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度道:“倘有几人来捉住成奸,不由你不肯,却又如何?”妻道:“我见人多,便先自刎以洁身明志,此为上策;或被奸污断然自死,无颜见你。”弘度不信。过数日,故令一人来戏其妻以试之,果被正姑骂去。弘度回家。正姑道:“今日有一光棍来戏我,被我斥骂而去。”再过月余,弘度令知友于漠、应信、莫誉试之。于漠等皆轻狂浪子,听了弘度之言,突入房去。于漠、应信二人各捉住左右手,正姑不胜发怒,求死无地。莫誉乃是轻薄之辈,即解脱其下身衣裙。于漠、应信见污辱太甚,遂放手远站。正姑两手得脱,即挥起刀来,杀死莫誉。吓得于漠、应信走去。正姑是妇人无胆略,恐杀人有祸,又性暴怒,不忍其耻,遂一刀自刎而亡。
于漠驰告弘度,此时弘度方悔是错。又恐外家及莫誉二家父母知道,必有后患,乃先去呈告莫誉强奸杀命,于漠、应信证明。包公即拘来问,先审干证道:“莫誉强奸,你二人何得知见?”于漠道:“我与应信去拜访弘度,闻其妻在房内喊骂,因此知之。”包公道:“可曾成奸否?”应信道:“莫誉才入房即被斥骂,持刀杀死,并未成奸。”包公对支弘度道:“你妻幸未污辱,莫誉已死,这也罢了。”弘度道:“虽一命抵一命,然彼罪该死,我妻为彼误死,乞法外情断,量给殡银。”包公道:“此亦使得。
着令莫誉家出一棺木来贴你。但二命非小,我须要亲去验过。”
及去相验,见经氏则死房门内,下体无衣;莫誉杀死床前,衣服却全。包公即诘于漠、应信道:“你二人说莫誉才入便被杀,何以尸近床前?你说并未成奸,何以经氏下身无衣?必是你三人同人强奸已毕后,经氏杀死莫誉,因害耻羞,故以自刎。”将二人夹起,令从直招认。二人并不肯认。包公就写审单,将二人俱以强奸拟下死罪。于漠从实诉道:“非是我二人强奸,亦非莫誉强奸,乃弘度以他妻常自夸贞烈,故令我等三人去试她。我二人只在房门口,莫誉去强抱,剥其衣服,被经氏闪开,持刀杀之,我二人走出。那经氏真是烈女,怒想气激,因而自刎。支弘度恐经氏及莫誉两家父母知情,告他误命,故抢先呈告,其实意不在求殡银也。”弘度哑口无辩。
包公听了即责打三十。又对于漠等道:“莫誉一人,岂能剥经氏衣裙?必你二人帮助之后,见莫誉有恶意,你二人站开。经氏因刺死莫誉,又恐你二人再来,故先行自刎。经氏该旌奖,你二人亦并有罪。”于漠、应信见包公察断如神,不敢再辩半句。
包公将此案申拟:支弘度秋后处斩;又旌奖经氏,赐之匾牌,表扬贞烈贤名。
第二十八则死酒实死色
话说有张英者,赴任做官,夫人莫氏在家,常与侍婢爱莲同游华严寺。广东有一珠客邱继修,寓居在寺,见莫氏花容绝美,心贪爱之。次日,乃妆作奶婆,带上好珍珠,送到张府去卖。莫氏与他买了几粒,邱奶婆故在张府讲话,久坐不出。时近晚来,莫夫人道:“天色将晚,你可去得。”邱奶婆乃去,出到门首复回来道:“妾店去此尚远,妾一孤身妇人,手执许多珍珠,恐遇强人暗中夺去不便,愿在夫人家借宿一夜,明日早去。”莫氏允之,令与婢女爱莲在下床睡。一更后,邱奶婆爬上莫夫人床上去道:
“我是广东珠客,见夫人美貌,故假妆奶婆借宿,今日之事乃前生宿缘。”莫夫人以丈夫去久,心亦甚喜。自此以后,时常往来与之奸宿,惟爱莲知之。
过半载后,张英升任回家。一日,昼寝,见床顶上有一块唾干。问夫人道:“我床曾与谁人睡?”夫人道:“我床安有他人睡?”张英道:“为何床上有块唾干?”夫人道:“是我自唾的。”
张英道:“只有男子唾可自下而上,妇人安能唾得高?我且与你同此唾着,仰唾试之。”张英的唾得上去,夫人的唾不得上。张英再三追问,终不肯言。乃往鱼池边呼婢女爱莲问之,爱莲被夫人所嘱,答道:“没有此事。”张英道:“有刀在此,你说了罪在夫人,不说便杀了你,丢在鱼池中去。”爱莲吃惊,乃从直说知。
