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这辈子活得热气腾腾
34211600000018

第18章 没人跟你过不去,是生活本身矛盾密布(4)

说来说去,这不还是钱的问题吗?要不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呢,不用贫贱,我看白领就够哀的。一生生俩,老婆才挣4千,老公是个石油公司做软件的,算他税前三万,到手能多少?两口子加一块儿一个月3万块,老公个色嫌烦,不要保姆,不要丈母娘,老婆必须每天跟家带孩子喂奶。你指望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奶妈能有多少跟世界update的时间和机会呢?资讯跟你一样对等,情趣跟你一样丰富,身材跟生育前一样,****不松弛或者肚子上没疤?这怎么可能呢?然后越这样,老婆越没安全感,长此以往,当然家将不家。别老拿小S出来举例子,她一个不喂奶的,更何况小S没准儿还被家暴了呢。有多少男人或女人能忍受两口之家突然变成了四口甚至六口,三居室变成了没有落脚之地,屋子里本来飘着香精油的味道换成了奶骚甚至尿骚?不说别人,我自己第一个跳出来承认,我受不了。

怀孕以后,住房问题突然成为我家最大的当务之急。我跟胖同学两人被新政策搞得都无法再贷款,全款买一处我能住、孩子能住、胖同学能住,离我爹妈近且位于帝都北京的房子,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Mission Impossible。如果我们尚且要为了一个房子搞得几乎离婚,家版的这些突然离家出走的老公,突然劈腿跑路的老婆,突然翻脸的婆媳或岳婿,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我们都是人。最普通最平常不过的人。我们的文化教了我们忍耐,却没教过我们,忍不下去或者忍的很难受的时候,该怎么处理。一个男人给不了你全部的将来,一个孩子也绝不会是什么救赎的良药,一个女人更不可能成为永远的公主和新娘。茜茜公主最后还是个悲剧呢,你还想怎么样?

所以,也只有睁一只眼,闭只一眼,揣着明白,装着糊涂,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该争的财产寸土不让,该厚道的地方高抬贵手,祝你幸福,也祝我平安,孩子是咱俩的,你要管,我也要管,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也犯不上为了他搭上咱们一辈子。这样的婚姻,你觉得有劲吗?

我真觉得还行。

生日快乐

九岁以前不论。今年之后的事情不知道。三十三岁的生日真是史上最惨淡荒凉的一个。

收到几个学生发来的豆油。开心上收到几份祝福。表妹来家里看我,带来一只大毛熊。老洪送我一瓶香水,柴德托人带我一瓶精油,又千叮咛万嘱咐说要等生完孩子以后再用。有个学生做了个手工的牛皮钥匙包,要走了我的地址。没了。

我自己也没有过生日的兴致,天气那么热,体重那么沉,心情那么烦躁。无论如何不可能会快乐,所以何必多余问这一声。

从人生经历的角度来说,怎么样都是好的。从常识的角度来说,我觉得灰心丧气只不过是孕期荷尔蒙错乱的副作用。从大部分二十几岁的孩子角度来说,三十三岁的女人了,过不过生日又当怎样?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说,这个生日跟我的婚礼一样,因为知道谁也不看重,所以自己早早就大喊大叫着,我不care!等几年以后回头再看,人生真是乏善可陈。

自省精神太强,最大的坏处就是,总是不停地琢磨,我是不是不宽容不理智不大气,我现在有诸多抱怨,这是不是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是个孕妇,所以大家都原谅了我的脾气,那我是不是不该原谅我自己?

但是平心静气下来,我这个孕妇,一学期坚持上完了两百九十二节课,并未修过任何一次病假或有一次迟到或早退;写完了一个五十集的电视剧;卖掉了一个小说版权;如今已进入孕七月,手里仍有两个三十集和一个电影在进行,下个月我要飞上海去宣传杜拉拉,我欠了世界什么?我有对谁不起么?我干嘛总是满心抱歉时时三省吾身?

有些时候,我觉得最令人恐惧的台词,莫过于《海盗电台》里那个牛逼的胖子DJ坐在甲板上,摇头晃脑地告诉对面仍然握着满把青春的英俊少年,“我人生的高潮已经过了,自此以后都是下坡路”。

起码从生日来看,这预言是真的。

谁是千堆雪,谁又是长街?

