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败唐骄千生万死地保着负刍杀出秦军的铁壁合围,回到郢都,负刍气急败坏地进入楚宫,得知太子并无大恙,然后蒙头昏睡,直待一觉睡到日落偏西,才起身进膳,然后命人把昌平君传来道:“王兄,你知道战事吗?”
昌平君点头道:“唐骄先到我府中,都说了。”
负刍突然问道:“你和项燕很有交情,可是你知道他近来的现状吗?”
昌平君道:“颇知道些。大王问他做甚?”
负刍道:“寡人当初不该解了他的兵权,今日若有他,还不至于败。秦人怕他,寡人还请他为上柱国。只是项城已被秦军阻住,谁可以去密召他呢?”
昌平君道:“项上柱国归里不久,臣即密派人把他请回郢都,如今在臣府中隐藏。他听说我六十万大军覆灭消息后,痛哭不止。”
负刍道:“你立刻传布他,封他为上柱国。张简、陈羡的五万大军归他管辖。一切战秦人的事,唯他做主,寡人不再免他的职。叫他放心好了。”说完便写了封诏,递给昌平君道:“王兄,寡人要休息几日,只把此事托于你。”
昌平君拜辞了负刍,捧诏出宫,回府去了。
张简、陈羡听说六十万大军都惨败于王翦之手,说交兵权,一百个乐意。只是项燕心中为难,他向昌平君道:“王兄,如今,我倾国之军尽灭,再整军威,我之力量比秦之力量如井泉之比湖河。若有一百个项燕分赴楚国各地,或可重兴国威。这个上柱国,我也难再接受。”
昌平君忽地给项燕跪在地下叩头道:“上柱国,楚国之运,势如垒卵。但是看在你我知遇之情,尽人事而凭天命吧!我与上柱国败则同败,死则同死吧!上柱国,天若不亡楚,或者还有一线希望。”
项燕拉起昌平君道:“项燕也不是什么上柱国,但同楚国命运同休。”
项燕接受封敕后,立即约同昌平君、张简、陈羡去见负刍。项燕逼着负刍把三天来的战事细说一遍,后一天还不知,只可盼消息。项燕听完道:“大王,依臣之见,我王立即随臣舍去郢都,带五万大军西去郧国城,集结楚西各地之壮丁、军队,南联蛮粤之众,可进可退,王翦再能,岂奈我何?”
负刍点点头道:“就依上柱国之策,只是要听一听靳毁二十万军的后果。”
项燕道:“逃军不断回来说,非败不可。”
负刍道:“若如此,三天后离郢向郧。”
全军尽毁的消息传来,项燕又拜见负刍道:“大王可带后宫人等,刻下出郢都西去,为臣保驾。路上恐还有秦军围截,但可拼死杀过。不要迟慢。”
负刍却推辞不走,命项燕先守城。
项燕只好退下,布置防守。项燕又把逃回郢都的三万多军重新连夜整编,共有八万多军。可幸的是,两天过去了,王翦之军也没来包围郢都,又有败逃回的士卒报说:“秦军一方打扫战场,一方向北退去。声言并不围我郢都,只歼灭我主力便可。”第三日,预燕派出的侦者,回来也是如此说:“秦军皆退向我平与地区,连淮南城也没占领。”项燕心中纳闷,想了好久,霍然明白:“这依然是王翦的金钩钓鱼之计”!于是又去催负刍道:“大王虽得王翦之军退到平与的消息也要立刻离开郢都!”
负刍道:“寡人正欲和你商议,不能再去郧国城了。秦人已退,我为何还要搬迁?”
项燕道:“王翦乃秦之顶门户之宿将,作战百分拿稳,非李信之辈可比。他今不来围郢都,是因大王早已回郢都,或料到,不待他军到郢都,大王即走向他郡,如此一来,王翦只得郢都空城。而难得大王。设若大王驱向他郡,召集兵民,依险而守,胜败也难料。他是故纵大王在郢都,待我再一次召集有生力量,他可聚歼之,如此一来,秦军既免去驰驱之劳,又可坐得胜机。此乃金钩钓鱼之计,大王三思之!”
负刍想了半天道:“在郢都召集兵民,不也可以和他一战吗?”
