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独立电影的发展形态很有趣,一方面它跟电影节和观看特权有特定关系,贾樟柯上文所提到的“内部放映”据说是毛泽东夫人江青开始的,开始放映的都是禁演的影片,1980年后这种内部放映的圈子扩大到了某些精英知识分子圈子。到了90年代,当盗版碟开始泛滥和VCD、DVD播放机变得便宜之后,“内部放映”借着西方和香港进口影碟开始了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电影教育和学习运动。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内部放映表现了电影观赏模式的解放,这种观赏模式也对影视产品产生了冲击。数码录像和新的展映模式与场地(尤其是互联网和手机网络)的出现在中国创造了独立观众群体得以存在的小环境。从1995年起影视产品进入了“动态的DV时代”,电影人和DV爱好者找到了一种低成本途径,去探索被中国电影史忽略的影视类型,这就是纪录片和试验电影,由此,他们又找到了能够包含这两种电影类型的混合结构。贾樟柯,张元、王小帅、何建军、娄烨等是这“DV时代”第六代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生的代表。他们的宣言,如同贾樟柯在《无法禁止的影像——从1995年开始的中国新电影》中所说:“中国在飞速发展,一切都会很快,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握紧摄影机,握紧我们的权利。”JiaZhangKe.“ImageThatCannotBeBannedNewCinemainChinafrom1995”,InAllAbouttheWorldofJiaZhangKe,HongKong:HongKongArtsCentre,2005,p3.这个相同的“DV时代”也向业余影视爱好者敞开了大门。“DV时代”的非官方状态显示出电影作为媒介的作用,显示了我们提到的那两种影像形式——大于我的大屏幕和DVD影碟电影的结合只有在中国独立电影中才得到了最清晰的展现。
DVD电影
以前电影节上的成功会带来事业的飞跃,但对第六代导演则并非如此,国际声望并未带来国内的热烈反响,对此,我同意孙慰川的观点:在当前这样的大气候下,送影片到国际上参展是一个过于乐观的观点,因为国际电影节在国内并不被广泛知晓,因而也不会带给导演拍商业片的机会,如果那的确是他们的理想和愿望的话。对于那些想展映自己第一部电影的人来说,空间和资金都非常有限。
对此并非没有解决之道,孙慰川的建议就是联合各个大学,在校园里巡展独立电影。如同美国一样,这样一种网络空间在中国事实上是存在的。而且存在了很长时间,譬如说北京师范大学举办独立电影节已达十一年之久,孙慰川主张其他城市也借鉴这种模式,对拓展影视文化多样性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或许我们来探索一下国际电影节巡回放映和本地观众会更有说服力。丹尼尔·米瑞克和桑切斯的《布莱尔女巫》开了美国校园巡映的先河,与此同时也开了美国其他文化形式和产品的先河,譬如说流行音乐的校园巡演。或许中国第三届独立电影节的观众,也就是给孙慰川灵感让他想出这个主意的观众,都是在寻找机会和场所放映第一部影片的电影人吧。很明显校园巡映是一个好机会。
除此之外,也还有其他一些方式,就是采用已经存在的体系,2005年底《南方都市报》、“21CN”网站、广东美术馆在广州中华影城联合举办了影展《先锋光芒》,开创了一种有趣的影展形式。作为媒体团体他们把柏林国际电影节中国参展影片搬到了广州。晴朗解释说影展名称的选择很困难,他们想到,如果叫“独立电影”什么的容易让人联想到低成本和实验性电影,于是“先锋”就成为首选,因为“先锋”能够更好地概括第六代导演的特色,影展选择张元的《妈妈》为首演影片。
