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拯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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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屠杀者和守望者(6)

关于白鳍豚的消息,是令人心碎的,仅以1995年、1996年为例:

1995年2月,湖北石首,未经渔政部门批准的一次航道清淤作业中,活活炸死一头白鳍豚。

1996年元月,江苏江阴长江汇段渔民用电捕捞时,又一头白鲭脉被电击毙命。

1996年6月23日,国家级湖北长江天鹅洲白鳍豚自然保护区内,又一头白鳍豚死亡。

调查记录说:0鳍豚死亡这一天,天鹅洲长江故道三万多亩水面水温24—26摄氏度,风力3—4级,晴天,风向偏北。这是白鳍豚生息的最佳季节,可是白鳍豚死了。

对白鳍豚的尸检结果是:

豚长2.29米,体重80公斤,豚龄8—10岁。胃内有螺11枚,植物种子5颗,石子1粒。应以鱼类为主要食料的这一头白鳍豚的胃中找不到鱼类残渣。豚体质瘦弱,体重较之1995年12月19日记录在案的150公斤,半年后减少了一半!体质瘦弱、监测手段落后、防护设施不配套,使这一头闩鳍豚触网窒息而死。

这是一头被保护的、却又是病弱饥饿而死的白鳍豚。

从某种意义上说,保护白鳍豚就是保护长江。当长江的污染口益严重一江污水滔滔东去时,白鳍豚怎么能长久地活下去并生息后代呢?长江航运的发展,以及对长江鱼类资源掠夺性的、强盗一般的横蛮劫掠,滚钩、毒鱼、炸鱼、迷魂阵、电打鱼等屡禁不止之下,白鳍豚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白鳍豚的保护区由于资金不到位,“保护区的保护手段仅仅只是一只眼睛和一双手,两条腿加一条船”〔《中国环境报》1996年8月11日因此对这一头死去的白鳍豚只能跟着它呼吸时的时隐时现来判断它的存在。在死亡之前,国内外不少传媒均报道说此头白鳍豚“健康、活动、可爱”等等,实际上已经重病在身了。这也说明,白鳍豚的保护也就是知道它还活着,或者死去后能找到尸体,如此保护,如此而已。

笔者还要为几只黔金丝猴之死写一段苍白的文字。

贵州梵净山原始森林。梵净山一如往日,原始森林中的时光似乎也流转得特别慢,不知道这里的树木已经长了多少年,但山外的世界已经在准备过年了。

一只黔金丝猴从树上爬下来,它是想散步呢,还是为了寻找食物?突然“哐”的一声,它的后肢被夹住了,是钻心的疼痛,它也意识到从此这片原始森林将不再属于自,自由自在的日子结束了。黔金丝猴挣扎、翻滚、悲鸣,直到骨头折断,鲜血将灌木草丛染成星星点点的红色。

这是一个带着血腥的黎明,1996年1月6口清晨。

偷猎者叫张文友,贵州省江口县太平乡凯文村农民,1995年底他就在梵净山深处的绝对保护区里安置了2把铁夹和17根绳套,今天一只雌性的黔金丝猴终于被夹住了!

不要光责怪农民。张文友猎得金丝猴之后便找到怒溪乡一个干部联系出售,要价1万元;这个干部又找到另一乡的人大主任,开价20万元;这个主任找到姓刘的个体户,开价30万元。两个乡干部已经在金钱的驱动下成了偷猎者的帮凶了,如果这两个干部中有一个报案,那么这只受伤重创的金丝猴或许还能活下来。

当江口县公安局把张文友抓获,将禁锢金丝猴的塑料编织袋打开时,这一只金丝猴还用最后的力气向着人们挥拳踢腿。其实它已经伤痕累累、气息奄奄了。

这一只黔金丝猴的下半身已接近瘫痪,尾巴有3处断裂并腐烂,右下肢已被夹断。更严重的是张文友从铁夹上捉金丝猴时,因为猴子的抓咬反抗而被张文友用一根树枝死死杈住,活活杈成腰椎骨折!以后又一直置于密不透风的塑料编织袋中,伤口溃烂,创面感染,并已引发尿毒症。江口县请来了金丝猴专家和本地最有名的医师治疗,24小时特级护理,可是一切都晚了。1月17日下午,这一只金丝猴不治而亡,伤痕累累的此猴仅有一个头盖骨可以制作完整的标本。

这一天是除夕。

《中国环境报》向文清的文章说,据梵净山自然保护区野生动物救治中心介绍,这一只金丝猴死得极为安详,弥留之际,它仍然试图把头抬起,目光扫视着救治它的每一个人,显然它明白这些人不是那一个置它于死地的人,最后停在不远处的青山上,是柔柔的无奈的眷恋与向往。