项燕道:“郢都无险可守,又且战乱频仍,兵民大惧兵祸,战之于我不利。”
负刍道:“且守郢都,他若动兵来,我走之未晚。”
项燕不敢再强负刍所难,只好下去整军,便一方请负刍之诏,到旧吴、越二地征集兵役、粮草。
王翦果如项燕所料,尽歼楚军六十万后,并不夺取郢都,下令收拾了战场,舍弃淮阳城,引军北去平与地带驻扎,又命秦军还如以前苦练军战。秦军此战也损失了二十多万人,但不消两个月,已被韩、魏、赵发来的兵役补足,粮草更为充足。秦军中将士也有问王翦“为何不攻郢都”的,王翦笑道:“楚,地广人众,我围郢都,负刍便去他郡据险以守,号召兵民再战,于我不利。今后令他不出郢都,楚国兵源还流向此处,我在平与,进攻容易,退守不难,再胜他一次,楚即亡矣!”
蒙恬问王翦:“负刍若已走向他方呢?”
王翦道:“负刍若向他方,我也不穷追,只取楚北、楚东大片河山,待机再战可耳!”
不日,秦侦者报:“负刍还在郢都,又起用项燕。”
王翦沉吟良久,向蒙恬、蒙毅道:“我只不逼他,他也就不离郢都了。只是重新起用项燕,当于我军不利。但是,负刍刚愎成性,何能深信项燕?如今,楚灯已半明不灭,项燕不能将六十万众,也难胜我。”
二蒙听了点头称是。
王翦又问二蒙:“这次大战,发现楚将骁悍难治者有几?”
蒙毅道:“其他楚将,即多骁悍难制,都不为楚王重用,只是唐骄,于百万军中出入如走顺坡之路,不亚于赵国的赵长戈、颜破败之流。这次负刍逃命,即他破围保护而成功的。”
王翦道:“时刻关注此人,可收则收矣,不可收则伤矣,不可掉以轻心。”
王蒙等将都应了。
王翦又把这次大战详写了捷报,报到咸阳。二十多天后,秦王政来诏,对六十万众,大加犒赏,又对伤亡者作出优恤的条款,付之诸郡、县施行;又褒赏、晋级了有功的将士。使秦军将士欢欣鼓舞,很少有怨声出口者。秦王政来诏中又说:“王大将军所请田园、美宅、建造事,寡人尽依所求而施行,大将军勿念于心,只望收灭楚邦,寡人与大将军畅怀共乐!”
王翦哈哈大笑。
王翦自秦王政二十三年四月大得全胜,恒不出兵,直到二十三年底。此时郢都城中楚王负刍又集大军三十万,项燕自觉力量还弱,便不断地向楚西地区要兵、要粮,楚国百姓备受兵役、赋税之苦,怨声载道。
负刍五年初,因淮阳地当拒秦前哨,项燕派兵五万,令司败唐骄将之。唐骄在前次大战中立了高功,本应晋爵升级,可惜负刍想到了也不做。昌平君曾多次地请示负刍给唐骄以高官,负刍道:“他若做了高官,再逢秦军,作战便不出力。你去说,叫唐骄等着,待项上柱国年老归田时,他可接替。”
可是唐骄为人忠而直,从不计较负刍之言行,一心为国却无二。项燕也曾替唐骄向负刍请官,皆被负刍拒绝,项燕只是长叹而已。
唐骄主淮阳五万军的消息传到王翦军中,王翦听了笑道:“这一次该叫唐骄受我网罗或使他命归乌有了!”
王翦决计之后,便和蒙恬、蒙毅密议好,由蒙恬、蒙毅带一万军取淮阳,李信亦从之。王翦的主计是:“多事收罗,少事伤亡。此人若为我用,天子必喜。”
蒙恬、蒙毅提军杀到淮阳城北,只扎营,不围城,似作观望之势。唐骄闻得秦军来攻,只一万军,一时不解秦军所计。但又不敢贸然统军出战,恐中王翦的诱敌之计。他给郢都报去了消息,等待项燕的指令。秦军徒扎了三日也不战,项燕已给唐骄来书道:“恐是诱军,司败相宜而行之,但不能统大军与之野战。”
正于此时,蒙恬、蒙毅派使给唐骄来书道:
将军乃鹰扬之将,前次淮阳冲围,我将士皆惮将军之威。今次我不出大军,只派一偏师于城下,欲求将军出城,斗将以较高下。我军中大将蒙毅曾与将军合战数次皆未胜。今蒙恬率兵乞与将军一战。蒙恬拜上。
唐骄看罢来书,心中掂量不定。他想:不出战呢,蒙毅以为我畏他,传名不美,与我军心不利;出战呢,又恐他是诱敌,或城中有奸细为乱。报给项上柱国做主,已是来不及,因来书等待批复。想了好久,批复来书道:“三日后会战蒙将军!”遂即派人飞马到郢都给项燕报信,以待回示。次日送书人从郢都回来,项燕来书道:“城中托裨将军斗无书掌军,无失,若杀蒙毅,以懈秦威可也。”唐骄心中有底,便整备五千精良军校,四千步军,一千马军,三天后,待出战。伊时,二蒙又来书道:“愿君一如所约,只一将斗一将,如有辅佐者,为败矣!”唐骄回批道:“楚人有言:‘百言百当,不如择趋而审行也。’望二大将重在克践!”