晴朗同时也解释说,历史地看,中国电影在柏林电影节一向表现较好,这也是选择与柏林电影节合作的原因之一。对于以前的第五代导演来说,墙里开花墙外香,然后墙外开花墙里香很常见,然而对于第六代导演则不然,这种方式也很难成为未来电影事业的榜样。“先锋光芒”既保留了国际电影节赋予影片和导演的名气,又为本地观众提供了观赏电影节参展影片的机会。中华影城以套票形式出售影展所有场次的票,很明显找一个赞助商不那么容易,最后《南方都市报》以读者发手机短信均有机会获得免费票观看头两场的形式送出了部分影展电影票。历时四个月的影展套票最终全部售罄,当然中华影城在影展开始之前已售出不少票。除了影院放映、投影和邀请每一部电影的导演前去参加电影首映式之外,“21CN”通过IP方式主办了一场“按要求放映的录像”,并将导演采访录发表在“2ICN”网站。到本文写作时为止“2ICN”对此事没有发表任何评价,不过最近“21CN”对网民发布消息,说他们将跟一家香港媒体公司合作,在2006年中通过互联网举办独立电影节。
从这些信息我们可以发现电讯企业和媒体对“先锋光芒”的结果是满意的,事实上《南方都市报》正在考虑把2006年的电影节推向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和成都五个城市,正在与更多影院接洽探讨这些影院加入主办影院的可能性。晴朗还谈到去中华影城观看影展电影的观众比较多样化,年龄从20余岁到40余岁不等,不光是大学生,也有很多白领。这个消息有点意外,其原因或许是,《南方都市报》占有新闻零售业务的最大市场份额,是广州发行量第二大的报纸,这意味着它拥有大量的、多样化的和忠实的读者群,这是电影节最好的市场平台。媒体涉足电影节这样的活动在中国并非没有先例,广州有两个颇有名气的非官方影视研究团体,一个是从1999年开始的,一直很活跃的,由记者和视觉艺术家组成的南方影视论坛,主要进行电影放映和欣赏。另一个是缘影会,原本是深圳的电影研究会,但很快就扩张到广州,其成员也有记者和视觉艺术家,该协会进行过不少试验性的和纪实性的DV拍摄,其中包括《三元里》。
孙慰川的另一个建议同样饶有趣味,他建议应该充分利用无线传输网络譬如说手机的优势做点事情。这个观点值得进一步探讨,因为它对很多问题,诸如数字媒体在塑造和形成我们的影视观念中的作用,以及独立电影等影响深远,冲击巨大。目前,中国很多电影节都已经开始为无线传输特别是手机开设专项栏目,“香港独立短片及录像比赛”现在专门设置了面向手机市场的短片和摄像作品奖项。2006年,中博传媒组织的“聚焦这一刻”是中国内地第一个此类活动,该活动由田壮壮担任制片人,向中国的手机用户提供了不同风格的手机短片。他们组织了8位当代中国导演各拍摄3分钟长的电影,其中包括贾樟柯的《客途春梦》、王小帅的《绝版浪漫》、孟京辉的《西瓜》、刘浩的《千金难买我乐意》、女导演孙小茹的《爱影不了情》(《星光梦旅》)、江丽芬的《失恋新娘》、李红的《恋恋少年心》(小小的心愿)、小江的《我想对你撒点野》。DV和影碟电影的小经历到底提供了什么样一种电影新观念?这就是回答之一。
贾樟柯的电影在活动中被称为“故事一”,他讲述一对分手的夫妻通过电话和传真来往重修旧好的故事。同贾樟柯其他电影一样,把人物联系到一起的是歌曲。在我看来王小帅的电影是其中最成功的,因为他为2×2英寸大的手机屏幕找到了最好的短片表现形式,张扬为该电影设计的主题曲创造了一种叙述和场景之间的张力,这场景就是一个人即影片主角站在低一级的街道上背对着摄影机低头看着镜头外的什么地方。影片中的声响包括汽车引擎的转动、车轮擦地的声音、一对青年男女之间的谈话,以及一段弗拉门科音乐,上述音响为影片创作出一种身临其境感,增添和提供了张力和结构。同一音乐在下一个故事,小江的《我想对你撒点野》中又出现了,但是却没有收到相同效果。
在我看来,观看手机电影的观看经历,同观看宝马车与耐克赞助的网络电影是一样的,困扰诺基亚的“与艺术牵手”活动的是市场和资金问题,这同样也困扰着手机、汽车和时装工业,这些电影呈现的并不完全是通常意义上的电影形式,但是它们却验证了批评家们的说法,最近,《纽约时报》的一个批评家撰文说,网络电影在意识到自己可以摧毁好莱坞的经营模式之前,需要一个“奥逊·威尔斯(OrsonWells)——一个不好分类的博学家”。这是一种真正的潜力,因为直接发行方式和另类展映形式正在逐步蚕食市场,瓜分天下。JohnClark,“HollywoodClicksontheWorkofWebAuteurs”,NewYorkTimes,July23,2006.
