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拯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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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谁把红薯煮熟了,谁就是好官!”(2)

乐至县地处四川盆地川中丘陵的腹地,是涪江、沱江的分水岭。这里是陈毅元帅的故乡。元帅在回忆家乡时曾说,乐至太穷,在历史上军阀割据时都无人争夺。县境内,“地下无矿藏,山上不见绿,有水留不住,旱滩难吃粮。”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十多年间,办食堂,炼钢铁,割资本主义尾巴,毁灭地砍伐森林,致使森林覆盖率降低到丨。

37,严重的水土流失之下,眼看着乐至这一处农民的家园岌岌乎可危哉了。

1981年的调查说,全县水土流失面积达161.9万亩,占全县总面积的81.527……乐至是川中丘陵地区的一个典型。

缺水、缺柴、缺资源的典型。

贫困、落后、水土流失的典型。

从这个典型扩大开去,关于天府之国的生态忧患便不能不让人警醒了:

四川省627。的人口,居住在川中丘陵地区;四川省严重的水土流失面积,集中在川中地区;四川省土地资源不堪重负的严重超载地区,也是川中地区。

乐至这样的地方,如果生态环境继续恶化,草木不长,家园不再,四川还能称为天府之国吗?

乐至告诉我,作为土地、河流的屏障的森林解体之后,大地的完整性是怎样支离破碎的:1981年的调查表明:乐至的土壤年均流失量曾达418.7万吨,也就是说每天都要流失近1.2万吨,年均侵蚀模数为每平方公里4454.4吨,每年泥沙淤塞的水利工程占全县设计库容的57……原为水库因泥沙淤塞而成了石河堰、山湾塘的就有44处。烧柴用材奇缺,农民除烧掉大景作物秸秆外,每年缺柴烧的时间为半年,缺柴户达10万户,占农村总户数的54义,即乐至县过半数的农民在一年中的半年时间里,面临冷锅冷灶、没有火光、没有坎烟的威胁。

乐至的地里还能长出红薯,但怎样把乐至的红薯煮熟,却成了关乎农民生存、家园枯萎的严重问题。

红薯是这样煮熟的一砍了板凳桌椅的脚当柴烧;砍了木床的脚当柴烧;然后再把床面、桌面当柴烧;更有甚者,把祖宗的棺材挖出来当柴烧……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的大约五年时间,王隆瑛告诉笔者,“乐至又回到新石器时代了,”农户家里用的是石桌石凳、睡的是石床,就连扬谷的风车都是石风车。

当那些本制的、竹制的家具当作柴薪,就连棺材板也挖出来烧光之后,乐至的红薯又煮不熟了。

乐至县不得不从外地每年购进8.7万吨煤,农民卖了细粮买煤炭,买回煤炭煮红薯。

还有的是把一部分红薯切片晒干,然后当柴火煮红薯,这是我在乐至听说的红薯煮红薯的往事。

关于煮红薯的话题,是乐至生态环境恶化之后种种困扰之―,再举其要者,如连年干旱,塘、库干涸,稻田龟裂是常见的,全县八十多万人不得不重提“生产自救”,农村纷纷打井靠抽取地下水解决人、畜用水,县城居民则靠汽车从简阳沱江中运水定量供应。旱则旱了。洪涝也不放过川中丘陵地区,1981年7月、8月两次紧连着的特大洪灾,使乐至县农业的直接经济损失达一千六百多万元,相当于当年财政收人的1.5倍。还有泥石流,最严重的一次把一个乡政府、一所乡小学都淹埋了,泥沙堆到窗户沿,发生泥石流的那一面坡上树干砍光了,就连草也没有一根了。水土流失带来的另一个困境是人地矛盾激化,愈来愈贫瘠的土地上的人口的愈来愈严重的超载,乐至县垦殖指数曾高达629%。在每一轮加剧对自然资源的掠夺之后,便会引发新的更大范围的水土流失。为了维持尚能煳口的生计,和简单的再生产,乐至农民每年冬季挑沙还田,还兴修了八千多处蓄水工程。

可是,贫困依旧,水土流失日趋严重,那更多的已随着江水流走的泥沙,谁能把它们还原到乐至的土地上呢?