两阵上都擂起三通战鼓,配以呜呜的号角声,三军大哗,天摇地动。
这日,两军对垒开战。唐骄策马上阵先开话道:“来者可是蒙毅将军吗?”
蒙毅一笑道:“唐将军,半载前于刀矛阵里,我们交过手,吃你武艺通天,竟保着楚王走了。”
唐骄大横着长槊道:“蒙将军,秦楚两国原有旧好,又是亲戚。何事秦王非吞并他人以足自己的悍志?我此阵若胜将军,你可回致秦王,修好罢兵,各治其国如何?”
蒙毅又一笑道:“我们为将的,只知忠于君王,斗武沙场。国事巍巍,非你我扛抬得起。将军若胜了我一人,我可全军退去。此约有如恒日在天。”
唐骄问道:“将军把何处军队退去?”
蒙毅道:“即六十万大军。”
唐骄笑着问他:“如此重大军事,你敢决吗?”
蒙毅道:“我奉王大将军之命,羡慕你的为人,早已在帷幄中决好,请将军勿疑。”
唐骄点头道:“好,只望将军不会矜其能丧厥功,便好了!”
说罢,两将拼死以战,至天黑,大战了三百余回合,仍未分出胜负。于是,双方鸣金收兵,约定明日再战。
次日清晨,双方又出昨日的兵将,唐骄、蒙毅复出沙场,交手狠斗。
忽然淮阳城上一片鸣锣报警声,唐骄与蒙毅只又交马一合,心中慌乱,跳马出核心,翻身就走,直往城上瞧看,未暇顾及蒙毅。蒙毅乘机以下绳将唐骄套住,擒将回去。
与此同时,一队飞彪秦军从淮阳城南驰入二蒙的营中,他们已将楚王负刍俘入秦营。
原来王翦在军中派二蒙去战唐骄,并不是主要的大策,他是怕走秘,故意向帐上其他将领声张。在二蒙去战唐骄时,他把俘住未杀的四个精明楚卒,放出来,嘱以手段,许他们“成功后,在秦国为将,不难致哉”等语,又付给那四人一封书简,四个人谎称俘虏逃回营中,回到了郢都打通楚宫的关节儿,见到了负刍,把声称王翦写给秦王的密书呈上。负刍拆开密信一看,其中主要言语是:唐骄欲密降我国,我割给他楚北七十城,自为楚北王。王翦给唐骄的来书附后。负刍又看了王翦给唐骄的密书,其意说得和唐骄之书恰当。
负刍看罢来信,未生丝毫疑心,又轻信王翦统秦国六十万大军,一反手便可为秦之主之言。于是连夜带了一百将士,向淮阳城而去,准备将唐骄革职,然后与王翦决一死战,以雪前耻。然而尚在中途,便被王翦的伏兵俘虏。
王翦既擒了负刍,又俘得唐骄,大兵仍不进淮阳,只引之北去老营。以后,过了三日,王翦升帐,令人推出负刍,命他坐下,王翦问他:“楚王,你既被我擒住,应给你两条路。一条路,你不降秦,我把你立刻斩首,首级以木匣盛之,传至咸阳。一条路,你立刻降秦,明日我派军便把你送到咸阳,养你于一处佳山美水的地方,可以老死。你快为你自己一决!”
