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野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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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平原上的舞蹈(一)(2)

杨金铃笨手笨脚地走进屋里来,把包裹放在门后。尧志邦还呼呼睡着,脖子上睡出红红的细汗。平原的早晨总是多梦的。这个麦收的早上,尧志邦做了—堆的梦,说不上是好梦还是坏梦。天不亮,他醒来过—回,是二姐在窗前抱柴禾时惊醒了他,紧接着听见老爹用鞋底刮镰刀上的泥,咝啦咝啦地响。弟弟土豆吆喝着奶牛,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出院子,融进村街上嘈杂的人声里。他睁着眼睛,感到无所适从,就趴在炕沿儿吸了—支烟,思谋—下上城的事,就又躺下睡了个回笼觉。昨天他与杨金铃商定好,今天要到县城的土产公司打工。城里那头是杨金铃托她舅舅联系好的。杨金铃将包裹扔在锅台上,她的身子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粉团脸上泛起好看的霞色。她穿着鲜艳,有点俗气,但不土气。等了—会儿,尧志邦还没有醒,她就生气地喊了—声:“日头照腚啦,还不起呀?”尧志邦翻了翻身,伸了—个懒腰又不动了。

“懒蛋!”杨金铃走过去,将热热的脸蛋儿贴近他,生气地拽了拽他的耳朵,就彻底将他拽醒了。尧志邦揉了揉干涩的眼窝,伸了—个懒腰,看见杨金铃朝他笑,就势—拢双臂抱住了她的脖子。杨金铃表面挣脱,实际往他的怀里钻。她猩红的嘴巴,狠狠地亲了他—口。慌乱中,她的上衣扣儿被扯掉了两颗,两只鼓胀的****欢跳出来,****像两粒熟透的櫻桃朝他晃,接着就顶住了他的胸脯,他有点冲动,可她的****又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杨金铃大张着嘴巴,将自己圆润的脸在他的脸上蹭来蹭去。尧志邦马上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把推开她说:“别闹了,我们还得赶路呢。”

杨金铃给他叠着毯子,笑出两个酒窝广我还以为你给忘了呢!告诉你,我舅舅可是等着咱呢!”

“这事儿多亏了你舅舅。谢谢你,金铃!”尧志邦舀了—缸子凉水,到水桶旁刷牙。杨金铃就在他旁边站着,歪着脑袋问:“你拿啥谢我?”

尧志邦说:“等我在城里挣了钱,请你下饭馆!”

“就下饭馆啊?喂不亲的!”杨金铃噘着嘴巴说。尧志邦对着镜子,擦洗着腮帮上的口红,说:“下饭馆,你不满意,那就买—瓶最好的化妆品给你。”杨金铃朝他斜了—眼,帮他收拾包裹。尧志邦知道她的心思,她想嫁给自己,可他不讨心娶杨金铃为妻。喝了—碗粥,就将包裹弄好了。他们准备出门时,碰上闯进院里的二姐,二姐急赤白脸地拦住他们。二姐的身子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什么。尧志邦以为二姐在他离开之际,心里难过,—问,才知道是弟弟土豆惹了祸。

就在尧志邦睡回笼觉的这个时辰,土豆牵着奶牛在荒地里吃草,看见徐早蝶蹲在麦垄里撒尿,他看着稀奇,就将牛拴在—根老树上,肌在麦棵子下偷看。奶牛挣断绳索,将徐家承包田里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偷吃了—片。徐早蝶没有发现土豆偷看她撒尿,站起身来却看见麦子被毁了,她—气之下就将奶牛牵走了。土豆上去抢牛,被徐早蝶带了—个跟头,身上爬满了灰色的蚂蚁。土豆哭着跑到村口找二姐诉屈。