王隆瑛告诉我:“简言之,为煮熟红薯而运煤,为抗旱而兴修水利,为使愈来愈多的人口吃饱而千方百计多种粮食,其结果是,粮食、水和烧柴问题都不可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一个陌生而富吸引力的名词跳进了王隆瑛及乐至干部、农民的脑海中:生态农业。事实再明确不过了,没有生态保障的农业是无以为继的农业,只有林木兴旺下的农业才是大农业。新的思路出现了一一发展农区林业,建设生态屏障。

我们的土地是最富有想像力的,可是靠土地养活的人类却越来越疏懒于想象了。一旦脚踏实地地去思索、去想象、去工作,像王隆瑛那样,像乐至人民那样,那么土地就会给我们丰厚的回报。

1981年,王隆瑛任乐至县副县长,六百多个村子,他一个一个地走,造林种树;生态农业的思路,他一遍一遍地说。1982年,省林业厅作为试验项月,在乐至营造15000亩水土保持林。抓住这一机遇,王隆瑛到每一个乡去作报告,农民听得进去,因为他作过调查研究,他说的不是官话、套话。他的理想其实很平常,撇开农民感到陌生的“生态农业”不说,就是山脊要有防蚀林,坡面种上滞流防冲林,地塄地坎要有固埂林。王隆瑛还编了绿化顺口溜,但这顺口溜却由乐至人民的双手变成了现实:坡顶马桑盖帽;坡肩柏树马桑混交,岩脚油桐走边,桤柏缠住山腰,田头土边栽腊桑,地塄地坎乔、灌、草、零星片地小果园,四旁宅周竹林高。

1989年,乐至又成为长防林工程启动县。

乐至在短短几年内,因为有了符合县情的路子,因为有了一个穿草鞋走遍每一个村的县长,因为有了全县人民目标一致的上山种树、管树、护树的踏踏实实的行动,乐至变样了。“乐至走出了一条川中农区发展林业同时也发展农业的新路子”,这是国内专家们的一致意见。原联邦德国艾伯特基金会驻成都项目执行人约.马克斯博士到乐至考察后,于1990年9月撰文,称乐至县堪称丘陵农区发展林业改善生态环境的典型。

1994年7月14日至17日,受林业部长防办委托,四川省林业厅对乐至县长防林工程进行了实地踏访、勘查的验收。

现在,乐至的森林覆盖率为28.5%。

长防工程后,乐至县水土流失面积由161.9万亩下降到65万亩,减少了60%;年侵蚀模数从平方公里4454.4吨下降到2356.4吨,下降幅度为47.19%。

有林了,也有柴了。

全县年产柴薪29万吨,每户平均2800公斤,农民烧柴自给有余。活立木蓄积54万立方米,每年生长量50832立方米,年消耗量28378立方米,年净增生长量22454立方米,用材基本自给。

一种传统的观点是,种树占了农民的地,一个大的防护林体系工程会占去更多的地,会不会影响农业生产呢?乐至是这样回答的:乐至县在长防林工程启动前的1987年,农业总产值为31776万元,林业产值为2475万元;工程建设后的1993年,农业总产值提高到174700万元,林业产值为8400万元。

王隆琪62岁,白发红颜,高挑个儿,声若洪钟。他带着我去看马桑林,我气喘吁吁地跟着他钻林子。

好大一片马桑林啊!枝条繁茂,一丛一丛,叶子像桑叶,又显得瘦长一些,林间还种有桤木。

王隆瑛告诉我:“马桑原是野生灌木,过去没人注意,现在是我们造林的先锋树。”

乐至的丘陵地有很多是泥质碎屑岩,坚硬而贫瘠,也称石骨子山,直接种树很难成活。马桑树耐旱耐贫瘠,它的发达的根系能四处搜索,寻找立根之地,并能使石骨子山的石块破碎、风化。一处石骨子山头,种上三年马桑,山头变绿了,也可以种别的树木了。

王隆瑛靠着马桑精神首先在乐至推广马桑,只要种下成活,年年能砍一部分枝条,老百姓有柴烧了,“红薯就这样开始煮熟的。”老县长边说边笑了。

王隆瑛毕业于西南农大,当学生时即被划为****,毕业后到乐至当农业技术员。乐至的三千三百多个山头,他都走遍了,“可是这又算什么呢?”他说。老百姓相信他,从1981年到1989年做了孑届副县长。第四届换届选举,442名县人大代表庄严地行使7选举权。结果,未列人候选人名单的王隆瑛以440票当选。1990年到1993年,王隆瑛又当了一届县长,然后退休。

他带着我一边钻山林,一边大声地说着“生态大农业”的思路:

“现代社会生产是一个生态经济有机系统,包括物质生产、精神生产以及生态系统的再生产。”

“生态经济的财富观认为,进入人类生命、生活、生产过程并使这一过程正常进行的一切自然、环境、精神与物质条件都是财富。”

我在桤木和柏木的混交林间大地呼吸着,这满眼的绿色,这清新的空气,是多么宝贵的财富啊!

夕照里,是一缕一缕轻柔的乐至农家的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