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微雨中的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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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香车美女”与“女乐文马”

自从现代社会小轿车成为家庭时尚之后,各种各样的豪华型新款车层出不穷,令人目不暇接。无论是五光十色的名车展厅,或是琳琅满目的轿车市场;无论是鲜艳夺目的汽车杂志封面,或是花样翻新的各类汽车广告,常常在豪华名车之侧,再“配”上一名年轻漂亮的时髦小姐,作为其形象标志。一时间,名车名媛,令人目眩神驰,成为时尚中的时尚;也不知是在“展”车还是在“展”人,也许是红花绿叶两相衬吧,人们称之为“香车美女”,视之为珠联璧合。对此我们不妨先来考据一番。“美女”自古有之,自不待言;而名车因何冠以“香”名?这不能不联想到中国古时的“香车宝马”之说。唐朝诗人王维在一首题目冗长而古怪的《同比部杨员外十五夜游有怀静者季》的诗中曾写道:“香车宝马共喧阗,筒里多情侠少年”;元人华幼武“满庭芳词云:“鳌山耸,香车宝马,腾踏九重天”。顾名思义,“香车宝马”当指装饰华美的车马。只是古时候没有汽车、轿车,“香车”便是华美的马车或人力车之类。那么,古时候有没有“香车美女”之说呢?我看是有的。南齐(公元479—502)时钱塘名妓苏小小,曾留下过一首爱情诗,就叫《苏小小歌》:“我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这是一首两情相悦、永结同心的“约会”诗,约会的地点很美,就在杭州西湖,波光潋滟、松柏掩映的西泠桥下。

约会的方式也很雅,在当时应当说是很“现代”的,她的如意郎君骑着高大骠悍的青骢马,名副其实的白马王子;她本人呢,坐着一种样式新颖考究的油壁车。后人注释道,油壁车是一种以青油和颜料涂壁,既当作装饰又能防雨水的车子,一说是车厢外罩有彩色油布的车子。

总之是当时流行的女子乘坐的漂亮车子。《西湖佳话·西泠韵迹》则说,“苏小小遂叫人去制造一驾小小的香车来乘坐,四周有幔幕垂垂,遂名为油壁车。”此说是将油壁车明确为“香车”的。而乘车人呢?明人张岱在《西湖梦寻》中说:“苏小小者……貌绝青楼,才空士类,当时莫不艳称”。不但是位美女,还是位才女。我们可以想象苏小小乘坐油壁车在西湖畔约会郎君的情状,何等地高雅文静,何等地令人艳羡。难怪后人多有吟咏,咏此人,也咏此车:“小小油壁车,轧轧出东华”(元好问《芳华怨》)。“紫丝何日障,油壁几时车”(李商隐《木兰诗》)。“西泠路边月悄悄,油壁轻车苏小小(罗隐《江南行》)。足见这香车美女,倾倒了后世多少诗文名流。

看来名车配靓女,古已有之,这是毋庸置疑的。

到了近、现代,随着汽车特别是轿车韵发明和更新换代,名车的档次越来越高,从当初的大众型福特T型车,到后来的雪铁龙、美洲豹、宝马、奔驰、丰田、宾利、“鲨鱼”、“黑美人”……各式名牌轿车相继成为时代的新宠,与之相配的广告“美女”也从一般的靓丽小姐升格到名模特、名演员、名歌手,以及各种选美大赛的名列前茅者。世界上以豪华轿车和靓丽倩女组合成的耀眼夺目的香车美女,不断地高频度地出现在媒体广告和车展市场上,或高雅或世俗,或艺术或“商业”,或自然或炒作,总之这是一道永不消逝的色彩绚丽的风景线。而在现实生活中,我却意外地发现了一种奇特的现象——以“美”为标志的香车美女和以“丑”为特质的腐败现象居然“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从报端陆续暴光的官员腐败案例来看,无论是轰动全国的“远华”走私大案,还是各省市披露的高官腐败案件,都几乎八九不离十地与名车贿赂、美色勾引相关,“香车美女”竟成为一些腐败分子“下水”、落马的诱因与缘由。这不能不使人深长思之。

不过仔细想来,这种现象也并不奇怪。既然“香车美女”人皆见而爱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别有用心投其所好者便有隙可乘,以香车美女为贿赂手段也就不足为奇了。略加考证,便发现,这一“锦囊妙计”的发明者,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我们的老祖宗那儿去。

鲁定公十四年(公元前496年),时年56岁的孔子担任鲁国的大司寇(代理宰相)。他推行改革政策,把鲁国治理得路不拾遗,国泰民安。

与鲁国接壤比邻的齐国,见鲁国日益强盛,有称霸的可能,不由害怕危及自身利益。但齐国既不是发展经济与之竞争,也不是强固国防与之抗衡,而是采纳了大臣黎钮献上的一条诡计——用“香车美女”贿赂、腐蚀鲁国国君。于是,大臣们在齐国国内精心挑选·十位漂亮的年轻女子,美服艳装,妖冶多姿,习演《康乐》之舞,名“女乐文马”;并让她们乘坐在三十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上,作为“礼物”,送给鲁定公。此法果然奏效。当这些美女彩车到达鲁国城南高时,鲁国的执政大臣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连鲁定公本人也禁不住诱惑,绕小路“往观数日”,沉湎于声色嬉乐,以至魂不守舍,一连数日不理朝政,就连祭祀祖先、祈祷丰收的隆重典礼也草草敷衍,漏洞百出。鲁国因而国力日衰。孔子再三劝谏无效,只好愤而离开鲁国。齐国人终于达到了目的。

看来,“香车美女”对为政者所起到的“征服”作用,有时竟胜于坚兵利甲。不知当今那些针对高官的行贿者,是不是由这个典故而受到启发,与时俱进“活学活用”的?这事儿载于《史记·孔子世家》,看来是有史可稽的。从这里,我们看到了“香车美女”作为国粹的另一面。美女虽然是人,而一旦她(们)成为礼物、尤物、玩物之后,也就被物化而嬗变,和本来就是“宝物”的香车一起,进入市场经济、流通领域甚至权力范畴而进行“交换”,从而成为腐败的物质基础。

在豪华轿车豪华至极,现代美女美艳无比,二者的“组合”也愈来愈美仑美奂的当下,“香车美女”的正面影响和负面作用都将会愈来愈鲜明突出。基实,香车美女本无过错,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事物,它的审美价值本来也是高雅健康无可厚非的。问题在于,任何美的东西,若是“用”之者意图不轨,或者“取”之者手段不当,它都会走向反面而蜕变为丑的东西。换言之,它的诱人之处也正是它的“危险”之处。这正如曹雪芹在《红楼梦》第十二回中描写的那一张“两面皆可照人”的风月宝镜,正照与反照,其结果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