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中华千年文萃-骚客的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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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老儒奇遇

珅晚年好色。讽其党广征苏、杭间色伎或小家碧玉,以充下陈。其尤嬖者,则富贵其亲戚、故旧,亦所不吝也。

杭有老儒,设馆于乡僻。每出游,或返家,必过一酒肆,辄入沽饮。一日,又过之。则肆门半掩,内有哭声。入觇之,则当垆女号咷不已。其旁,则赫然老父之尸。盖肆主死矣。家贫,几无以为殓,故女哭之哀。

老儒心恻然。出谓众邻曰:“此亦长者,奈何坐视其丧而不助?今吾愿捐馆谷金之半,以尽故人之谊。众邻其亦量力出资,可乎?”于是众见老儒好义,亦为之感动,不崇朝而殓资、葬费均足,且留有余为女养赡之资,更嘱乡之长者为女择配以嫁之。盖肆主鳏独,仅此曙后星孤耳。既葬,老儒亦归。明年,就馆他邑,遂不复过其处,亦不复忆前事矣。

又数年,偶失馆,家居。岁暮,侘傺无聊,室人交谪,至愤懑不克容身,因避居友人家。忽家中遣急足至,云:“有贵官相召,国家大事不容缓,请主公速去。”老儒不得已,随之归。则邑宰及一显者俱在堂上,且执礼恭甚。

老儒大骇,曰:“诸大人得毋误耶?仆向无出乡之誉,且亲友中亦鲜厚禄者,安得劳二公枉驾?”邑宰曰:“非也,大使衔和相国命,特致敬尽礼,迎老先生往京师。此必中堂特达之知也,卑职敬效鞭弭之劳,敢不拜于堂下!”老儒谦不敢当,乃辞曰:“仆与和中堂素昧生平,岂敢谬膺上荐?”

邑宰曰:“中堂自有特识,愿老先生束装就道,幸勿固辞。今特致中堂厚意,敬献聘金千,赡家费五百,程仪三百。车马已具,请老先生即日行。”老儒曰:“吾闻京师甚远,去当以何日到?”邑宰曰:“杭至北京,约三千余里,此间已派员伴送,又兵役若干,保护至为周密。一切琐事,先生可不劳过问也。”

老儒曰:“容吾缓一日行,商定即复,何如?”邑宰不得已,乃叮咛相约而去。老儒以问妻,妻曰:“正患无以为生,老运至矣,奈何不往?”老儒乃北行入都。

至,则入相府,势焰赫奕,往来鲜衣俊仆如织。导者引坐听事中,陈设雅丽,目所未经。闻仆者相传语,皆言某夫人即出见,而不及相公。老儒益疑骇:“彼相公礼贤,岂妇人为政耶?”有顷。仆人言:“某夫人至矣。”果闻环佩声自远而近,香风拂处,一丽人招展入室,侍儿三五,挟红氍毹敷地。倒身四拜,口称“义父”。

老儒瞠目不能语。丽人知其骇异,因婉语曰:“义父不忆某村酒家女耶?捐金葬父,感同刺骨。儿所以得有今日者,皆义父之赐也。特屈义父来此,稍酬旧日之恩。此间虽不能如义父意,尚可略尽心力。愿义父勿弃。”老儒曰:“姑姑长成如此,老夫亦甚慰。当日葬若父,不过略尽绵力,亦复何恩?且老夫晚年颇好淡泊,厌弃纷华。姑姑意良厚,其如老夫福薄何?亦既来此,小住数日,即当返里。”

丽人殷勤挽驾,曰:“必相处数年,以尽报施之谊,幸勿固执。”老儒仍逊让未允。丽人曰:“义父倦矣,姑尝酒食,然后安眠。何如?”旋出酒馔,极丰腆,丽人亲执壶劝酹。酒罢,命侍儿二人敷寝具。老儒麾却之,改命童仆。

及明旦,仆传命:“相公请燕见。”老儒入,和相方倚绣囊坐。离席款接,礼数颇殷。老儒长揖而已。和相笑谈甚洽,称老儒为“丈”。问讯南中风俗,语多滑稽。老儒偃蹇不甚致答。旋和命幕僚伴谈宴,自起去。于是流连约旬余。每朝及午,丽人必来问安否。及晚,则和相邀入清谈。

老儒诫丽人:“冰山不可恃,宜自为计。”丽人拜受之,且言:“已有所蓄数千金。”托老儒于南中购地筑室,为菟裘计。老儒初不允,丽人泣曰:“义父忍令儿供人鱼肉耶?”老儒乃勉受。

丽人更于所托外厚赠之。和相别有所赐,极丰。先后计三万金。老儒欲辞谢。丽人曰:“否,否!彼等视如土芥耳。不受,则亦为仆役所干设。且义父取以施与贫穷者,受惠殊多,胡介介不为耶?”老儒乃归。

抵杭,伪言和相以重金托彼创慈善事业。乃集乡之仁厚长者,规划进行。为设养老院、育婴堂,复置义庄。老儒竟不私一钱也。其妻亦仅知为公家钱,不敢攫取,惟怨老儒之胡不中饱而已。无何,和相败。老儒以无名,未挂党籍,且受赐事无佐证。乡里感其厚恩,无攻讦者,卒免于祸。

未几,有妓来西子湖边,云访亲。或劝之嫁,不允。问所访者,即老儒姓名也。辗转得之,老儒喜甚。乃为之划育婴堂后院居之,布置一切,及料量婢媪,颇极完备,以其享用豪奢成习惯也。女尽却之,曰:“吾将长斋绣佛以终,何用此纷纷为?”遂布衣蔬食,一媪伴朝夕而已。

出囊中金,犹千余,悉以捐助两院。且访父母之墓道,为之封树,并立后以奉宗祀。或劝之嫁,掉首曰:“吾本无为和相守节意,但人生如朝露。吾视世上荣枯,伤心已极,业已勘破,何必复入魔障中耶?”卒不嫁。老儒殁后,助之丧葬。事毕,亦感疾坐化。所立嗣子葬之孤山之麓。名人颇题咏焉。死时,年未三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