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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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如何解决沙漠扩大的问题,鲁迅说,在自然科学的范围内,“那给与的解答,也只是治水和造林。这是一看好像极简单、容易的事,其实却并不如此的”。为什么并不如此呢?鲁迅引了史沫特莱在《中国乡村生活断片》中所记述的佐证:因为军阀混战加上自然灾害,当时北平郊区南苑农民“没有收成,没有粮食,没有工做”,南苑在那时除了树木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南苑的饥民只好去剥树皮煮以充饥,结果被警察以破坏林木为由捉去坐牢。可见在一个混乱的、腐败的、贫富悬殊的、贪官污吏横行的社会里,林是造不起来的,水是治不好的,其结果,鲁迅先生说“是增加剥树皮、掘草根的人民,反而促进沙漠的出现”。

谁曾想到环境问题后来成了中国乃至世界的头号难题?

谁曾想到鲁迅先生的“将来的一滴水,将和血液等价”,竟然一语成谶?

海派的上海啊,说到底你还是大山水中的一座城。

上海迄今为止在经济、文化的发展上所获得的所有成就,均有赖于长江的支持和依托,未来岁月的蓝图的实现,又怎么能离得开长江自身的状态呢?也就是说,假如江河源区及上游的沙漠化得不到控制,森林禁伐只是一纸空文;假如长江中下游河道的挖沙船仍然在破坏、挖掘河道;假如每天仍有超过5000万吨的废水、污水排进长江;假如洞庭湖继续萎缩,太湖黑臭期不断延长;假如中央用于加固长江堤防的专款还在被挪用侵占;假如60?的增长只是为了地方官员的政绩……那么,关于长江未来的各种可能中,就无法排除长江生态全面恶化的可能,人类关于发展的宏伟设想将付之东流!水的话题,是上海的生命话题。

世界十大超级城市中,中国占两席,即上海与北京,这********最大的城市,均被联合国列为严重缺水的大都市,上海还是“水质性缺水”。

上海全市内河保有一、二类水质的为零,而五类水或劣五类水河道占67.9。上海不是只有一条苏州河,30多公里长的虹口港是直通黄浦江的上海市区骨干河道,河底淤泥已超过1米,流经虹口区的河段已成为黑臭河段。

上海郊区3000多条乡村河流已经无一例外地被污染,100在三类水质以下,其中700条为严重污染。

上海关于水的追溯,真是不堪回首。

1883年6月29日,上海开埠后第40个年头,中国第一座现代化水厂杨树浦水厂落成,60岁的清廷总督李鸿章拧动闸门开闸放水,流水声中,中国城市近代供水史翻开新的一页。杨树浦水厂日供自来水3400吨,其取水口正好在今杨浦大桥下的黄浦江江段。如今这一段江面的每年黑臭期为318天!1910年,日供水量9000吨的闸北水厂落成,这是上海历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以苏州河为水源的自来水厂,当时的苏州河,水清可饮。14年后,苏州河污染加剧,闸北水厂关闭。从此,苏州河作为一条生命的河流,实际上已被废弃。到20世纪末,上海每天排人河道的工业废水为300多万吨,与此同时每天还有300万吨生活污水直接排放,上海河道每年淤积700万至800万立方米。1997年的一场暴雨后,上海市区92条马路被淹,6000户居民家中积水,郊区75000亩农田水溃成灾。

为了饮用水,上海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找新的取水口。20世纪80年代中期,上海市区的自来水取之于黄浦江中下游。因为黄浦江污染日甚,1987年上游引水工程竣工,不到10年废弃,耗资30亿元的二期引水工程又往上游推进几十公里,在水污染面前,人类是高歌前进呢?还是节节败退?

上海的水危机除了水质性缺水、水污染之外,还有咸潮。2006年9月以来,一次又一次咸潮袭来,11月8日的紧急报告说:江水中所含氯化物浓度,在一小时内已经两次超过250毫克升。咸潮是一种淡水河流与海水交接地域的水文现象。当每个月的农历初一、在流进大海的淡水河海洋大陆架高盐水团便沿着河口的潮汐通道推进。

流量明显不足时,就会发生海水倒灌,咸淡水混合使河道水体变咸,这就是咸潮。一旦河道水体超过250毫克/升的氯化物浓度,供水水质就不达标,生活用水、农业灌溉用水及工业用水均会受到影响。

