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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梓潼蜀道柏森森

人在梓潼,剑阁在望,那身处蜀道的感觉便愈来愈浓,挥之不去了。

一切都是因为那些古柏,矗立着的苍凉,历经千百年而依旧的雄姿和针叶的绿色。当李白、杜甫、唐明皇来了又去了;当司马相如在其时文坛独领风骚、卓文君当垆卖酒的爱情故事成为“司马石室”的遗踪;当刘备屯兵的御马岗、孔明扎营的卧龙山、张飞大败张合的瓦口关都已经烟尘倶散;留下的便是历史迷茫、挣扎、推进的“大舞台”。时间带走了一切,但带不走空间,带不走太古年代留下的地理形胜,山脉的褶皱,古海的化石,在灭绝和演进中留下的根……古柏如是说。

离梓潼县城10公里的大庙风景区,方圆400余亩,漫山遍野古柏成林,根连枝接,莽莽苍苍,遮天蔽日,清气逼人。如此壮观的古柏林从梓潼七曲山起,沿古蜀道和川陕公路往北如翠绿烟云绵延,直向剑阁,这便是“三百里程十万树”的“翠云廓”。在古柏下默想,我仿佛听见了遥远而清晰的吟哦声:“秦川道,翠柏天,商旅兵家密如烟。”

蜀道翠柏,真是根也久远、思也久远了。

它是巴蜀人民千百年来孜孜不倦地栽植、培育、管护的,中国最大、世界也罕见的一处人造古老行道树群体。其年限,一般认为始于秦汉,完备于明清。相传为晋代张亚子手植的一株古柏可称众柏之祖,距今已有近两千年;它周身无皮,无叶,只有地下的错节盘根,伸向空中虬枝铁干,不生不灭,有干有年,顶风傲雪,全无言说。

晋柏之侧是“应梦仙台”,今人李儒科的一副楹联,读来有点意思:

唐王应梦生无计晋柏穿云死不休清咸丰《重修梓潼县志》载:明万历二十二年至公元1594年%这株晋柏“高五丈余,围计高之一,巅如龙如凤,根如盘如距,其腹实坚,而肤亦肥润。”清乾隆元年,即公元1736年,重修晋柏石栏载:“晋柏……无肤甲,无枝叶,玉立亭亭,柯如虬龙根如盘石,部十六朝,历二千年,雨淋日炙、丝毫无脱落之患。”明赵彦歌以颂之:

维城之北,柏振陀罔。

博厚高明,披拂青苍。

卜柏之寿,悠悠洋洋。

与天同久,与地齐长。

晋柏从留有文字记载的明万历二十二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62年,曾三次立石为栏,以为防护。明赵彦在《晋柏记》中写道:“列石为栏,防其有伤以此树也,用以告之后人,知此柏之重于此山此庙者,永为梓潼之乔木,有自来矣。”清白玉藻在《重修七曲晋柏石栏记》说:“往来观者,或解带以量其长短,或抓肤以验其生灭……昔苏长公怀吴越山水云:‘醉翁行乐处,草木皆可敬,’况此地之草木,其可敬当何如?杜工部咏孔明庙前柏云:‘君已蕊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况此时之桕,其当爱情又何如?因急会同仁,醵金百余,作石栏以卫之。高丈余,围六尺有奇,庶几使观者可望而不可及焉。嗟乎;三代法物苟留于后者,人必曰此有神力护持。兹柏也,有神力护之于内,而又有人力护之于外,则亿万斯年,不且与天地相始终哉。乃取十六字以铭之曰:如佛子身,不生不灭;统神州地,惟梓惟桑。

白玉藻所写实在是一篇声情并茂的美文,而且还具有相当的环境意识及人文精神。按照文中所述推而及之,明赵彦时所修的石栏似已损坏,在有可能或者已经影响晋柏安危的情势下,白玉藻才“急会同仁”,筹集资金,“作石栏以卫之”,为的是让前来观看的人“可望而不可及”。梓潼晋柏倘不是有那么多人一代传一代地悉心护卫,怎么会传到今天呢?白玉藻感慨万分地告诉时人,一种法物能传三世,人们都会说这是有神力相助,更何况晋柏?神力护之于内,但这还不够,还需要人力护之于外,如是则晋柏便可与天地共始终了。它屹立着,若龙腾,若凤舞,铁骨嶙峋,柯似青铜。它不仅集合起了天地神人,还集合起了远古当今。

梓潼人爱种树,而且爱种如此高尚如此长寿的柏树。

查典籍,听传说,蜀道古柏并非一朝一代的产物,而是自西周以来,历代有识之士和劳动人民如同今天营造的长防林一样,一锹一石一株一株种植的。其最初的动机恐怕不是为了观赏,而是意在局部改变生存环境。相传三国时,张飞头顶烈曰带兵路过梓潼。蜀道艰难自不待言,况且还有烈日当空酷热难耐。张飞便下令种树,而且要种象征常青不老的柏树,有野史说,奇迹出现,张飞上午栽树,下午便活了。也有民间传说谓,张飞在瓦口关大败张合之后,便传令三军并布告民众,广植柏树,以庇荫蜀道兵家商旅,并亲自督察,后人称为张飞柏。诗人白航写虬枝盘根的《张飞柏》颇为形象,说是“像张将军挺着长矛,缓步走下山来”,然后是摇落多少荫凉。

