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怀揣着热情和梦想来到洛阳,没想到随之而来的却是比老家还要贫乏无味的生活,年轻的班超内心充满了苦闷与彷徨。
班超并不怕吃苦,他从小家境清寒,刚成年时,父亲又英年早逝,他很早就开始从此独立支撑起整个家庭的生计,并不畏惧什么吃苦。但是那个“闷”字,却是消磨所有英雄之气的隐形杀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班超重复抄写那些无聊透顶的官府公文,正所谓“蝇头细字不禁愁”,这种单调枯燥,复印机式的工作,使班超很难从乏味可陈的抄抄写写中找到工作的趣味和人生的意义。这绝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也绝不是他要走的人生之路。
于是,在班超人生的低谷,也是他精神上最苦闷的这一时期,班超开始思变,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班超作为一个史学世家子弟,他思考人生的方法,当然是从史书中寻求答案。
从小到大,班超涉猎过的史籍浩如烟海,但他真正喜欢和向往的只有三篇传记——《大宛列传》《张骞列传》与《傅介子列传》。张骞(约公元前164—前114年),汉族,字子文,汉中郡城固(今陕西省城固县)人,中国汉代卓越的探险家、旅行家与外交家,对丝绸之路的开拓有重大的贡献。开拓汉朝通往西域的南北道路,并从西域诸国引进了汗血马、葡萄、苜蓿、石榴、胡桃、胡麻等等。张骞几乎就是班超眼中最伟大的英雄。
在那遥远的如梦似幻的神奇西域,雪山、草原与沙漠浩瀚无边,绿洲与城邦点缀其间,极目远望,碧水蓝天,还有美妙绝伦的西域歌舞,饮不尽的葡萄美酒与看不完的楼兰美女,以及新奇古怪、闻所未闻的风土人情与异域风光。总之,遥远的西域是一个充满了未知的神秘世界,是一个蒙着绚丽面纱的伊甸园,班超对那里充满了向往。西汉时期,先有张骞勇闯西域,进军中亚,开拓了伟大的丝绸之路,使得国人眼界大开;后有傅介子孤身刺杀楼兰王,扬威万里,将西域诸城邦踏在脚下,使大汉一步步将匈奴逼入绝境。这两位先贤,皆立功封侯于万里之外,实乃虎胆龙威之大英雄也!然王莽之乱后,天下动荡,四夷衅起,丝路竟日渐断绝,而先帝以国内初定,不遑外顾,遂闭玉门而任其自生自灭,最终导致西域进入列国争霸时代。其情形有点像古春秋时期。先为莎车,后有于阗、龟兹、焉耆,皆建立了一定区域的西域霸权。西域诸氏族、城邦交相攻伐,乱相横生,本已积弱之北匈奴趁势侵入,坐收西域,日益壮大,因而屡寇河西郡县,以至城门昼闭,这已经成为西汉西北边境的最大危机。如今陛下圣明,内政振作,国力渐强,收复西域,势在必行,总有一日,会有人续写张骞的西域传奇,重新打通丝绸之路……
这些难以遏制的想法,像大海的波涛,不断在班超脑海中激荡翻涌,几乎就要将他的一腔热血烧到沸点。然而抄书的工作不过是依样画葫芦而已,毫无创造性,并没有什么意思,心有大志的班超深感苦闷。一日,班超在抄袭了冗长的文章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郁闷,奋而辍笔起身感叹到:“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与他同抄书的左右诸人都窃笑,以为他在说大话。
可以想象,在当时,班超这一番雄心万丈的豪言壮语,很难引来预期的鼓掌与喝彩。正在书舍中伏案抄书的笔吏们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像听笑话一样,爆发出一片嘲笑之声。的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笔吏,笔墨谋生方是正途,幻想建立奇功,拜相封侯,岂不是痴人说梦。
然而,在一片嘲笑声中,班超却无比平静,他看着跟他一起埋头抄抄写写的笔吏们,摇首浩叹道:“小子安知壮士之志哉!”班超的这句话,又引来更强烈的嘲笑与戏弄。班超发现,他跟他的这群庸庸碌碌,得过且过的同僚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他们的人生目标也根本不在同一个思想层面上,夏虫岂可语冰乎?于是,孤独地班超掷下那支谋衣谋食的笔,走出书舍,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中,游荡在繁华的街道上,像丢了魂一样,漫无目标第东游西逛。
后来,班超听说洛阳城内有一位善相面的老者,便赶去拜访。他想算一算他的命运。在内心深处,班超是相信命运的。天意是奇妙难测的,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会有什么人生的奇迹与自己的梦想不期而遇。