早上爬下床的时候,几乎要十一点四十了。我娘很无奈地撤去早餐,直接端上午饭。看我脚步虚浮脸色蜡黄睡眼惺忪,还当我熬夜干什么了呢,谁知我摇摇头告诉她,我什么也没干,临睡前只看半部《教父2》,夜里也没再跟毒蛇猛兽虎豹虫豸做凶猛搏斗,但我还是惊醒数次。梦与梦的间隙,梦非梦。早上醒来,一边是手机里各种或真或假的三八短信,一边是拉开窗帘,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料峭早春。我倦得只想喝杯热茶。

我做的的确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噩梦。梦了一晚上,全是人。可是我梦的简直比史上最汹涌的噩梦还要激烈,整整一个晚上,我把我一生里喜欢过但是不喜欢我的男性,集体会晤了一遍。我梦见我变成十几岁少女,到四中去找胖同学,却不知怎么迷了路,在另一个门口遇见我暗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师兄,我请人家带我找路,人家不肯,我愤然转身狂奔……下一个镜头里,我却又骑上了自行车,要到什么人家里去送信。信送到了,打开竟然是一张请假条,对方愕然望着我,尴尬莫名地朝着自己身边的女伴讪笑。我就那样霍然惊醒了。醒又醒得不透,只消片刻,新的梦境又扑面而来,不知所以,也不知所终。

梦里面,我没有脸,只有背影。我在我自己的梦境里,始终是个狂奔的、没有方向的、面目模糊的少女。凌厉的强势的聪明的我跟这个少女共存了这么久,每当失意低回,那个少女就会蹦出来,提醒我其实是个多么希望凭借某些好意来肯定整个人生的人。她在我身体里越久,我就越明白,那些你求的,终究,不可得。

在人生的这个时刻,应该彻底承认,少年已老。梦里的人,醒来的时候,几乎都记不得长相。他们不是千堆雪,我也不是长街,何须千山以外,明月早就不知道照谁家沟渠去了,只是这些梦。它们提醒着聪明的凌厉的强势的我,你的青春,已告别了。你所有的,无论多少,都是你仅有的。

不知道有多少中年人,会像我一样,在一夜梦醒之后,会突然接受自己中年人的身份。那真是一种,并不需要人懂得的心情。

领悟

买了一套正版的李宗盛《理性与感性》演唱会的CD塞进小白的音响里。这两天开车到处奔波,时时在GPS不认路的时候刚好发现音响里播着《伤心地铁》之类异常应景的歌儿,令人很难不爱李宗盛。

不用到处奔波之后,我心安理得地胖了。某天去百盛超市买了小三百块钱的菜,打电话告诉胖同学说,晚上回家吃饭吧。他大吃一惊,当下以帮我重装电脑作为报答。孰不知我真的只是忽然很想做顿饭吃。多年没下厨,切土豆丝的时候几乎切掉小半个手指头,缠上创可贴继续战斗。一个小时多之后,我焖好米饭,烧了带鱼,炒了青椒鸡丁、土豆丝、西红柿鸡蛋和蘑菇。没时间烧汤,索性洗干净两个杯子倒满葡萄汁,假做红酒充数。这顿饭,我自己都连添两碗。我实在不是个好主妇,但胜在我跟胖同学多年没有家常菜吃,偶尔露峥嵘一顿,像模像样之下就忍不住放开怀抱——心说反正吃了这顿,下顿还不知道在哪儿,何必不吃呢。谁知第二天胖同学在家工作一天,于是马上有了下顿。我把冰箱搜罗一遍,找出两只胡萝卜,又找出头一天剩在冰箱里的鸡丁,炒了一个胡萝卜鸡丁蛋炒饭。嫌弃炒饭没有绿色,拿了瓶在东京机场买的气味粉撒上去,居然也花红柳绿。怀抱着很想显摆我是个贤良女子的虚荣心,我跟胖同学说,我们拍照片发到水木food版吧!胖同学挥手就给我撅回来了:“人家那上面都是专业人士,你这发上去会被拍死的……”气咻咻地打开开心网,看见几张百合的厨娘照,那个架势直接震撼了我,再一看烹饪内容:烤蘑菇!当时我就哽咽了——大家都是客串厨娘,为啥我的蘑菇就只能跟葱花一起胡乱炒炒就出锅呢?