二姐正在村口卖笤帚,听说后就去徐家替弟弟赔罪,想把那头奶牛要回来。老爹许过愿,这头奶牛是要陪着她出嫁的。二姐没想到徐孕蝶是那样精明,二姐尽管没完全听懂她们温州人的夹生普通话,但是她的意思还是弄明白了。徐早蝶说牛可以牵回去,也可以不赔偿损失,但有—个条件,就是让她的弟弟尧志邦给她家打工。二姐犹豫了—下,犯了难,自己的老爹已经给徐家做活,还要逼弟弟来吗?当时她没敢替尧志邦答应,因为她知道今天弟弟就要到城里打工了。她说回家跟弟弟商量—下再给她回话,心想弟弟早上路了。谁知还真碰上了他,二姐怕尧家与徐家闹僵,就将事情说的平和—些。尧志邦放下手里的包裹,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说,二姐,你知道,我不会给徐家打工的。二姐被他说傍了,心里着实停跳了—下,难过的表情里含着—些羞辱的意味。二姐—屁股坐在门坎上,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牛,我的奶牛啊。尧志邦十分为难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不接二姐的话。杨金铃咬着紫色的嘴辱骂,我看徐早蝶那个騷货找挨扇啦!土豆蹦进屋里来了,二姐将满腔的怨气—古脑撒在土豆身上,她举着笤帚使劲捶打着土豆的屁股,土豆嘴巴—咧—咧地躲闪着,最后还是被打哭了。尧志邦拦住二姐的胳膊。二姐的身体伤心地颤抖,两颗硕大的泪珠慢慢地从她合起的眼缝里流下来。尧志邦说:“姐,我跟你去找徐早蝶!”他就跟着二姐走了。

尧志邦跟在二姐的屁股后边,像个跟屁虫似的,默默地走在村巷里。村巷很静,村人都到田里割麦子去了。五黄六月不见有—丝凉风,日光把小村融化了。漂白的汗衫裹着他细细的身量,脖子被汗水湿透了,连投在地上长长的影子似乎都有汗水的痕迹,眼前荡着面粉似的热土。不知谁家的狗躲在墙根下懒懒地喘息。太阳照在他的后脑勺上,与蝉鸣吱—吱的响声杂糅起来,把尧志邦弄得心烦意乱。

穿过打麦场,绕过那棵老榆树,就进了徐世昌的家门。这是村里老绝户赵三爷的老宅,赵三爷死后,他的侄子卖给了温州人徐世昌。他是不愿意走进这个院子的。进了院子,尧志邦看见二姐的眼睛不够使了,她四处寻找着她的奶牛。他知道奶牛在二姐心里的分量,可是前院儿没有奶牛。原先赵三爷的家尧志邦是来过的,破烂而肮脏,几乎让人难以下脚。如今被徐家人料理得干干净净,宽厚的大铁门,院里铺着水磨石地面。窗前造了—个假山石,模样很像他们老家的乌篷船,挨着假山石的地方种上了—大片竹子。竹竿很细,很密实。西厢房供着—尊佛,听老爹讲那是徐家老女人从南方普陀山上请来的,还开了光呢。徐家的厢房里常常是烟雾缭绕,香火不断。尧志邦看见佛像前插着燃了大半然后熄灭了的纤细的香棍棍。

徐家女主人徐大妈对尧志邦姐俩笑脸相迎,将他们领到堂屋的凉快地方坐下,然后喊徐早蝶端茶出来。徐早蝶端着茶壶走进屋子,朝尧志邦—笑:“志邦哥,你来啦!”她笑得很温和,嘴角和眼角都弯着。二姐不端茶杯。尧志邦也没有喝茶,两眼盯着徐早蝶说:“听我二姐说,我家的奶牛偷吃了你家的麦子,我和二姐来跟你道歉,另外我想让二姐把牛牵回去,那是我姐的牛。”

徐早蝶喝了—口茶,平静地说:“先别说牛,你先说你考虑好我的条件了没有?”尧志邦自己都很难说清为什么插翅高飞的心暂时收回来了。也许是考虑到不能跟徐家闹僵,老爹还在人家手下讨饭吃呢,再者帮徐家收了秋,又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机。想到这些就说:“我答应你。我不要:!:钱,干足两个月,能够抵上奶牛吃掉的麦子了吧?”

“只要你肯留下来,工钱照付!”徐早蝶说。尧志邦说:“就两个月啊?”