张英听了,便想要害死其妻,又恐爱莲后露丑言,乃推入池中浸死。
本夜,张英睡到二更,谓妻道:“我睡不着,要想些酒吃。”
莫氏道:“如此便叫婢女去暖来。”张英道:“半夜叫人暖酒,也被婢女所议。夫人你自去大埕中取些新红酒来,我只爱吃冷的。”
莫氏信之而起,张英潜蹑其后,见莫氏以杌子衬脚向埕中取酒,即从后提起双脚把莫氏推入酒埕中去,英复入房中睡。有顷,谅已浸死,故呼夫人不应,又呼婢道:“夫人说她爱吃酒,自去取酒,为何许多时不来,叫又不应,可去看来。”众婢起来,寻之不见,及照酒埕中,婢惊呼道:“夫人浸死酒埕中了。”张英故作慌张之状,揽衣而起,惊讶痛悼。
次日,请莫氏的兄弟来看入殓,将金珠首饰锦锈衣服满棺收贮,寄灵柩于华严寺。夜令二亲随家人开棺,将金珠首饰、锦锈衣服尽数剥起。次日,寺僧来报说,夫人灵柩被贼开了,劫去衣财。张英故意大怒,同诸舅往看,棺木果开,衣财一空,乃抚棺大哭不已,再取些铜首饰及布衣服来殓之。因穷究寺中藏有外贼,以致开棺劫财。僧等皆惊惧无措,尽来叩头道:“小僧皆是出家人,不敢作犯法事。”张英道:“你寺中更有何人?”僧道:
“只有一广东珠客在此寄居。”英道:“盗贼多是此辈。”即锁去送县,再补状呈进。知县将继修严刑拷打一番,勒其供状。邱继修道:“开棺劫财,本不是我;但此乃前生冤债,甘愿一死。”即写供招承认。
那时包公为大巡,张英即去面诉其情,嘱令即决犯以完其事,便好赴任。包公乃取邱继修案卷夜间看之,忽阴风飒飒,不寒而栗,自忖道:莫非邱犯此事有冤?反复看了数次,不觉打困,即梦见一丫头道:“小婢无辜,白昼横推鱼沼而死;夫人养汉,清官打落酒埕而亡。”包公醒来,乃是一梦,心忖道:此梦甚怪。但小婢、夫人与开棺事无干,只此棺乃莫夫人的。明日且看如何。
次日,调邱继修审问道:“你开棺必有伙伴,可报来。”继修道:“开棺事实不是我,但此是前生注定,死亦甘心。”包公想,那夜所梦夫人酒埕身亡之联,便问道:“那莫夫人因何身亡?”继修道:“闻得夜间在酒埕中浸死。”包公惊异与梦中语言相合,但夫人养汉这一句未明,乃问道:“我已访得夫人因养汉被张英知觉,推入酒埕浸死。今要杀你甚急,莫非与你有奸么?”继修道:
“此事并无人知,惟小婢爱莲知之。闻爱莲在鱼池浸死,夫人又已死,我谓无人知,故为夫人隐讳,岂知夫人因此而死。必小婢露言,张英杀之灭口。”包公听了此言,全与梦中相符,知是小婢无故屈死,故阴灵来告。少顷,张英来相辞,要去赴任。包公写梦中的话递与张英看。张英接看了不觉失色。包公道:“你闺门不肃,一当去官;无故杀婢,二当去官;开棺赖人,三当去官。更赴任何为?”张英跪道:“此事并无人知,望大人遮庇。”
包公道:“你自干事,人岂能知!但天知、地知、你知、鬼知,鬼不告我,我岂能知?你夫人失节该死,邱继修奸命妇该死,只爱莲不该死,若不淹死小婢,则无冤魂来告你,官亦有得做,丑声亦不露出,继修自合该死,岂不全美!”说得张英羞脸无言。
是秋将邱继修斩首。即上本章奏知朝廷,张英治家不正,杀婢不仁,罢职不叙。
第二十九则毡套客
话说江西南昌府有一客人,姓宋名乔,负白金万余两往河南开封府贩卖红花,过沈丘县寓曹德克家。是夜,德克备酒接风,宋乔尽饮至醉,自入卧房,解开银包,秤完店钱,以待明日早行。不觉间壁赵国桢、孙元吉一见就起谋心,设下一计,声言明日去某处做买卖。次日,跟乔来到开封府,见乔搬寓龚胜家,自入城去了。孙、赵二人遂叩龚胜门叫:“宋乔转来!”胜连忙开门,孙、赵二人腰间拔出利刀,捉胜要杀,胜急奔入后堂,喊声:“强人至此!”往后走出。国桢、元吉将乔银两一一挑去,投入城中隐藏,住东门口。乔回龚宅,胜将强盗劫银之事告知,乔遂入房看银,果不见了,心忿不已,暗疑胜有私通之意,即具状告开封府。