有据可查的是明代剑州知州李璧修剑阁到梓潼官道,于官道两旁遍植柏树,动用的是剑阁、梓潼沿路的数万农民,放炮炸石、掏窝填土、育苗种植,其景况可想而知,翠云廓古道初具规模。在清代,多任地方官以种树为荣为翠云廓两旁行道树管护补缺。乾隆年间,邑人潘渤父子宦游还乡后,出资出力并动员乡人在七曲山周围植柏400余亩,便是今天闻名中外的古柏林。

蜀道古柏历经千百年岁月沧桑,天灾、人祸、战乱,均未能将其毁灭,实在是巴蜀之幸,中国之幸。******那几年,梓潼山上一样毁林成风,或许是古柏森森的威严,“翠云廓”、古柏林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大体上却保持下来了。1962年,梓潼和全国一样民生维艰、财政窘困,但是政府鉴于晋柏石栏年久失修,拨款再建,使千年晋柏又度过了三十多个寒暑交替的年代,至今健在。

我站在晋柏下,有一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历史散落在山野中,历史是活着的。

梓潼之名始于战国,集中地闪现着中国文字命名力的智慧,“东依梓林,西枕潼水”,梓潼是也。桑梓之林在梓潼一样历尽艰辛,到1990年时森林覆盖率不足20呢,年水土流失达1008万吨,年土壤侵蚀模数也高达每平方公里8379吨。

长防林工程使梓潼的林面积逐年扩大,到1995年,有林面积为62.6万亩,增加26.1万亩,森林覆盖率达邡。9。梓潼人民不仅珍惜古柏,而且在近年间栽植新柏多五十万株,七曲山林场的新柏林面积达6万亩。梓潼蜀道上,古柏新柏,凝望着家园和长江。

现在我要去绵阳了。

公元220年至265年,魏、蜀、吴三国鼎立争雄的历史,是在绵阳富乐山翻开的。富乐山原名东山,位在城东近郊,深秋冷意中登临富乐寺,想起刘备、刘璋东山之会,欢宴百余日,刘备似乎是沉醉了,其实他已把重点布置在要冲,对川西重镇涪县亦已了如指掌。那一句使富乐山得名的“富哉,今日之乐乎”,是刘备踌躇满志的表露。才子李调元写富乐山怀古诗,道出了一个古人的心态:

当时龙战野,此地等蒿蓬。

富乐独入眼,方知使君雄。

这一段历史限于篇幅不能多写了,我在富乐山顶独步、饮茶,无限感慨中得到的却是两句诗:天下曾经三分国,长江依然万古流。

长江在哪里?

不要责怪四川盆地的农民只知道泯江、沱江。长江这个名字是干流的统称,它在不同河段又有不同的名字,从囊极巴陇到玉树的巴塘河口称为通天河,再向下到宜宾因产沙金而得名金沙江。从江源到宜宾流程3496公里,占全长江的二分之一以上,但因奔流在高山峡谷之中,流域狭小,面积只占长江的279%;又因地势高寒,降水量较少,金沙江水量仅占长江入海水量的157……宜宾以下,江流进人四川盆地的态势又如何呢?

四川盆地周围,环绕着海拔1000米至3000米的高山和高原,盆地低部为低山、丘陵与小块平原的混杂。众多的支流由盆地边缘向盆底汇集,故有“众水会涪万”之说,水量也随之猛增两倍多,浩浩荡荡,蓄势待发,众水滔滔将要流向何方?前面就是长江三峡,眼看就要“瞿塘争一门”了!

此时此刻,人们才能真正领悟到四川盆地的水土保持,对长江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回首我刚刚踏访过的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疏疏密密的长江防护林,它们尚且稚嫩的枝叶已经部分地承担起这一使命了。面对长江,面对依然浑浊和正在加剧的严重污染,所有的中国人都不能不思考一个庄严的生命话题:怎样保全、爱护我们的母亲江?北京林业大学教授关君蔚先生说过,长江潜在的危险性远远超过黄河。黄河是一股水,防住了,水过之后就没事了;而长江汛期长,总流量大,水灾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其次,长江流域的土壤被冲走后,剩下的将是光秃秃的石山,石化面积不断增加,哪还有耕地呢?湖北的武当山便是一个例子。长江如果出事,损失将是惨重的,长江流域是我国的经济中心和基础,那时要翻身就很困难了。因此,长江中上游防护林体系建设,对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未来,具有深远的不可估量的意义。

没有可持续的清清流水,哪有可持续的久远未来?

长江防护林啊,站在你的树荫下,寻觅你那艰苦卓绝的根,秋风林涛说:长江可以期待,但也有一种可能是长江已失去耐心1996年10—11月记于四川盆地1997年11一12月写于北京一苇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