据上海地方志记载,400年来,明显的咸潮人侵约为67年出现1次,其中以清雍正二年0724年)最为严重,是次灾情一直报到了朝廷。近40年间,上海咸潮最可怕的一次发生在1978年冬到1979年春,咸潮浩荡,侵人长江口、黄埔江,上海市区部分工厂停产,或产品质量下降。我的故乡崇明岛被咸水围困100天,当年农业收成减产。2006年的咸潮前三次发生时间分别为:9月11日到16日,10月9日到17日,10月24日到30日。其中第二次咸潮着实让上海管理水务的官员心惊肉跳:上海自来水的长江取水口——陈行水库的氯化物浓度最高达到1476毫克/升,持续时间长达7天22小时,打破了长江取水氯化物浓度持续超标天数的历史记录。

在咸潮人侵的日子,有一部分上海人喝的是“勾兑水”。即咸潮人侵时,不立即关闭取水口,继续蓄水,将咸潮水与库存的淡水勾兑在一起,使氯化物浓度不超过250毫克义升即可。否则怎么办呢?上海确实很富、很洋了,可是再富再洋的上海人也要喝水呀!咸潮加剧,陈行水库不得已而关闭取水口之后,就连“勾兑水”也难以为继时,就只能向宝钢水库借水,每天10万立方米,然后与长江咸潮勾兑,每天可产生30万立方米饮用水(资料来源:《中国新闻周刊》总第301期上海的水形势是如此紧迫!上海原水供应在非咸潮期,每天短缺56万立方米,在咸潮严重时日缺口84万立方米。上海靠借水、勾兑水维持这个大城与1800万人的生命所需,几乎已成为上海原水供应的常态。

为抵御咸潮,上海准备在陈行水库旁边新建一个更大的水库,新水库的库容为1432万立方米,是陈行水库库容的1.7倍。考虑到上海的发展与人口及污染、咸潮的种种压力,上海还将在长江口南支崇明三岛之一的长兴岛建设第三水源地,即青草沙原水工程。这项耗资160亿元的巨型工程,预计2010年建成,供水量将占上海原水供应总数的一半以上。在咸潮人侵期间,可保证连续68天正常供水。

江湖依旧,可是那清盈洁净的水、可以掏而饮之的水,却离开我们越来越远了。

2006年袭击上海的咸潮其形成的主要原因有:长江上游夏季大旱,长江的降雨量、来水量明显低于往年,长江水系用来调节水量的湖泊一律处于低水位状态,洞庭湖尤甚,湖底朝天!如果说天旱无雨是自然因素的话,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三峡水库。2006年9月20日至10月27日,三峡水库水位首次从135米蓄水至156米,截阻的水流量超过110亿立方米,水体已经大大减少的长江径流量进一步减少。在三峡水库水位提前一年上升至156米的期间,正好是上海遭遇7天22小时特长、特大咸潮之时。这一时间上的“正好”并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而是人类活动会带来自然灾害的必然性之一例。

按惯例,中国以安徽大通的“大通流量”代表长江人海流量。资料显示,1978年10月上旬,长江枯水,大通流量为每秒23200立方米,是1978年至2005年间的最低入海流量。2006年10月上旬,测得大通流量为每秒12400立方米,比1978年的入海流量还要少每秒10800立方米,为自有长江水文记载以来所罕见。

2006年11月20日出版的《中国新闻周刊》说,中科院南京土壤研究所研究员杨劲松从1997年开始,跟踪监测三峡工程对长江口氯化物盐度的影响。杨劲松认为“2003年6月,三峡工程达到135米蓄水位,至今经历了三个完整的枯水期。第一个枯水期的江水盐度与蓄水前基本相同,后两个枯水期与蓄水前相比,江水盐度有较明显的增加”。当三峡水库蓄水位达到175米高程时,长江口的咸潮又该怎样汹涌澎湃呢?

影响长江人海流量的不仅是三峡工程。东线南水北调方案计划以每秒1000立方米的规模,常年抽引长江水,“这个数字占到长江枯水季节多年平均流量的145”(资料来源同上到那时,长江还是一条流动的大江吗?长江口还有多少水量可以奔流入海?