包公差张千、李万拿龚胜到厅,审问道:“这贼大胆包身,通贼谋财,罪该斩首。”吩咐左右拷打一番。龚胜哀告:“小人平生看经念佛,不敢为非。自宋乔入家,即刻遭强盗劫去银两,日月二光可证,小人若有私通,粉身碎骨亦当甘受。”包公听了,喝令左右将胜收监,密探消息,一年无踪。包公沉吟道:“此事这等难断。”自己悄行禁中,探龚胜在那里如何。闻得胜在禁中焚香诵经,一祝云:“愿黄堂功业绵绵,明伸胜的苦屈冤情”;二祝云:“愿吾儿学书有进”;三祝云:“愿皇天保佑我出监,夫妇偕老”。包公听了自思:此事果然冤屈。又唤张千拘原告客人宋乔来审:“你一路来可在何处住否?”乔答道:“小人只在沈丘县曹德克家宿一晚。”包公听了此言退堂。
次日,自扮南京客商,径往沈丘县投曹德克家安歇,托买毡套,凡遇酒店进去饮酒。已经数月,忽一日,同德克到景宁桥买套,又遇店吃酒,遇着二人亦在店中饮酒,那二人见德克来,与他拱手动问:“这客官何州人氏?”德克答道:“南京人氏。”二人遂与德克笑道:“如今赵国桢、孙元吉获利千金。”德克道:“莫非得了天财?”那二人道:“他二人去开封府做买卖,半月间,捡银若干。就在省城置家,买田数顷,有如此造化。”包公听了心想:宋乔事必是这二贼了,遂与德克回家。问及方才二人姓什名谁,德克道:“一个唤作赵志道,一个唤作鲁大郎。”包公记了名字。次日,唤张千收拾行李回府,复令赵虎带数十匹花绫绵缎,径往省城借问赵家去卖。赵虎入其家,国桢起身问:“客人何处?”赵虎道:“杭州人,名松乔。”桢遂拿五匹缎来看,问:“这缎要多少价?”松乔道:“五匹缎要银十八两。”桢遂将银锭三个,计十二两与讫。元吉见国桢买了,亦引松到家,仍买五匹,给六锭银十二两与之。赵虎得了此银,忙奔回府报知。包公将数锭银吩咐库吏藏在匣中,与别锭银同放在内,唤张千拘宋乔来审。乔至厅跪下,包公将匣内银与乔看,乔亦认得数锭云:“小的不瞒老爷说,江西银子青丝出火,匣内只有这几锭是小人的。望老爷做主,万死不忘。”包公唤张千将乔收监。急唤张龙、李万往省城捉拿赵国桢、孙元吉。又差赵虎往沈丘县拘赵志道、鲁大郎。
至第三日,四人俱赴厅前跪下,包公大怒道:“赵国桢、孙元吉,你这两贼全不怕我,黑夜劫财,坑陷龚胜,是何道理?罪该万死,好好招来!”孙、赵二人初不肯招认,包公即唤志道、大郎道:“你说半月获利之事,今日敢不直诉!”那二人只得直言其情。桢与元吉俯首无词,从直招供。包公令李万将长枷枷起,捆打四十;唤出宋乔,即给二家家产与乔;发出龚胜,赏银回家务业;又发放赵、鲁二人回去;吩咐押赵国桢、孙元吉到法场斩首。自此民皆安堵。
第三十则阴沟贼
话说河南开封府阳武县有一人,姓叶名广,娶妻全氏,生得貌似西施,聪明乖巧,居住村僻处,正屋一间,少有邻舍。家中以织席为生,妻勤纺绩,仅可度活。一日,叶广将所余银只有数两之数,留一两五钱在家,与妻作食用及纺绩之资,更有二两五钱往西京做些小买卖营生。
次年,近村有一人姓吴名应者,年近二八,生得容貌俊秀,未娶妻室,偶经其处,窥见全氏,就有眷恋之心。遂即打问近邻,知其来历,陡然思忖一计,即讨纸写伪信一封,入全氏家向前施礼道:“小生姓吴名应,去年在西京与尊嫂丈夫相会,交情甚厚。昨日回家,承寄书信一封在此,吩咐自后尊嫂家或缺用,某当一任包足,候兄回日自有区处,不劳尊嫂忧心。”全氏见吴应生得俊秀,言语诚实,又闻丈夫托其周济,心便喜悦,笑容满面,两下各自眉来眼去,情不能忍,遂各向前搂抱,闭户同衾。