一个人偸猎了一只黔金丝猴。

一群人救治那一只黔金丝猴。

一个人置一只金丝猴于死地。

一群人救不活一只金丝猴。

这就是破坏的力量、破坏的可怕。

从地底下发掘出的化石表明,黔金丝猴在我国曾有广泛分布,在海陆更替、冰川撞击的地质年代里,这一种金丝猴几乎绝迹,只是仅存于梵净山得天独厚的50万亩原始森林中,有5个自然种群,共760只左右。相对于滇金丝猴的1300只,川金丝猴的2万只,便更为稀少而珍贵,被列入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也正因为如此,偷猎者知道黔金丝猴的价值,猎捕与残害也从未停止:

1985年,松姚苗族自治县农民何廷周用铁夹偷捕两只金丝猴,一死一伤。对伤猴实行了麻醉截肢手术,半年后重回山林。

1986年,有两只滇金丝猴跑到印江土家族苗族自治县合水乡的河谷地区,被当地农民团团围住追打。有一个农民用火药枪射击,一猴中弹当场毙命;另一只头骨被击中破裂,却仍然背着死猴东奔西突企图冲出重围,最后被捉住捆在树上,大叫数声气绝而亡。

1994年元旦,一只雄性金丝猴在梵净山被铁夹夹住后,拖着铁夹负痛而逃,继之铁夹被卡、金丝猴倒悬在树上。两个农民发现后急忙背起猴子赶往医院,“途中金丝猴大恸,嚎哭流泪而殁。”

金丝猴是人类的朋友。

人类是金丝猴的死敌。

这个世界就这么荒谬、悖谬,真的你说是金丝猴可怜呢,还是人类可怜?你说是人类文明呢,还是金丝猴文明?

又有消息从海南岛霸王岭的热带雨林中传来:这里生活着世界仅有的15—20只黑冠长臂猿,如果不加以特别的保护,也许它们就会彻底消失在某一天的清晨或者晚上。

本世纪五十年代,海南十个县的茂密山林中生活着2000只黑猿,与其它珍稀动植物一样,黑猿的锐减是与热带雨林被砍伐、森林环境的恶化同步的。在失去了极大部分它们的领地之后,现在全部退守到霸王岭的斧头岭上,以险峻的坡壁和茂密的沟谷林冠为庇护,希望远离人类,以期安泰。专家们忠告说:一个物种的存活数少于100只时就意味着,这个种群快要结束了,它们正孤零零地走在灭顶之灾的最后一段路上。

本世纪九十年代,对于中国草原上的黄羊来说,是血光之灾连年不断的9子。九十年代初,山西运城地区大规模非法收购、加工、销售黄羊等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并成为跨省区的名震一时的宰杀、贩卖野生动物集散地。其中仅永济县北梯牧工商联合公司一家,在野生动物保护法正式实施后的一年里,非法收购的黄羊为3574只!

内蒙古一个旗由“旗政府组织几十个人、十几辆汽车、十354拯救大地四支半自动步枪,前后十几天时间共猎杀黄羊四千多头。”%《中国减灾报》1996年3月26日)再用卖黄羊的几百万元钱修筑一条“黄羊街”,早晚人们应把这条街名改成“耻辱街”。

1995年12月12日,北京市昌平的执法检查人员拽开一辆途经该县的汽车苦布时,惊愕万分。车上堆满了已被掏空内脏但血迹未干的野生黄羊,共197只……报章上披露的武汉动物园的怪事,可以写一本书。

该动物园自1985年对外开放以来,从未办理过驯养、繁殖野生动物的许可证,野生动物时有失踪或不明不白地死去。

园内曾有一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叶猴,因交班时忘了交接清点,竟然直到在阁楼上死了三天才被饲养员发现。但可以存疑的是,一次交接清点疏忽怎么可能三天毫无反映呢?

1993年,该园一头老虎死亡,并未报告。直到市林业局按国家要求去动物园“查封虎骨”时,才知道这一情况。至于到底为什么死的,虎皮去向等等,动物园竟没有人能说出令人信服的所以然,岂不怪哉!

1994年,德国政府赠送我国的两头长颈鹿驯养在武汉动物园内,后来少了一头,没有上报。直到一头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白黏鹿被动物园的两名职工杀掉吃掉案发,长颈鹿之死才被获悉,怎么死的?动物园的莫名其妙的解释是“撞死的”。

惨遭杀害的雌性白黏鹿还不到2岁,两名动物园的职工于1997年1月23日晚23寸,扭断这一头鹿的脖颈,将死鹿抬到湖边吊在一棵树上剥皮割肉。作案动机是想吃肉,“想吃肉,就动刀子!”一凶手如是说。

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此种残酷不仅是对动物而言,也是针对爱护动物的人的:人控制之下的动物园,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动物家园,甚至变成屠宰场,幸免于难的也不过是在动物集中营里乞食、打发时光。