DV产品时代,电影已不能孤立存在了,而是与无数消费形式和过程共同存在;电影在今天是作为有其他消费品环绕的中心消费品存在。大卫·林奇的电影是一个创作例子,他的电影主题音乐就是其电影的产品。用一句更世俗的话来说,音乐总是能够重新展现电影的某些片断,从而推广电影和音乐自身。电影叙述语言的停顿和碎片化反而成为时尚,或许是因为某部分内容超出了叙述的要求,因而采取了一种类似于自主的形式。无论我们同意这种观点与否,张曼玉在《清洁》中的表演和王家卫电影中的风景就常常被人看作是这样一种超越。
上述种种都在挑战大屏幕电影,甚至连我们认为是百分之百的电影的传统投映电影也在经受挑战。斯派克·琼斯、麦克·冈德雷、克里斯·卡宁汉姆及其他很多人,都是从音乐电视转到电影的,都认同检验事业是否成功的关键点是事业的终点。音乐电视被认为是已经走到尽头的形式,是一种小于电影的形式,是这些导演在事业的早期阶段所选择的形式。或许,要从电视转播第一个登月者到流行音乐录像的特殊镜头美学的经历中看到这些视觉表现并不是太困难,在亚洲,《Manga》、《Anime》、《Otaku》等漫画文化和服装设计的整个历史都是特别为了适应城市的需要而产生的,这在东亚和东南亚表现最为明显,尽管最早是日本创造了这些字踪,并在影视和艺术中找到了这种表达方式。
巡航和流动是用来描述当代都市化进程的术语,其实这也是一种影视的状况。当我们想到中国和好莱坞之间的影像之路时,就会想到好莱坞星光大道上刻着的那些手印。设想一下我们居住在这样一个世界,一个来自其他影视文化的电影人或演员可以在这里庆祝他/她的手印作为电影和国际主义的证据永远留下。尽管最近美国活动影像协会发表声明,欢迎中国大片在美国市场上的成功,但是现实却跟值得庆贺的国际化大不一样。好莱坞的掠夺战术包括买下外国电影却不放映,或者用好莱坞的演员和导演重新拍摄制作等常见手段。总之我在这里探讨的影像之路不是好莱坞的星光大道,而是街道或高速公路能够提供给我们的各种各样的经验。从字面上来讲,林阴大道常常是树阴环绕,适于行人行走,同时也适合各种娱乐活动如滑板、旱冰、小型自行车等,以及各种各样聚会等等。同样,从字面上来讲,林阴大道提供了那种向各种生活方式敞开大门的都市的多重经验。当代林阴大道往往是购物天堂,但也是其他文化相遇碰撞的地方。更胜于好莱坞的星光大道的,是比利·威尔德(BillyWilder)的《日落大道》(SunsetBoulevard)。其中,表现了一种独特的意象——喝酒喝到醉醺醺乃至产生幻觉,这提供了体验电影的多元化和多样化的方式以及这种体验的真实意象。
J波普(日本流行音乐)、K波普(韩国流行音乐)和Canto波普(香港流行音乐)以一种不同的游荡姿态,也在对大银幕作出挑战。我想这跟城市人口密度有关。从东京、香港这样的城市,到人口密度略低的汉城,全都是竖起来的城市,即都是纵向设计的城市。在这些城市里,游荡就不是在宽广的林阴大道或乡村驾驶,而是散落在高速移动的感觉中,游荡在一栋栋建筑总是出乎意料地跳出来的感觉中。
对电影制片人来说,新技术的发展使数字摄录技术变得唾手可得,其中很多制片人本是视觉艺术家、建筑师和设计师:与此同时数字放映和屏幕类型的展示技术也开始大范围为非专业人士所运用。而传统电影则需要特殊的和专业的展映语境,这跟DV电影完全不一样,因此,移动影像投映是比电影灵活得多的形式,可以在多种情况下进行,博物馆和互联网成为它们最常见的展映场所,这跟我们所知道的那个电影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