城无远虑,必有近忧。

苏州河啊黄浦江,上海的过程、上海的光耀及危机,都由这两条河如镜子一般映照着。上海啊,你要小心翼翼地接近辉煌,当接近辉煌时,你要看到水危机的阴影。

每一次,当我回到故乡在崇明岛西端望长江奔涌而来时,那浪花、涛声总会和我血管中的流动,互为呼应一起海科。我们每一个人的血脉,难道不就是黄河、长江细小而又神奇的支流?沿着这些支流上溯,不就是生命的源头?所谓终极猜想似乎找到答案了:我从大山水中来,我回大山水中去。于是会有惊愕如闪电一般在思绪中划过:假如江河不再流动、不再自由地流动、不再洁净地流动,大地与生命会不会荒芜、污染?因而,这又引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高坝大库何时了?

亲爱的读者,让我们先回想2003年的中国水事。依笔者之见,最值得一记的应是渭河水患,以及之后对三门峡水利工程的反思。2003年的渭河洪水只相当于三五年一遇的寻常洪水,渭河两岸的农民以及水利部门本来并不以为有多么大不了,但结果却是如此可怕:一场普通的洪水,形成了50年不遇的渭河大洪灾。其具体数据如下:陕西全省1080万亩农作物受灾,225万亩绝收,受灾人口515万人,直接经济损失82.9亿元。万事万物,有“果”必有“因”,既然“因”不在,至少不全在这一场三五年一遇的洪水,那么如此严重的后果又究竟因何而生?渭河两岸的农民会告诉你:“全是三门峡大坝闹的。”他们中岁数大一点的长者还会进而问访问者:“你知道黄万里吗?那么多专家、教授,就他敢反对修这个大坝!”2003年的渭河洪水,把一直掩盖着的三门峡工程最后的说辞撕碎了。笔者不能不再一次追溯历史,把事实说出来以大山水的名义。

据《华商报》报道,2003年10月,水利部副部长索丽生博士率队考察渭河水灾后,在郑州会议上指出,三门峡水库建成后取得的效益,是以牺牲库区和渭河利益为代价的,渭河变成悬河主要责任在三门峡水库。―在笔者的记忆中,这是水利部主事者第一次公开地、比较明确地实事求是地评价三门峡水库。

接着,又有了11月4日《北京日报》发表的被不少人推为中国水利界泰斗级人物的两院院士张光斗先生和前水利部长钱正英联名发出的呼吁:三门峡水库应立即停止蓄水,放弃发电。2003年11月17日的《报刊文摘》又以“渭河流域泥沙淤积河床抬高,张光斗建议放弃三门峡水库”为题报道说:“据了解,1957年6月,有关部门曾经组织了70名专家,就三门峡工程的设计方案进行讨论。张光斗说:当时我是不赞成的,但那个时候一边倒,苏联专家说能修,你有什么办法?”三门峡水库的历史,真是迷云重重了。到底谁是反对这一工程的?为什么张光斗先生与黄万里先生的说法南辕北辙?原来,三门峡工程及与之相关联的人物极端迥异的命运,所折射出来的是关乎国家命脉、民族兴衰、子孙福祉的江河命运、水利思路,以及在这过程中参与其事的知识分子的人格和命运。

其实,张光斗先生早在1992年1月8日的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三峡工程座谈会上,便有如下说法了:“对中外历史经验,必须分析研究,虽然很值得借鉴,但切忌生搬硬套。如三门峡工程,那时大多数人赞成搞高坝大库,冬不麥序。后来证明少数人对,而多数人错了。但三门峡的经验教训不能硬搬到三峡来,认为在三峡工程问题上也是多数人错而少数人是对的,要分析研究;更不能认为那时对三门峡工程持错误意见的人,今天对三峡工程的观点也不对。翠呼印旱尽乎等寧亭乎冬亨印,寧感早冬寧;?(资料来源:黄万里先生提供的《政协全国委员会简报经济》第10期,1992年1月8日。着重号系黄万里所加)

在这期简报上,黄万里先生在“少数人不赞成”这一句下批注道:“这是谎言,当时只有黄万里一人反对修三门峡坝,温善章一人提请改修低坝,其他全体赞成修高坝,拥护苏联原计划,并非少数人不赞成。”在“我那时是反对修高坝大库的,赞成设大量底孔”一句下,黄万里又批注道:“这是谎言,张光斗和全体都赞成修高坝,只温善章一人提议最后施工时苏联专家坚持原议。并改修低现。最后黄万里提议留排水洞不堵,全体赞成,非张光斗一人赞成。”(着重号系黄万里所加)历史总会留下痕迹,人走过的路上谁能做到踏雪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