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历史的光谱与文化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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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西洋景”中的影响焦虑和主体重建(1897—1927)(9)

在1920年代的美国演员当中,最为中国观众熟悉和称道的便是道格拉斯·范朋克和玛丽·璧克馥。范朋克的《生死关头》(FlirtingwithFate,1916)、《洪水姻缘》(WhentheCloudsRollby,1919)、《风尘豪侠》(TheMollycoddle,1920)、《侠盗查禄》(TheMarkofZorro,1920)、《情之所钟》(TheNut,1921)、《三剑客》(TheThreeMusketeers,1921)、《侠盗罗宾汉》(RobinHood,1922)、《月宫宝盒》(TheThiefofBagdad,1924)、《黑海盗》(TheBlackPirate,1926)等影片都在上海公映,他以孔武有力、无所畏惧同时又天真乐观的形象,赢得中国观众的喜爱。不过《月宫宝盒》因出现令中国观众不满的华人形象,曾遭到舆论批评。因此,1929年底当范朋克携玛丽·璧克馥访华时,就引起了舆论界激烈的争论。参见张伟:《沪渎旧影》,第177—178页,上海辞书出版社2002年版。玛丽·璧克馥的很多影片也被引入上海放映,其中有《纨绔小姐》(TheHoodlum,1919)、《洗衣女》(Suds,1920)、《两小无猜》、《红粉劫》(Pollyanna,1920)、《爹爹脚长》(DaddyLongLegs,1919)、《小伯爵》(LittleLordFauntleroy,1921)、《后门出入》(ThroughtheBackdoor,1921)以及影响极为广泛的《渔家女》(TessoftheStormCountry,今译《风暴村的苔丝》,1922)。

除此之外,美国童星贾克哥根(JackieCoogen)、佩佩攀盖(BabyPeggy)和佛兰克斯白兰(FrecklesBarry)的影片在中国也极受观众追捧,其中最有影响是贾克哥根的《寻子遇仙记》(1921)、《顽童捕盗》(Peck’sBadBoy,1921)、《难中遇祖母》(Myboy,1921)、《滋扰》(Trouble,1922)和《贼史》(OliverTwist,1922)。贾克哥根在片中的形象大多顽皮、机灵,对中国早期电影的童星形象产生了直接影响,如“上海影戏”但二春的系列童星影片以及明星公司的郑小秋等等。

值得指出的是,像《红颜薄命》(又译《茶花女》,Camille,1921,1926)、《荒漠遇美记》、(TheSheik,1921,1926)、《断头后之一吻》(Salome,1923)、《穷途泪》(LesMiserable,1917)、《天方夜谭》(ThousandandOneNights)、《边外英雄》(CoveredWagon,1923)、《慈母》(OvertheHill,又译《过山》,1920)、《玩人之家》(Adoll’shouse,1922)《钟楼怪人》(TheHunchbackofNortreDame,1923)、《宾汉》(BenHur,1925)、《情天血泪》(LaBeheme,1926)、《美人心》(又译《段齐恩》,DonJuan,1924,1926)、《红字》(TheScarletLetter,1926)、《战地鹃声》(WhatPriceGlory,1926)、《七重天》(SeventhHeaven,1927)、《卡门》(又译《荡妇心》,LoversofCarmen,1927)等影片都颇受中国观众的喜爱,有些影片曾有万人空巷之势。此外,还有美意合拍的《混世魔王》(Nero,1922)、德国影片《斩龙遇仙记》(Nibelungen,1924)、法国影片《美人剑》、《狼之奇绩》、《情魔》、《紫罗兰》和《苦儿流浪记》、德意合拍的《朱庆乔》(ChuChinChow,1923)等欧洲影片也引起中国观众的特别关注。

格里菲斯、卓别林、刘别谦等导演以及前述的其他影片对1920年代的中国电影创作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从情节移植到故事翻版,从平行蒙太奇、近摄到特技摄影,在这种强势影响之下,中国电影由尝试到兴起,逐渐找到了本民族电影的发展路径,当我们重新审视中国早期电影的发轨迹时,欧美电影在上海的放映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

中国的好莱坞梦想

——中国早期电影接受史里的Hollywood

李道新

尽管电影诞生后不久,中国观众就在银幕上看到了“美国电光影戏”,并将其描述为“奇妙幻化皆出人意料之外”的“奇观”,《观美国影戏记》,《游戏报》1897年9月5日,上海。转引自程季华主编《中国电影发展史》(第一卷),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年第2版,第8—9页之“注释4”。随后,来自欧美各国的滑稽短片和侦探长片源源不断地输入,得到了中国观众尤其“欧化民众”“一致的欢迎”,朱羾:《美国电影的演进和变化》,《银光》第1号,1933年1月,上海。但在20世纪20年代以前,中国人对Hollywood并没有太多的认识。

