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不早不晚的时候,展先生到了。姐妹们都等着看真姐儿先生,就坐在云老夫人房中往外看。
沙漏正好在巳时一刻,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前面是个小小子,年纪只有十一、二岁,手里抱着书,背上背着一个袋子,大步往这里来。在他后面,转过院门走进来的一个人,让姐妹们都瞪大了眼睛。
白衣胜雪,乌发如墨,直挺挺的鼻子,下面配着一个嫣红的嘴唇。淑媛小小声说一句:“这?是个男人吗?”张姑娘也看直了眼:“看他衣服,当然是个男人。”男人哪里有长得这么好看的。
真姐儿是在自己房里候着,她住的房子本是云老夫人的厢房,听回报展祁过来,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在廊下师徒见礼。真姐儿轻施礼:“先生。”展祁侧一侧身子,再还了半礼。这一套礼节闹得,陆姑娘也随着大家睁大眼睛。她许的亲事是个小官儿,婆家又要进京来,所以今天见到这不慌不忙的从容礼节,更是看得用心。
展祁在院中站定,对真姐儿态度悠然:“老夫人在哪里,容我拜见。”真姐儿直起身子,含笑引路:“先生请。”
房中姐妹们一下慌张起来:“哎呀,他要进来了。”沉芳先站起来:“我们到内间去看。”原本是想领着妹妹们到里间去,不想无意中把自己心思说出来,多加了一个“看”字,引得人人嘻笑,也算是都起身走进去。
展祁走进来,就是云老夫人也多看了几眼,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巧文还没有定亲事,要是能定下这样的人,以后生下孩子来,个个都中看。
“老夫人身体康健?”展祁先生有礼有节地同云老夫人攀谈着,又问三位官人:“请出来见见才好。”真姐儿坐在旁边相陪,云老夫人带笑回话:“他们都在铺子里,要是在家,也是愿意见见的。”
闲话几句,展祁带着真姐儿告辞,云老夫人送他们到厢房中,再满面笑容回来喊人:“真姐儿先生来了,去铺子里喊三位官人,让他们中午都回来。”
在房中的陆姑娘听过,又陡生出悲凉之感。真姐儿有什么好?下个车要人抱,要是没有服侍的人,估计她什么也干不了。从她突然到了京里,陆姑娘是觉得真姐儿很突然地出现在自己生活里,而且从她突然出现后,云家样样都围着她转。
女人要什么先生?请个针指先生还差不多。陆姑娘正在诽谤中,身边张姑娘问她:“说你婆家要过来,你家里人要帮忙找房子,帮着收拾准备吗?”陆姑娘抛开自己脑子里的杂心思,赶快道:“当然要了,我爹妈现在活也不做了,成天价外面街上走,给他们家看房子呢。”张姑娘撇一撇嘴:“何必这么活也不做,不就是个六品官。”
陆姑娘对她嫣然一笑,觉得自己父母亲帮的应该。为着自己女儿以后嫁过去待得好,眼前也是应该出力的。陆姑娘说别人时,是一套又一套,轮到自己时,就样样有理。所以她时不时,才会有十四岁和十五岁的恶毒想法出来。
厢房中响起来展先生清朗的读书声,是清晰可闻。后面跟上的,是真姐儿脆生生的声音,是隐约可闻。姐妹们都不肯离开云老夫人房中,只为听这读书声。
“中不中状元?”
“要是有女科,应该是中的。”
“哪里有女科?前朝有过吗?”
“不知道,那先生应该知道的多,问问他去吧。”
嘻嘻哈哈笑声过,张姑娘最担心的事情:“娘娘庙里有庙会,真姐儿到底去还是不去?”沉芳道:“昨天问她,说是等先生来,一会儿教完了,就应该有结果。”
这就不时去看,隔上一刻钟换一个人去看。淑媛去看回来,掩面笑:“不念书,那先生坐在那里,”淑媛学着展祁:“手里一卷书,自己在看呢,他全然不管真姐儿了。”
锦芳也一溜烟地去看,回来告诉大家:“没有不管真姐儿,真姐儿在写字呢。”
云老夫人一面听家人们进来说事情,一面笑听着女孩子们说话,觉得很乐。姑娘们又去看:“怎么还在写,难道不累?”
她们一个人手上拿着一个活计在做,陆姑娘撇嘴:“就象我们绣花一样,绣半天也不觉得累呀。要念书的人,都是一看一天,晚上还要看的。”巧文拍手笑:“你是在说你女婿吧?”大家哄笑过,陆姑娘站不住脚,丢下手上活计道:“我也去看一回。”
来到真姐儿房外,慢慢伸出头去。展祁早就看到这些姑娘们太淘气,一会一个来个不停。见门槛外又有人影儿移动,面无表情往外面看了一眼,正和陆姑娘眼光对上。陆姑娘吓了一跳,心里怦怦跳着倚在门外又不愿意走。
听到里面有纸张声响,然后是真姐儿柔柔的声音:“先生,我写完了。”真姐儿把手里的字送去给展祁看。陆姑娘想着先生要低头看字,忍不住又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先生高坐着,真姐儿躬身在他身前,正在说话:“娘娘庙里有庙会,已经让赵如去回过姨妈,姨妈让问先生,我从没有去看过,去玩上半天可使得?”
陆姑娘惊心了!为着真姐儿这句恭敬的话而惊心了。
这……是什么道理?一直知道自己许的也是官宦家的陆姑娘,是潜意识里拿自己和真姐儿在相比。有些时候,她觉得真姐儿假惺惺,有些时候,又觉得真姐儿太作态。比如上下马车,明明可以自己来的,为什么等人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