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风为媒。松树、杨树、水稻等楦物的花粉是靠风传播的,风媒植物的花都不会太显眼,既无艳丽的花被,也不淌甘甜的花蜜,但它们会生出大量的花粉。
它们一样期待着。
只要是在大地上生出的,都是可以期待的。
一株玉米的雄花序可产生5000万粒花粉,这如此之众的期待,我们看不见,但只要你一想就会动心动情。不仅仅是期待,生出两个气囊的翅膀,是为期待所作的最精妙的准备。当所期待的风款款而至,花粉便开始远行。走得最远的是北欧松树的花粉,可以飞越六百多公里至格陵兰岛。
我们怎能不感谢风呢?
生长在水中的有花植物是靠水来完成花粉传播的。
芳草与黑藻是雌雄异株植物,雌株长有一个长长的花柄,把雌花托出水面;雄花成熟后便携带花粉随波逐流,如遇雌花,当即传粉。
还有一些植物是依靠鸟类和一些哺乳动物作为传媒的。
在澳大利亚有一种体形很小的蜂鸟,它在采集蜜汁时会把整个身子都钻进花里。蝙蝠、松鼠、猿猴等等,都是花之媒者。
因而,雌雄性细胞神秘融合的过程,使百花盛开的季节有了实质性的不可抗拒的生命内容。
生命是因为生命的神秘才诱人而高贵的。当成熟的花粉传到雌蕊的柱头上之后,蜜蜂或蝴蝶便远去了,但,一个神秘过程的开始便神秘到让你目瞪口呆:那些亲缘关系离得远的植物花粉一概被冷遇和排斥,只有同种植物的花粉才会受到欢迎,它们是怎样互相识别的?这样的识别机制是雌雄双方同时或由哪一方控制的?这机制仅仅是花粉与雌蕊柱头的,还是植物本身机能的一个方面?
受到欢迎被接纳的花粉为柱头分泌物的刺激,吸水萌发,花粉管便从花粉壁上的萌发孔中伸出,随即花粉里的营养细胞、生殖细胞或两个精子流人花粉管中。
天衣无缝的创造啊!
花粉管的路便是生命之路。
花粉管自柱头经过中空或具有疏松组织的花柱,向下生长,直趋子房中的胚珠,再经珠孔进人里面的胚囊。直到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花粉管中的两个精子随同少量细胞质,从花粉管前端的小孔中释放出来。其中的一个精子游过去4卵细胞结合,另一个精子则与胚囊中间的中央细胞融合。这种两个精子的同时融合,是被子植物特有的双受精现象。
传粉到雌雄性细胞融合的过程,是一个决不匆忙却又为时短促的过程。你看蜜蜂聚精会神地采完花蜜旋又飞去便知道了,你想儿时见过的风摇杨树扬花纷纷不知所往就可见一斑了,一切都是从容、有序,是偶然的必然,也是必然的偶然。传粉之后的植物“怀胎”,棉花与大多数植物需一昼夜,这个时间主要是精子在花粉管中游走的时间;橡胶草只需15—45分钟;最有趣的是秋水仙,它的花粉管要经过半年生长才姗姗进人胚囊,使这一神秘的过程因为漫长而更显得神秘。
你看见花落有时会伤感,尤其是碰巧在一场风雨之后,人们慨叹“无可奈何花落去”。不过,对于植物世界来说,花开花落是一种给定的生命程序,既非大喜亦非大悲。
当传粉受精的过程结束,花萼、花瓣、雄蕊等部分便也大功告成,然后是枯萎脱落。你看棺物中的每一株树、每一根草,与人相比,它们成功地活着,长寿、平安、生生不息的一个秘密是:不积聚财富,绝无名利之累,一切听其自然,没有生命以外的任何包袱。枯萎也是愉快的,脱落也是潇洒的。而在雌蕊基部的子房里,植物的下一代那可爱的“胎儿”也正在一天天发育长大,子房壁的细胞不断分裂和增大体积,形成了果皮部分,而包在子房壁里的胚珠便发育成种子,所有的果实都是果皮及种子的共同体。
种子的形状、色彩以及沟、穴、条纹,都会使人想起花粉、花朵,神奇与美丽的形态或有不同,但,你总能发现传神处的根脉相承。
植物中最大的种子是非洲塞舌尔群岛上的复椰子树种子了,直径有数十厘米,重达十几千克。人们用芝麻及荠菜子形容种子之小,但较之于兰花的种子,芝麻和荠菜子便是庞然大物了%1克重的芝麻有200—500粒%而同样重量的兰花子则是200万粒之多!