据笔者查证,1922年5月25日,上海明星影片公司出版《影戏杂志》第一卷第三号,发表顾肯夫译《二大城争雄记》一文,第一次在专业影刊上向中国读者系统介绍了“荷莱坞”(Hollywood)。文章中,“二大城”专指美国LosAngeles和NewYork。译文分别描述了“罗斯安格耳”(LosAngeles)与“荷莱坞”(Hollywood)“遍地皆影戏事业之机关”的盛况以及“纽约”之于影戏事业“渐呈觉悟”之现状,并引述MoileyFlint(洛杉矶信托银行副行长)、GeorgeE.Cryer(洛杉矶市长)、WilliamFox(福克斯影片公司总经理)、D.W.Griffith(著名导演)、WilliamD.Taylor(电影导演联合会会长)、LillianGish(电影明星)与AllanShore(好莱坞商部部长)等24人的观点,勾勒出“罗斯安格耳”与“纽约”二大城争相成为“影戏中心点”的来龙去脉。译文的结论颇为有趣:

“记者曰,余统观诸大家之说,虽各自成理,悚然动听,然泰半皆为自利计,而能为公正之论者绝少。夫影戏之为实业,浩浩淼淼茫无涯际,彼罗斯安格耳(LosAngeles)及纽约二埠,犹渺乎其小者也。鼹鼠饮河,不过满腹。虽能垄断美国一部分之影戏实业,讵能将全世界之影片实业一举而垄断之乎?将来全世界人民,俱以影戏为需要时,虽有十百罗斯安格耳与纽约,亦将不免有供不应求之虞焉!复何争雄之足云?黎宋卿曰‘有饭大家吃’,其此之谓乎!”

值得探究的是,这篇没有标注原文作者及其发表时间的译文,不仅没有强调Hollywood与美国电影之于世界影坛的重要性,相反却以乐观的心态宣告了美国电影垄断世界影业的不可能。事实上,1922年前后的Hollywood,早已成为全世界“毫无异议的电影中心”。参见【美】刘易斯·雅各布斯《美国电影的兴起》,刘宗锟、邢祖文等译,中国电影出版社1991年版,第305页。刘易斯·雅各布斯指出:“世界大战四年间,没有外国影片与之竞争,美国影片不但在国内,而且在全球各地都坚定地站稳了脚跟,甚至印度、亚洲西部和非洲,都是美国影片的市场。1919年,南美洲只有美国影片上映;欧洲百分之九十映出的影片都来自合众国。好莱坞已成了全世界毫无异议的电影中心。”而根据不完全统计,1896年至1924年间在中国发行放映的外国影片,已有接近50%为美国出品。王永芳、姜洪涛:《在华发行外国影片目录(1896—1924)》,载香港中国电影学会编辑《中国电影研究》半年刊第一辑,香港中国电影学会1983年12月版,第259—281页。更为重要的是,来自美国的却利却泼林(CharlesChaplin)、罗克(HaroidLioyd)与丽琳盖许(LilianGish)、琵琵黛妮儿(BebeDaniels)等电影明星,以及葛莱夫(D.W.Griffith)、薛瑟第密耳(CecilB.deMille)等电影导演,均已成为中国观众耳熟能详的名字;相比而言,法、英、德、俄等国电影人却少为人知。《影戏杂志》第一至第三号封面,也分别登载着罗克、丽琳盖许和却利却泼林神态各异的大幅“肖影”。

然而,这篇对“荷莱坞”不以为然、观点也颇为另类的译文,正是登载在以查理·卓别林为封面“肖影”、主要内容多为介绍好莱坞电影明星的《影戏杂志》上。也就是说,尽管感受到了美国电影之于中国观众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但包括明星影片公司、《影戏杂志》以及顾肯夫在内,都不愿意相信“荷莱坞”真的会成为全世界的“影戏中心点”。

两年以后,情况发生变化。在天津出版的《电影周刊》里,Hollywood虽然被翻译成更加难懂的“荷来胡特”,但“荷来胡特”作为美国影片“出产中心点”的重要地位,已经被中文世界所确认。镜湖译:《美国影片出产中心点“荷来胡特”之开辟史》,《电影周刊》第6期,1924年4月,天津。接着,在美国环球影片公司担任过三年“记室”(TitleWriter)和“副导演”的上海新人影片公司编导陈寿荫,心情复杂却又不无艳羡地把Hollywood称作“花坞”:“花坞一梦,三载奔波,职不过记室,位不过副导演。卑矣陋矣,何足多言!”陈寿荫:《自彊室电影杂谈》,《电影杂志》第2号,1924年6月,上海。从“花坞”实习归来的陈寿荫,自然而然地将“花坞”当作各国电影的楷模。在他看来,即便是在影片的说明书方面,“花坞”那些写作说明书之“最著名者”,也是“一气呵成”、“天衣无缝”、“无一破绽可寻”;反之,中国影戏中那些就表面字义译成英文的说明书,可谓“精华去而糟粕存”,“鲜有不令人作三日呕者”。同样,“花坞”导演大多有“坚定之宗旨”和“奋斗之精神”,才使其电影事业“发达澎湃不可终日”,而中国导演大多“有名而无行”、“多财而无艺”,当然不可能拍出“艺术上有价值之名片”了。寿荫:《自彊室电影拾遗》,《电影杂志》第8号,1924年12月,上海。