在灭绝的边缘,我们听见的是凄厉哀怨的呼叫,看见的是血腥涂染的空白。

这呼叫日渐微弱了。

这空白迅速扩大了。

本世纪八十年代初,新疆着名的马鹿尚有13.5万头,天山西部林区有8万头。近二十年偷猎之后,在天山西部你已经很难找到马鹿的踪影了。这时,偷猎的枪口又转向天山东部,仅1990年的一个夏季,天山中东部林区有案可查的就有263头野生马鹿被猎杀!马鹿如此,其它野生动物也难逃厄运。布尔津是一个牧民,仅在1990年的冬季,猎杀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盘羊18只;同时,米泉县5个偷猎者在卡拉麦里山保护区一夜猎杀鹅喉羚13只;在阿尔金山保护区,每年被猎杀的野驴、野牦牛数以百计,藏羚羊、岩羊则数以千计。

亲爱的读者,你当然会想见对动物的残害已经遍及动物生存的所有角落,青藏高原,天山雪线,无一例外。我们正在灭绝万类正在灭绝自己!

世界和大地的对立啊,拯救之力又在哪里?

现在我要记述我曾见过的、我知道的守望。

大西北的荒漠戈壁中,骆驼队和牧羊人守望在天地之间,如同那些沉思默想的沙丘、石子、胡杨一样。他们的守望只是一种守望,没有这个世界最通常的喧嚣和吵闹,而所有的喧嚣和吵闹归结为一点,就是得到和得不到。生命的偶然与奇妙拨动的情弦被物质流淹没了,少数人死于得到,多数人死于得不到。活着的时候把每一分钟都用于抱怨或者心计,总的来说这样的生命都是在疲惫与不满中匆匆完结的。可是,骆驼队能得到什么呢?它能得到的便是脚下漫漫的黄沙路;牧者因为是羊群的看护者和引路人而得到了心灵的全部舒坦,当沙尘暴卷起一个个黑色的漩涡时,他把他的羊群引到了一个安全的羊栏里……如果你走向沙漠绿洲的边缘,听见狗叫,看见了几间简陋的干打垒,那是守林人的安居之所。你只有低头弯腰才能找到沙丘上细小的刚刚存活的梭梭。但当你看着那几个守林人宁可让自己的心灵干渴着,把仅有的一盆清水一点一点地滋润梭梭时,实际上你已经看见了另一种幸福与高尚。

我曾幸运地和他们相对而坐。

但,我不能不收起笔和采访本。

他们都告诉我,他们不会说话,其实他们是不会和我这样的专门说话的人说话。

我说,“你们肯定和梭梭说话”。

他们笑了。是的,他们更习惯于和骆驼、羊群、戈壁滩上被掩埋的村落以及那些红柳、胡杨说话。

为什么一定要跟人说话呢?

语言的机制和功能因为只是说给人听、写给人看而无可怀疑地萎缩了。

我虔诚地跟着守林人在沙漠植被间巡行。

我倾听着。

我知道,只要他们开口,他们的语言便是“对着天空开放的花朵”。

他们之中有的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一个日益物质化的社会,金钱和利益变得愈来愈高于一切,还会有人为着爱而献身吗?

我是在辽宁盘锦的芦荡里寻访丹顶鹤时听说徐秀娟的,自然保护区的朋友们为徐秀娟而自豪。后来在鹤舍前,一个从沈阳来的小姑娘唱着一支歌,她是轻轻地唱给鹤听的,她一边唱一边用水抚摸着丹顶鹤:

,走过那条小河,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曾经来过……这是电视片《一个真实的故事》的主题歌,我重复这真实的故事的某些片断,录以备忘。

1987年9月15日,江苏盐城海滩丹顶鹤越冬地自然保护区,徐秀娟为了寻找两只大天鹅,献身在复堆河中……她死于天鹅之爱。

她死的时候才23岁。一年前她从北国扎龙保护区南下,在盐城海滩进行越冬地丹顶鹤、白枕鹤人工孵化、育雏、饲养和驯化试验,并且获得了成功。雏鹤不仅怕冷而且怕脏,白天,徐秀娟便把鹤抱在怀里,晚上带着它们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小天鹅是徐秀娟用心窝热的,用手捧大的。她是个北方姑娘,从小爱水爱游泳,复堆河这一条咸水河横亘在她的面前,为了观察来这里过冬的鹤群、鸟类,徐秀娟不止一次在复堆河里从此岸游到彼岸,再从彼岸游回此岸。最后一次,复堆河拥抱着她,她的灵魂追随仙鹤的翅膀而去了……海滩上,离鹤群不远处,多了一座简单的墓。

盐城保护区管理中心楼前,是徐秀娟的塑像,她和仙鹤一起亭亭玉立。

我还有幸读到了徐秀娟的部分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