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初期和中期有一幅著名的宣传画,叫做《我们热爱和平》,画上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拥抱依偎着一只和平鸽,微笑中透着孩子式的安谧与清纯。该画流传很广,学校里每间教室都贴着一张,给年少的我们以很深的感染。其时“二战”方休“朝战”甫停,毕加索所绘的著名的和平鸽“飞”遍全球;每逢“六一”儿童节集会,必有放飞和平鸽这一仪式。所幸我当时担任少先队的大队长,被推举主持全县的“六一”庆祝大会,并领头放飞和平鸽。一鸽领飞,群鸽竞翅,广场上万鸽争翔的壮观景象,在欢呼声此起彼落之中,成为我孩提时代永不泯灭的记忆。
也就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年纪,我喜欢上鸽子,进而对养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一位比我高两个年级的余姓同学,家住城北郊区农村,养有十余只鸽子:、这位余哥听说我想养鸽,便主动请我和二弟去他家选购。
刚放暑假,我和二弟从存钱罐里取出积攒的所有零花钱,又从父母那里要了一点钱,来到余哥家里。余哥家的院坝里,十余只鸽子正在阳光下徜佯,或啄食玉米,或悠闲漫步,或扑腾有声,或振翅欲飞。
客人来了,也不惊吓躲避,一副安谧平和的泰然之态,一下子就攫住了我们的心,爱之抚之而亟欲“抱”回家中为快。
余哥向我们一一介绍了鸽的名字:“凤头”、“蓝眼”、‘恢灰翅”、“赛雁飞”等,多为自取的土名。他当着我们的面放飞了一对“凤头”,鸽翼下套着发声的鸽哨,随着它们的展翅腾飞,鸽哨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好听极了,由近而远直至消失。余哥说,这对凤头训练有素,一会儿就会自己飞回来。果然,不多时就听见鸽哨自远而近,凤头双双在屋顶上空盘旋数圈,竟自“降落”在原地。鸽子的带哨翱翔和识路归家,对我是极富诱惑力的两大趣事,我于是坚决要买这对凤头,还搭一对同样善飞的“蓝眼”。余哥说,本来只想卖两对乳鸽(小鸽子)给你们,但乳鸽饲养期长,要放飞恐须两月以上的时间,怕你们没有耐心,“训练”也有难度。卖两对成鸽,确实有些不舍。意思是看在同学份上,忍痛割爱。余哥还叮咛道:成鸽换了主人,必须笼养十天半月,熟悉了环境,它飞出去才能找到归路;否则,飞走了我可不负责任啊!双方谈妥了价钱,余哥还赠送两只鸽笼以示友好。我们简单询问了一些养鸽的知识,诸如喂食、防病之类,便告别余哥,兄弟二人拎了鸽笼,兴冲冲赶回家里。
从此家里便热闹起来。兄弟姊妹争着给鸽子喂食、喂水,打扫鸽笼。为防猫、鼠的骚扰,我们将鹤笼悬挂在卧室外的屋梁上。午、晚放学,第一件事是察看鸽子是否“安然无恙”。晚上临睡前还要用手电晃着察看一次。睡在床上能听见鸽子轻轻的扑翅声和咕咕的叫声,仿佛催眠曲一般,催人放心地入睡。
如此约有十天左右,“放飞”的欲望和冲动一直折腾着我们,再也按捺不住那份好奇与向往。于是我们斗胆地打开鸽笼,小心翼翼地将四只鸽子捧在手里,又惴惴不安地放在院坝的地上。
四只鸽子扑腾着翅膀,蹒跚着双腿,逡巡着四周,仿佛对这陌生而又刚刚熟悉的环境半是兴趣半是漠然。突然,凤头领先,蓝眼响应,四只鸽子振翅腾空而飞!嘹亮的鸽哨带给我们一阵兴奋和激动——准确地说,还有担忧和疑虑——飞去的鸽子还会飞回来吗?四只鸽子直人云空,在空中盘旋片刻,而后由南向北。消逝在茫茫云海之中。鸽哨的余音萦绕在我们耳畔,终至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岑寂。
我们眼巴巴地盼望鸽子飞回来。可是它们终究没有回来。我们望着空空的笼子发呆。
当天晚上,再也听不见鸽子的扑翅声和“咕咕”声。我和二弟彻夜难眠。
“让余哥赔偿!他的鸽子是养不‘家’的!”二弟激愤得眼里冒着泪花。可我心里想,怎能怪余哥呢,人家不是叮咛我们谨防鸽子飞掉吗?何况,其时余哥已经小学毕业回乡务农,我们也实在不好意思上门索赔……
又隔了大约三年,我已经念初二了。恰好班上有位姓陈的同学家里养鸽。我向他谈及这件“旧事”,他笑道:“你们上了那位余哥的当了!他虽然教你们笼养数日,却有一个重要的环节没有告诉你们,那就是笼养之后还须有一个‘扎翅’的过程,即用麻绳将鸽子双翅扎住,让它只能在地上行走而不能飞翔,这样熟悉环境半月以上,放飞后它才有可能找到‘家’啊!那四只鸽子是余哥精心训练的,一定飞回余哥的家里去了!”我这才恍然大悟。
我脑海里又出现了四只鸽子从我家院坝振翅而起,在空中略微盘旋即由南向北销声匿迹的情景……
然而时过境迁,再无兴趣找余哥论理索赔了。
吃一堑长一智,使儿时的我增长了不少见识。然而我并不懊悔。那翩飞的鸽群,那悦耳的哨音,毕竟充实丰富了我儿时的梦境,为我那天真纯净的心灵的“天幕”,增添了几多欢乐和向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