“行,我家招的都是季节工!”徐早蝶说,“农忙了就干活,冬闲放假!这个你爹最清楚。”

尧志邦无话可说了,心想:忍两个月,还能为上城挣点盘缠。二姐对尧志邦的瞬间转变感到惊讶,对徐早蝶的和善也有了好感。她和尧志邦同时站起来,跟随徐早蝶走到后院。奶牛被拴在树桩上,灰色的树皮被拴牛绳磨出了亮光。徐早蝶将牛绳解开递到二姐的手上,二姐手颤颤地接了绳子,赌气地拍打着奶牛的屁股,走了。

尧志邦抬脚跟着走,却被徐早蝶叫住。他扭头问:“早蝶,我下午上工,不可以吗?”

徐早蝶隔了距离看他—阵儿,说:“你还不知道,我给你派什么活呢?”尧志邦站住,听见墙外奶牛悠长的叫声,扭头看见二姐走了老远还回头看他。二姐喊:“志邦,你跟徐姑娘多呆—会儿,回头我告诉金铃—声。”尧志邦没有回话,徐早蝶笑着喊—声:“二姐,有空儿来串门啊——”

尧志邦跟着徐早蝶走进堂屋,看见徐大妈正在淘洗白菜,老人擀了—案的面,水在锅里煮着,她让徐早蝶瞅着锅里的水,自己将装满白菜的水桶提出去了。徐早蝶本来是想把尧志邦领进自己的工作室说话,既然母亲让她看着锅,只好在灶膛口前坐下。徐早蝶—边往灶膛里添加柴草,—边说:“志邦哥,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留你吗?”

尧志邦摇着头说:“不知道。你别叫我哥,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家的仆人啦!”

徐早蝶笑着说:“掏句良心话,我家是租种你们的土地,但凡是来我家打工的待遇是不错的。多少人想来,我还未必答应。只有你尧志邦是个例外啊!这—点,你比你爹有骨气。”

尧志邦说:“人跟人不—样。你不是说过吗,北方农民就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

徐早蝶笑了广你还记着啊?大老爷们还翻小肠哩?”尧志邦发现徐早蝶的眼里放光,自己竟有些不自在了。他提醒徐早蝶锅里的水开了,徐早蝶掀开锅盖,—股热气将她的脸裹住。尧志邦赶紧将灶膛里的柴草撤掉。徐大妈进来了,舀—缸子水倒进面盆,双手插进面盆,将面弄得咕叽咕叽响,她笑着对尧志邦说:“我们都不爱吃面食,这是我专门为你和的面。中午在这儿吃饭!给你炸丸子!”

尧志邦摇头说:“不行,家里还有事儿呢!谢谢大妈!”徐早蝶说:“看你的样子像有事儿的,你就走吧,下午跟我到田里割麦子!”

尧志邦问:不是拦截到了收割机吗?”

徐早蝶嘲讽地说:“你们家的地,你就忘记啦?村北的大刀把儿地,收割机是开不进去的!”

尧志邦愣了—下,红头涨脸地点着头。

徐早蝶送尧志邦走出小院。尧志邦走在村街上,还在回自家的土地,他怎么就想不起那块叫大刀把儿的土地?看来自己还不如徐早蝶熟悉自家的土地。你活该听人家外乡人吆喝,活该在温州女孩徐早蝶面前丢丑。气归气,他从与徐家母女的接触里,感到了—种暖意,这让他心中充塞的屈辱感消融了不少。都说温州人勤劳,温州人肯定有他们“牛”的地方,不然怎么能够将羊马庄的“刁民”拢住?就拿徐早蝶母女来说吧,她们从不说粗话,不嘴碎,不和村妇闲话生事。徐世昌是个什么样的老头呢?羊马庄并不肥沃的土地,怎么在他的手里就滚滚发财呢?他不由自主地对徐家以及徐家经营的土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边走边琢磨,有楞有角的腮上暴出咬紧的牙床。

快到家门口了,杨金铃忽然从草垛后面闪出,截住了尧志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