老者注视了班超许久后,眼神中逐渐显出异彩来。老者对班超说:“祭酒,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相士所言,振聋发聩,班超心中暗自狂喜,忙问其中缘由。老者指着班超的面容徐徐地说:“人禀阴阳之气,肖天地之形,故相形家,以人形如物形者佳。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
相士的意思是说,班超有像燕子一般饱满而突出的下巴,还有如老虎一般粗壮隆起的后颈,相貌十分之威武。一介文弱书生,长成这般飞禽走兽的模样也着实奇怪,所以按照相法推测,此人注定是要飞到很远得地方去吃肉的,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飞黄腾达于万里之外的人。
听了相面老者的话,班超只觉积郁在心中的迷惘一扫而空,他信心满怀,豪情万丈,感到自己像一只雄鹰振翅欲飞。
班超想,相士说得没错,那万里之外,一定就是西域的代名词了。现在,他只等朝中北伐的号角吹响,就立刻投笔从戎,以酬壮志。
然而这时,朝廷尚未准备出兵北伐,中原大地上,从上而下,都处在休养生息,发展经济,兴修水利,百业俱兴的繁盛局面中,出兵北伐似乎遥遥无期。无奈之下,班超只能耐心等待时期,为生计之故,继续他的笔吏生涯。因为他掷笔而呼的事情已成为同僚们的笑柄,所以人们都不无嘲弄地将班超称为“班封侯”。
命运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不久之后,班超终于等来了他人生第一个转机。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个机会与他内心的志愿完全背道而驰,使他离自己的理想没有更近,反而更远了。
原来,明帝某日忽然想起当年奋笔上书,在朝堂上风采卓然的布衣学子班超,便问正陪自己读书的班固道:“卿弟安在?”
班固心中一喜,忙躬身答道:“为官写书,受直以养老母。”
明帝听罢,自觉可惜,于是就大开隆恩,让班超做了一名兰台令史,协助班固著书修史。
班超从抄书小吏,忽然华丽转身,成为国家赫赫的兰台令史,这比起来埋头抄书的工作,当然上升了一个很大的台阶。作为兄长,班固当然很开心。这下班氏兄弟,终于双双有机会著书修史,可以为班氏史学世家增添无上的荣耀了。如果父亲大人在天有灵,一定会为此而备感到欣慰。
班超成为兰台令史,不仅班固开心,班氏家族从上到下都很开心,他们为此而召集了一次家庭聚会,请来所有的亲朋好友来为班超庆祝。
在这些欢乐的人群中,只有班超一人很不开心。志存高远的班超对兰台令史心不在焉,兰台令史这个在旁人眼中风光无比的职业,在班超眼里只是虚耗人生,游走文字,距离他的梦想依然遥远。
班超很清楚,为官方修史,其实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正是在明帝一朝,校书郎杨终受诏将司马迁的《史记》删减了十余万字。要知道,《史记》总共也不过五十余万字罢了。所谓“孔子著春秋,乱臣贼子惧”的春秋笔法,已经不是西汉官方修史的标准与依据了。这种虚美隐恶的写史笔法,中庸守成的班固能耐得,性情豪直的班超却无法接受。尽管已经远离了抄抄写写的枯燥生活,班超内心的彷徨于苦闷依然没有多少改变,在真正的人生机遇没有来到之前,他只有继续忍耐,等待良机。
这正是“青绫被,莫忆金闺故步。儒冠曾把身误。”可以想象,心不在焉的班超对这份新的差事缺乏足够的热情与执着,正因为如此,他在兰台令史还没有两月,就捅了一个大篓子,被明帝开除了。
兰台令史,它的工作不仅仅是抄抄写写而已,还必须负责朝廷重要公文包括诏书、奏章的管理与勘劾,堪称朝廷的机要机关,其实责任非常重大,容不得出任何纰漏。心不在焉的班超在处理文书时,会捅出类似张冠李戴的篓子来,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是不足为怪的。
得知班超被开除出兰台令史,整个班氏家族都沉浸在一片失望和沮丧的氛围中。班超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已经年近不惑,居然将大好前程随意就丢掉了,家族的生计摆在大家眼前,未来如何,真是一个未知数。因此,家人对班超的指责与埋怨,是可以想见的。
像一颗流星,班超令人羡慕的兰台令史的职务,速生速灭了。班超的前半生,几乎是以一事无成的零分交了白卷。然而,在好事者的一片嘲笑声中,在家人怒其不争的埋怨声中,39岁的班超终于等来了命运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