节食逐渐成为一个传说,周末又去了婆婆家蹭饭。路上胖同学开车,李宗盛同志开始唱《领悟》。我听了起码也有一万一千遍《领悟》了,忽然之间,还是觉得歌词很堪玩味。我问胖同学,如果某一天,我真的不再渴求任何爱,任何好意,任何诸如此类的东西,我是不是也就算是挣脱了情的枷锁爱的束缚从此可以任意追逐了?胖同学大摇其头,问我,那还活着干啥?

我……

我不敢说我活开了。但是求的东西真的越来越少。还是会有忐忑焦虑上蹿下跳气喘心悸。但是,没那么非谁不可,非要不可,非这样或那样不可。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事一件,但开始平静,不做梦,不怨怼,不强求。我估计,这就是老了。

老了就老了吧。谁能不老呢。老了,平静最好。安安静静接受自己,是我今年最大心愿了。

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

元宵节,前男友同志打来慰问电话,说要给我儿子送礼物,我老实不客气地说,好呀,尿不湿要日本原产,礼物请送名牌,宰你我可没商量,反正心疼钱的是别的女人,跟我有啥关系。

挂了电话,心里感慨万千。我当然不会去看《将爱》。让最爱怀旧的巨蟹去怀旧,不如你直接把她打哭好了。伤心人别有怀抱算什么,最伤心的是各自别有怀抱,见面亲如老友,然后彼此言之凿凿的谈着你老婆我老公你儿子我儿子如何如何,各自都是时尚杂志里幸福的小康家庭的楷模,分了手,却忽然看见天边一朵云。

我们当然开心过。我最好的时间都给了你。明明知道没结果,我们也厮缠了整五年。最后也算和平分手,分手之后各自嫁娶,根本没翻脸。我们都生了儿子,我们几乎不再联系。如果联系,一定是你联系我,因为我骄傲。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联系一个跟我和平分手又和平地娶了别人的男人。最后,我们都老了,虽然不是一起老,但是胜在殊途同归。

要过这么多年我才肯承认,当初是我自己放弃了。你不是我以为的那个坏人,我们不过是个凡人,我做前女友有多优秀,做现女友就有多差劲。我老早已经原谅你,却一直没有原谅我自己,归根结底,我不够爱你。我不曾深深爱过任何人,像爱我自己那样深。

原来你永远是我青春的一部分。不可否定,无法抹杀,虽然我早跟青春没了关系,虽然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但当这场烟火划过天际,我当然没有想起你,我只是,想起了我自己。

忙与盲

我忙得不知春夏秋冬日与夜。白天已经惨过剃头,夜里总是睡不安生。不知多少夜了,我从噩梦中惊叫着醒来,窗外天色总是茫茫然的黎明,我要翻个身,抱紧怀里的小毛熊,看着旁边熟睡的胖同学,才能压抑下来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噩梦的内容总是差不多的。毒蛇、猛兽、怪模怪样的虫豸。我夜夜奔波在梦里的潘多拉星球,同《第九区》里的大虾人交战逃生。《实习医生格蕾》里说如果人得了绝症,梦境就会提示你,我就纳了闷了,以我这做梦的内容,能得什么绝症呢,莫非是寄生虫吗?

手里在忙的八百件事儿里,跟我自己的饭辙相关的,估计连八件也不到。连我家钟点工都开始对我表示同情的说,“你也太忙了!像你这么忙,得赚多少钱啊?”我苦笑着回答人家说,我这一上午就没忙活一件自己的事儿,一分钱我也赚不到。钟点工接着说,“那别人能赚着钱不?”我点头说,别人行。钟点工就摇头了,说,“那你是图什么啊?”我愣了,仔细寻思半晌,发现完全回答不了“图什么啊”这么艰深繁复的问题。

我在忙什么呢?有一个我没见过面的女导演,把我介绍给了一个我更加不认识的男导演。两位导演都是新人。男导演有个不成熟的剧本想找我改,我推荐了我的学生哈哈。可男导演急了,怕我要跑,见天儿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要跟我“一起谈谈本子”,所以我得看哈哈修改完的剧本,还得去吃一顿提意见的午餐。《杜拉拉》的小说要做宣传推广活动,可电视台编导的电话打到了我们电视剧的制片人那里,于是我要用一天时间去录制一期莫名其妙给别人宣传的节目。再比如就是从前教过的某位学生要出去磕活儿,自己写了东西又怕不成,事先发给我瞅一眼,发完了还跟你说,“赶紧啊张老师,我这边急着呢。”你说这咋整?我一点儿法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