花之路,就一个季节而言,已接近尾声了。
这个尾声往往都在夏天和秋天,这是人们吃各种新鲜水果以及收获水稻、玉米、高粱的季节。人啊,你不要忘记,你所吃的粮食、水果这一大部分是植物一绿色世界传宗接代的器官你要赞美并且感恩。
还有更多的果实与种子,又将踏上传播的跋涉之路。
亲爱的朋友,你还记得田埂路边的蒲公英吗?风,把一个个小小的“降落伞”吹走了,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蒲公英陪伴我们的童稚的年代,在记忆中往往是最清晰的而且带着风与泥土的温馨。
我在南海边上还看见过漂流在水中的椰子,水便是椰子的传播者。椰子的构造是那样奇特,它的果皮是一层厚厚的粗糙的纤维状组织,里面充满空气,当椰子成熟掉在海里,它会悠然地漂在水面上,任海浪把它冲到一处岸边,生根发芽。
小鸟、松鼠、蚂蚁,都是种子的搬运者、传播者。
凤仙花的果实成熟后,只要外力稍有触及便把种子弹射出去。依靠植物自身能力传播后代的,还有各种豆科类植物。我在欧洲南部曾见到过一种奇妙的喷瓜,当果实成熟,包在果皮里面的组织生出黏稠的液体,膨胀并且产生压力,有一点外力,喷瓜即会炸开。有趣的是它们的果柄一律向上行头与地面构成40—60度夹角,这一角度正是大炮取得最远射程的最佳角度。
有人戏言,如果没有欧洲的喷瓜,欧洲的大炮就打不了太远。还有人说,欧洲最早的炮兵,都是种喷瓜的好手。
当然,我们这个地球上的最伟大的播种者,是农人。
总而言之,在开花、传粉、受孕、结实之后,种子们一各种各样的种子们一;不着对根的向往走了一一走到它们可以生根发芽之地。
花之路啊!
赞美与感恩之路!
1996年秋天,我从四川瓦屋山的丛林间沿着那一条林中路下山,在四川盆地的底部踏访长江防护林。那些原先裸露着红土与黄土的山头、丘陵一个县的森林覆盖率在几十年的破坏山林之后下降到37。上下一一这是真正的荒漠化的边缘。水土流失不仅使农民无地可种,家园凄惨,还使长江日益浑浊,长江成为第二条黄河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今,经过五六年的植树造林,这里的山绿了,农民有地可种有柴可烧了。我在川西北的纷纷秋雨中,从一片林子走进另一片林子,在坚硬而还处在幼年的川柏下听种树人说:树茬茬立地生根了,这一片土地的稳固、丰收、安乐就有望了。
我便特别留意那根。
这个山头的树,根或许已到了那个山头。
这处河边的树,根肯定扎进了河的另一边。
我们走的路,我们住的房,那地底下全是根的时候,地面上的景象是这样的一一种树人说一一你的头顶上就是林冠,你伸手便能与青枝绿叶触摸;你看见一处竹林,那竹林下准有儿把小竹椅一个小方桌一把小茶壶……川西北的竹子啊!
一丛竹林就是一处风景。竹根较为容易哲见,它喜欢蔓延而小‘是往地下深处走,它的蔓延使竹林的壮大异乎寻常之快,它的一部分根系常常露出地面,为了呼吸,但也无声地告诉我,根已走的路和将走的路的艰难。
我的心里缠绕着根,在天寒地冻时回到北京,开始写根与花。一个深夜,有细雨敲打我书房的窗棂,但没有雷声,窗外的路灯也已经熄灭,我突然听见了一种声音,如诗如歌:
起来,与我同去!因为冬天已往,雨水止住过去了。地上巨花开放、亢鸟鸣叫的时候已经来到,斑鸠的声音在我们境内也听见了,无花果的果子渐渐成熟,葡萄树开花放香。(《圣经》《雅歌》)第二天我便看见了小桃树开的花,那一棵大桃树还在含苞欲放,它让小的先开放,小的走得快走得急。殷勤的蜜蜂与美丽的蝴蝶的翅膀啊,此刻你们是在飞来的途中呢,还是刚刚展开于蛰伏的草丛?
花开花落,根深蒂固。
只要走到旷野,扑面而来的便是根的感觉稳固而又扎实地亲近泥土、触摸天宇。
无根的人啊,你怎么能不赞美这一切呢?
当根的使命与方式还在,并且走进了我们心里,那便是人类希望的种74番撒在田野中了。
1997年5月丁北京一苇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