自此以后,全氏住在村僻,无人管此闲事,就如夫妻一般,并无阻碍。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叶广在西京经营九载,趁得白银一十六两,自思家中妻单儿小,遂即收拾回程。在路晓行夜住,不消几日到家,已是三更时分。叶广自思:住屋一间,门壁浅薄,恐有小人暗算,不敢将银拿进家中,预将其银藏在舍旁通水阴沟内,方来叫门。是时其妻正与吴应歇宿,忽听丈夫叫门之声,即忙起来开门,放丈夫进来。吴应惊得魂飞天外,躲在门后,候开了门潜躲在外。全氏收拾酒饭与丈夫吃,略叙久别之情。食毕,收拾上床歇宿。全氏问道:“我夫出外经商,九载不归,家中极其劳苦,不知可趁得些银两否?”叶广道:“银有一十六两,我因家中门壁浅薄,恐有小人暗算,未敢带入家来,藏在舍旁通水阴沟内。”全氏听了大惊道:“我夫既有这许多银回来,可速起来收藏在家无妨。不可藏于他处,恐有知者取去。”叶广依妻所言,忙起出外寻取。不防吴应只在舍旁窃听叶广夫妻语言,听说藏银在彼,急忙先盗去。叶广寻银不见,因与全氏大闹,遂以前情具状赴包公案前陈告其事。
包公看了状词,就将其妻勘问,必有奸夫来往,其妻坚意不肯招认。包公遂发叶广,再出告示,唤张千、李万私下吩咐:
“你可将告示挂在衙前,押此妇出外枷号官卖,其银还她丈夫,等候有人来看此妇者,即便拿来见我,我自有主意。”张、李二人依其所行,押出门外将及半日,忽有吴应在外打听此事,忙来与妇私语。张、李看见,忙扭吴应入见包公。包公问道:“你是什么人?”吴应道:“小人是这妇人亲眷,故来看她。”包公道:
“你既是她亲眷,可曾娶有内眷否?”吴应道:“小人家贫,未及婚娶。”包公道:“你既未婚娶,我将此妇官嫁于你,只要你价银二十两,你可即备来秤。”吴应告道:“小人家中贫难,难以措办。”包公道:“既二十两备不出,可备十五两来。”吴应又告贫难。包公道:“谁叫你前来看她?若无十五两,如今只要你备十二两来秤何如?”吴应不能推辞,即将所盗原银熔过十二两诣台前秤。包公将吴应发放在外,又拘叶广进衙问道:“你看此银可是你的还不是你的?”叶广认了又认,回道:“不是我的原银,小人不敢妄认。”包公又叫叶广出外,又唤吴应来问道:“我适间叫她丈夫到此,将银给付与他,他道他妻子生得甚是美貌,心中不甘,实要银一十五两。你可揭借前来秤兑领去,不得有误。”吴应只得回家。包公私唤张、李吩咐:“你可跟吴应之后,看他若把原银上铺煎销,你可便说我吩咐,其银不拘成色,不要煎销,就拿来见我。”张千领命,直跟其后。吴应又将原银上铺煎销,张千即以包公言语说了,应只得将原银三两完足。包公又叫且出去,又唤叶广认之,广看了大哭:“此银实是小人之物,不知何处得来!”包公又恐叶广妄认,冤屈吴应,又道:“此银是我库中取出,何得假认?”广再三告道:“此银是小人时时看惯的,老爷不信,内有分两可辨。”包公即令试之,果然分厘不差。就拘吴应审勘,招供伏罪,其银追完。将妇人脱衣受刑;吴应以通奸窃盗杖一百,徒三年。复将叶广夫妇判合放回,夫妇如初。
第三十一则三宝殿
话说福建福宁州福安县有民章达德,家贫,娶妻黄蕙娘,生女玉姬,天性至孝。达德有弟达道,家富,娶妻陈顺娥,德性贞静,又买妾徐妙兰,皆美而无子。达道二十五岁卒。达德有意利其家财,又以弟妇年少无子,常托顺娥之兄陈大方劝其改嫁。顺娥欲养大方之子元卿为嗣,以继夫后,言不改节。达德以异姓不得承祀,竭力阻挡,大方心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