无论如何,Hollywood正在更加清晰地进入中国观众的视野,并正在逐渐演变为美国电影无往不利的代名词;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好莱坞开始征服中国观众,并成为他们心目中流光溢彩的梦幻天堂。1928年7月1日,上海的六合影片营业公司出版发行《电影月报》第4期,发表陈趾青《在摄影场中》一文。文章较早地把Hollywood翻译成“好莱坞”,并以调侃的笔调,讽刺了那些因羡慕“好莱坞”生活方式而“恨不生为美国人”的中国同胞:

“看了外国影剧,他妈的外国影剧真热闹。一部片子临时演员几万人,用费几百万,布景多末大,女人多末多!打开美国影剧杂志一看,某某公司有多少摄影场,某某公司导演导演一部片子,薪金十万美金;某某明星拍一部片子,薪金又是十万美金!看那好莱坞靠山临水的大房子,某处是某某导演的别墅,某处是某某明星的居室,真是高庭广厦,四季不断的花木草地游泳池,他妈的真是羡慕煞人!……当然有钱的就能出好的影片,所以中国影片不如美国影片,我们恨不生为美国人!”

从20世纪20年代末期开始到40年代末期为止,对好莱坞的好奇和羡慕,催生了一批以好莱坞明星和好莱坞影片为主要消费对象的影迷杂志;在这些影迷杂志中,直接以“荷莱坞”和“好莱坞”命名的竟有5种之多。1928年10月6日,一本名为《荷莱坞周刊》的电影杂志在北京创刊,该杂志共出10期,主要介绍荷莱坞明星、新片以及与荷莱坞有关的电影技术和影片评论。1938年11月,另一本《好莱坞》(周刊)创刊于上海。这本由上海电影周刊社编辑,友利公司出版部出版发行的影迷杂志,以介绍好莱坞影人影片为主,设有好莱坞消息、特写、新片介绍、电影小说、电影歌曲、电影人物等栏目,到1941年6月停刊,一共出版130期。1940年6月15日,由吴承达主编,上海彭记书报社出版《好莱坞影讯》(周刊),该刊设有电影信息、演员介绍、电影小说等栏目,主要介绍好莱坞影人及影片。到1940年10月停刊,一共出版12期。就在《好莱坞影讯》(周刊)创刊不到一个月的1940年7月9日,上海今文编译社编译、文友出版社出版的《好莱坞特讯》(半周刊)面世,该刊设有好莱坞明星画像专栏,曾发表《银都春秋》、《三十年来的美国电影》等文章,多着眼于好莱坞明星的私生活,出版第7期后停刊。1945年12月25日,上海戴云龙创办《好莱坞电影画报》(半月刊),设有新闻快报、新片介绍、好莱坞消息、新星介绍等栏目,每期附赠好莱坞影星照片一张。

从1922年开始到1928年前后再到20世纪40年代,从“荷莱坞”、“荷来胡特”到“花坞”再到“好莱坞”,通过电影报刊和无数影迷的推波助澜,Hollywood在中国声誉日隆,“好莱坞”也很快上升为最流行的中文词汇之一。

好莱坞的中国影迷,在物质迷恋和感官慰藉的层面上体现出中国的好莱坞梦想。

实际上,从20世纪20年代初期开始,好莱坞真正带给中国观众的,除了大量影片之外,就是一种“享乐”的人生态度和“时髦”的生活方式。在1921年秋出版发行的《影戏杂志》创刊号里,“办孛谈纽儿”(BebeDaniel)与“宝莲”(PearlWhite)的“明星肖影”,分别出现在第二、第三个插页。“肖影”周边的介绍文字,因为诉诸影迷,便颇能说明问题。关于“办孛谈纽儿”(BebeDaniel),介绍文字云:“办孛一向和鲁克演戏,也是一个很有名的明星。还有一个坡拉(Pollard)也是老搭档,可惜得很,他们现在都已独树一帜了!他的头发、眼睛,都是黑色的,不像别的欧美士女的黄头发、蓝眼睛,所以办孛的模样,倒有些像我们东亚的美人呢!”——以文字配剧照,强调了对象的身体特征及其女性特质,在为影迷提供性幻想的同时满足了他们对“摩登”服饰的视觉消费。关于“宝莲”(PearlWhite),介绍文字云:“美国到中国来的侦探长片,要算宝莲最多。像《宝莲遇险记》《是非圈》《黑衣盗》《德国大秘密》,都是妇孺皆知的。有许多不识英文的人,看影戏看见了女明星,总叫他‘宝莲’,好像‘宝莲’二个字是一个普通名词,他在中国的名声,也就可想而知了。”——主要强调对象无与伦比的知名度,为其在中国的“流行”奠定更加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