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明星。“那是宁铂和谢彦波的时代。”中科大校友、盛元国际投资公司董事长张树新回忆说,“那时他们在整个国家都是绝对的明星。”
1978年,整个中国的报纸、杂志、电视都在报道宁铂。
据当时的报道,宁铂2岁半时已经能够背诵三十多首毛泽东诗词,3岁时能数100个数,4岁学会四百多个汉字,5岁上学,6岁开始学习《中医学概论》和使用中草药,8岁能下围棋并熟读《水浒传》。几乎一夜之间,这个戴眼镜的神奇少年为整个国家所熟知。
他被称为“神童”。受宁铂影响最深的是当时的孩子们。这个超乎寻常的“神童”刺激了望子成龙的家长们,促使他们向自己的孩子施加压力。
“当时父亲拿着报纸,对我说‘看看人家宁铂,再看看你’,我立刻觉得,如果宁铂愿意做他的儿子的话,父亲一定会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多年以后,毕业于北大物理系的习路平回忆说,“那种痛苦、伤心的感觉我至今不能忘记。”
一切都源自一封信。1977年,宁铂父亲的好友、江西冶金学院教师倪霖,致信当时兼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国务院副总理方毅,举荐这位江西赣州八中高二年级的少年天才。其时,中国百废待兴,举贤正是要务。当年11月3日,方毅副总理批示当时为中科院下属单位的中国科技大学:“如属实,应破格收入大学学习。”
中国科技大学派人到赣州考察宁铂,准备进行“破格”的教育,接着又为此成立了中国第一个大学少年班。
当时聪慧的孩子并非只有宁铂一个。“在赣州八中,当时就有许晋、潘辛菱和陈英三人与他不相上下”,当时的班主任余深贵回忆说。在中科大特别组织的考试中,排名第一的是许晋,宁铂只考了第二名。
不过,这并没有阻止宁铂被公众看成是“神童中的神童”。
1978年3月18日,全国科学大会召开。这一时期后来即被称为“科学的春天”时代。整个国家对科学的热忱,使得对宁铂的各种赞美也达到了最高峰。
1978年春天的一个早上,后来成为微软亚洲研究院首席科学家的张亚勤在《光明日报》上读到一篇报告文学。看完之后他激动了整整一天,然后又整晚没有睡觉。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神童”宁铂的事迹。几天之后,张亚勤跳了级。6个月后,他也考入了中科大少年班。
这一年最吸引读者的新闻是,13岁的宁铂与方毅副总理下了两盘围棋并获全胜。
在考入少年班之后,干政告诉老师,他是受宁铂的影响才来到这里的。
同样,谢彦波也被“选中”了。
许久之后接受媒体采访时,宁铂曾经说,自己是时代需要的产物。如今,谢彦波也持相似的观点。
他们都曾表示,如果青春可以重来,他们决不会再读少年班。
25年中宁铂不断想要离开,却始终没有成功。
在宁铂自己看来,青春期是把双刃剑。比当时大多数孩子早得多,宁铂11岁就进入了青春期。这使得他相对成熟,在学习时拥有比同龄人更强的自控能力。不过发育与年龄之间的落差,似乎又让他备尝苦闷的滋味。
真正的苦恼大约出现在16岁左右。“当时明显地看得出来,他对女孩子感兴趣,”张树新回忆说,“但是他就那样,我是宁铂啊,不说,绷着。”
她对宁铂的印象是,极端自尊,又极端自卑。
对于当时的少年班来说,类似的问题并不典型。大多数孩子是如此之小,以至班主任汪惠迪不得不在早上帮他们冲奶粉,有时还要为每人煮上一个鸡蛋。
即便是在“神童云集”的少年班里,宁铂的聪明程度也让大家钦佩不已。不过,他在课业方面的表现并不出色,不及格的科目甚至多过了一般同学。然而外界的赞美仍在继续,公众意义上极具天赋的宁铂形象从来就没有被否定过。
尽管如此,一条通往圣殿的道路一直铺到了宁铂和谢彦波的面前。这座圣殿就是在当时中国科学界红极一时的理论物理。
宁铂、谢彦波和干政三人的专业都是理论物理。干政显然适合这一领域,CUSPEA考试的优秀成绩就是证明;谢彦波的天赋更为明显,甚至在很多年里被周围的人半开玩笑地称为“未来的诺贝尔奖得主”。相比之下,宁铂与物理学的结缘却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错误,他对它缺乏兴趣。
入学一年后,少年班学生开始选系。宁铂告诉汪惠迪老师:“科大的系没有我喜欢的。”汪惠迪帮宁铂打了一份报告,请求调到南京大学去学天文。这是他第一次试图离开科大,也是失败得最干脆的一次。“因为科大不愿意放走这个名人”,如今汪惠迪说。
对天文学的爱好受阻之后,宁铂把它转向了对神秘主义“星象学”的研究,在中科大内部,宁铂的“怪异”的名声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
离开少年班16年后,宁铂曾私下回忆说,自己当时的痛苦主要还是来自于舆论的过分渲染。
本科毕业之后,他留校任教,并在19岁成为全国最年轻的讲师。不过,这已经是他能创造的最后一个纪录了。
宁铂一直想逃跑,最终却不得不回到科大。
2002年,宁铂前往五台山出家,很快就被中科大校方找了回去。他又一次失败。
再一年后,他成功了。
终生的缺陷。在朋友们面前,谢彦波健谈而放松,但他似乎不懂得如何与决定其命运的人相处。
“人际关系这一课,心理健康这一课,整个班级的孩子都落下了,他的问题就尤其严重,”汪惠迪老师说,“他没能处理好和导师的关系,博士拿不下来,于是转而去美国读博士。”
同样铩羽而归的还有干政。他与谢彦波的轨迹惊人地相似:都是在普林斯顿,都是学理论物理,都是与导师关系紧张。
最终,干政被自己禁锢在了与母亲共同居住的房间里。
相比之下,谢彦波的“运气”要好一些。他以硕士的身份接受了近代物理系教师的工作。
做不成普通人。宁铂的梦想之一就是做个“普通人”。如今看上去,这一梦想已经难以实现。
多年以后,每当谈及少年班,中科大校方必定提起张亚勤,以证明少年班教育的成功。少年班同学彭兴认为,后者的成就恰恰得益于当年的默默无闻。
对于三位“神童”的人生路,当年的班主任汪惠迪感到难过,但是并不觉得意外。“当时各个方面的因素,宣传、压力、体制、教育方式,都对这几个特殊的孩子不利”,她说。
“那个年代需要一个宁铂去唤醒人们对于教育和科学的重视,这种需要形成巨大的压力,最终却压垮了宁铂”,秦禄昌说。
当年的秦禄昌在那个著名班级里不受瞩目,如今则在美国北卡大学物理系和材料系担任教授,因其国际领先的研究成果而被称为“纳米博士”。
在6月30日的同学聚会上,有些当年的少年班同学说,这也许是人生的宿命,因为三位面临问题的昔日神童在童年时期都曾经表现得比较孤僻。不过,立刻有人反驳说这不是问题,“就本来的性格来说,少年班里有几个开朗外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