。”那么,上面所提出的假说——审美的秘密可能隐藏在主体客体之间的某种关系之中、隐藏在它们之间的某种意义关系之中,是否能够解决这个难题呢?我真的不敢说。但是我将试图通过这样的思路给出一个尽量合适的、符合事情本来样态的解释,我将努力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