作为一国之主的负刍,苟且偷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只是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负刍被押至咸阳后,便投入牢房,后病死牢中,落得个客死他国的悲惨境地。
至于唐骄,誓死不降,只答应不再与秦交战,愿隐身为民。王翦惜他一世英才,破例放了他。
负刍、唐骄被秦军俘去的消息报到郢都上柱国项燕那里,项燕一时失措,难以自持。先前,项燕命令诸将不许声张此事,但是也终于瞒不住,消息传开,郢人震动,惶惶不安。项燕同张简、陈羡等重要楚臣到楚宫中求见靳姬。
靳姬十分明达,主动推荐昌平君为王同时自愿携子隐退。
靳姬和太子离开郢都后,项燕等楚臣便草草地举行典礼,立昌平君为楚王。
秦王政二十四年初,王翦获住了唐骄、负刍,其年三月,楚上柱国项燕以“秦之大军压我境界,我不予击败之,王翦只待我夏天到来,全国、全军皆无粮之时,一举手,使我荆楚便成齑粉”为根由,将郢都城中二十五万军分出十万给张简率领守郢都,自带十五万进驻淮阳,合起淮阳五万军,共是二十九万之数。淮阳的大军又分出十万给陈羡率领为前锋,前驻平与城东,和王翦作对峙之状。项燕自统十万军倚住淮阳,前援陈羡。
项燕几次密奏给昌平君:“张简、陈羡心数太险,不可大用,应祛官。”昌平君未置可否。这次进攻秦军,昌平君以为张、陈二人忠于自己,又发给他二人兵权,项燕奏谏不听,只说“楚将之中多是新人,又多是年轻人,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们将军”。又且“唐骄年少受提拔,终被秦人虏去,放归,又不知去向,如今还是起用张简、陈羡吧!”此间,王翦早已派间谍潜入楚,奉张简、陈羡以重金,并许以高官。张、陈二人赓即起誓发愿,要为秦民,只是待机而动。后陈羡所带十万楚军,开到平与之东,投降王翦。不降者三万人,被杀。
王翦把缴械的七万多楚军,尽编成队伍,发向郑城,尔后分散到赵、韩、魏三地为民,不准其归国。三日后,王翦亲提六十万大军扑向淮阳。尔后,王翦又把全军分成十二重围困住淮阳,飞鸟也难越过。
项燕得到“陈羡引军深入秦垒中投降”的消息,心中痛苦万分。正在分拨不下之际,王翦提大军困住淮阳城,他便下了必死之心,紧意守城,只图鱼死网破而已。
王翦布好重围,便下令攻城。第一阵攻城指挥官便是那个败在项燕手下的裨将军李信。他亲提秦军五万雄悍的步卒,大打开手,奖喻分明,罪罚立治。他又亲冒石矢,攻在前锋,为万将之首。城上的项燕也指挥得当,对于秦军是毫不畏惧。
稍后,蒙恬带五万军替下李信的军队,又是一阵又一阵的猛扑。楚军石矢打尽,项燕尽令百姓拆毁屋、墙的根基石,往城上运。箭射尽了,只收秦军射到城上的箭支回射。
当天午夜,蒙毅所带五万秦军,替下蒙恬的攻城之军,狼嚎虎吼,人继人,队继队,往城上攻爬。
秦军自白日进攻以来,每当爬上城头,均一次又一次地被楚军击败。及攻至天明,秦军共损伤二万多人,城上楚军亦伤亡八千多。
天明之时,李信终于率军攻破淮阳城北门,由于北城已破,随即连锁反应到南城、西城、东城,楚军慌张无措,尽被秦军将校攻上那三面。队队拥城而下的楚军将校,霎时便淹没在一片乌云似的人海中。
淮阳四城门皆破,秦军、秦车、秦马,呼喊、轧碾、鸣嘶,如开天滚雷般拥入。
楚上柱国项燕,人成血人,马成血马,以他的千钧之力,率一千楚将,从城之东门冲突出来。
蒙毅向蒙恬道:“项燕不除,终为秦国大患。兄长,当下令穷追。”于是,蒙恬下达了穷追项燕的命令,秦军万马齐发,向东奔腾而去。蒙恬下令后,便命人回报给王翦。
项燕冲出秦军层层大阵后,回首看时,身后还有二十八个楚国将校相随,只好马奔郢都。郢都与淮南相比,略偏东北方向,相距七十多里。项燕一行惨败者,只放马半个时辰,便到郢都西南城门,马到置夏门城壕之外,往城上一看,都大吃一惊!
果然不出上柱国项燕所料,守城的张简,早已换上了黑旗一杆,投了秦军。
项燕看罢城上的情景,率领二十八人,急急绕城往东北逃去。回首看来路时,秦国的追兵遮天盖地,尘头如云朵翻动冒起,马蹄擂地之声,震动得田径旁的野树也战栗不止。
秦大将军王翦既得淮阳之地,兵不歇脚,马不离鞍,统军便冲入楚国的郢都。秦军有二十多万进入郢都城内,王翦命强兵护住楚宫,查点楚宫中的财产,登记于簿上,准备运人咸阳。
王翦既得楚都,随即占领后世名为安徽的所有属地,到此,楚国那盏祝融之灯算是燃尽了最后一点豆火,灭了。王翦向咸阳大报捷书,派使发向咸阳后,随即兵分十路,分道又取后世名为湖北、湖南、广东、广西、贵州、云南、江西、福建、江苏、浙江等楚国的领地和属国。王翦亲自将一军取江苏、浙江等地,即秦时的吴、越两国旧属。到秦王政二十五年四月,楚国尽被王翦平之。
王翦立下了秦吞灭六国,谁也难与之比肩的巍巍如山的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