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和帝永元十四年(102年)八月,班超终于回到了阔别30多年的洛阳。朝廷又封班超为射声校尉。射声校尉是汉代中央官名。领导善射的卫士,直接听从皇帝指挥,其地位仅次于将军。
班超回到洛阳不久,就病倒在床,在家中逝世,终年71岁。朝廷念及他生前的功劳,除派人吊祭外,还馈赠了大批礼物,并令其长子班雄承袭父亲的封爵。
光阴似箭,班超被封为定远侯,不知不觉也已经5年了。在这5年中,西域各国年年向汉朝进贡,百姓们也安居乐业。班超看到这些,心里自然很高兴。
东汉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年),班超六十九岁了,转眼间,班超离乡已近三十载,三十年来多少苍凉岁月里,多少大漠流云中,他辗转征战,为国奔命,直是创病满身,伤痕无数,以至扶杖方能行走。君试觑,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年已古稀的班超,确实老了,老掉牙了,老得只剩下回忆了。而从前一切的壮怀激烈、笑傲绝域,都已成过眼云烟。如今,他只愿落叶归根,只愿死时,能葬在洛阳城北的邙山黄河之间,头枕黑土,在故乡的怀抱中坦然睡去。
因此,班超在欣慰、高兴之余,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想想自己在西域奋斗数十年,一直都没机会回故国看看。现在年事已高,再想驰骋疆场是不成了。
于是班超就给皇帝写了一封奏疏,奏疏中这样写道:“臣听说姜太公封在齐国,但他家五代人都归葬在周。狐狸死了要埋在原来的洞丘里,代地的马依恋北风。周地和齐国都在中国的土地上,相离不过千里。何况我远在西域,小人能没有依恋北风,埋在故丘的愿望吗?西域民族的习俗是怕壮欺老,臣班超牙已掉光,常常担心因年老,说不定哪天突然死去,把一个孤魂留在异国。当年苏武在匈奴19年,现在我有幸持着汉朝的节杖,带着汉印监护西域。如果我死在屯兵的地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遗恨的,就怕后世有人会说我老死西域。我不敢指望能到酒泉郡,只希望能活着进玉门关。我已年老体衰,冒死胡言,现在派我的儿子班房带着安息国进贡的礼物入塞,趁我还活着,让他看看中国的土地吧。”
班超写了这封奏疏后,一直没有收到皇帝的批复。因为和帝非常明白,以班超之威名盖世,他什么事儿也不用做,只要人在西域,西北各族蛮夷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因此班超的奏疏迟迟没有回音。
班超的妹妹班昭见此情景,不由得百感交集。她想起十年前,大哥班固,因窦家失宠受到牵连,竟被人公报私仇,屈死狱中;未完成的遗著只有由自己来补足。如今二哥虽然为国效力,受封为侯,但年逾古稀,尚不得返回故里享天伦清福。班昭此时今非昔比,已成为大汉帝国文化界的领军人物,宫中一大帮后妃与儒臣都是她的弟子,天下尊称她为“曹大家”(班昭之夫为同郡曹寿),可见其影响力之大。汉朝一介世家女子能做到这个份上,可以说是到达人生的顶点了。
班昭比班超小17岁,班超离家之时她还青春年韶,如今也已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三十年不见,难忍思念之情。如再不帮兄长回家,恐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于是班昭马上给皇帝写了一封奏疏,请求让班超回国:“我的同胞哥哥,西域都护定远侯班超,侥幸立了一点小功受到皇帝重赏,封为定远侯,一年的俸禄有二千担。皇帝的天恩古今少有,实在让我们愧不敢当。班超原来出使西域,便立志要不惜个人性命,为国家立功,并以此鞭策自己。陈睦事变发生后,西域同汉朝的道路断绝了,班超只身一人,在西域辗转奔波,说服西域各国与我们修好。他借他们的士兵作战,每战必身先士卒,即使身体受伤,也不怕牺牲。全靠陛下的洪福保佑,才得以在西域中幸存下来,到现在已30年了。我们亲生骨肉分离多年,见面恐怕都不认识了。从前同班超一起去西域的人都已去世。班超活得最长,现在已70岁了。体衰有病,头发全白,两手不灵,耳聋眼花,得拄拐杖才能行走。虽然想竭尽全力来报答皇上的大恩,但人已到晚年,效劳的时间不长了。西域民族习惯于欺侮老人,而班超就像夕阳落山一样不久人世了,长时间不见代替他的人,恐怕那里会萌发奸恶的祸根,生出叛乱的念头。朝廷里的卿大夫们能思谋一切,对这件事却不肯从长远考虑,如果突然发生事变,班超已力不从心,便会上损国家长期的事业,下弃忠臣们奋斗的忠心,实在令人悲痛。所以班超很想从万里以外的地方归来,自己陈述苦衷和急切之情。他远远地伸着脖子盼望,到现在已经三年,但还未听到准许回乡的消息……”
原文——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陈睦之变,道路隔绝,超以一身转侧绝域,晓譬诸国,因其兵众,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众,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尽其力,以报塞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怀一切,莫肯远虑。如有卒暴,超之气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逾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
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见《周礼》),亦有休息不任职也。缘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万国之欢心,不遗小国之臣,况超得备侯伯之位,故敢触死为超求哀,丐超余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周文王除灵台,掘地得死人之骨而更葬之),子方哀老之惠(魏文侯之师田子方见君弃其老马,以为少尽其力,老而弃之,非仁也,于是收而养之)。《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便捐死于旷野,诚可哀怜。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冀幸超家得蒙赵母(赵括之母,长平之战前惧括败,而先请不得坐)、卫姬(齐桓公之姬,桓公欲伐卫,姬请卫之罪)先请之贷。妾愚戆不知大义,触犯忌讳。
这封奏疏写出了班超的心里话,更写明了班超奋斗西域30年的艰辛和他老年的苦衷与愿望。不管怎么说,班昭是最终完成《汉书》的史学大家和文化精英,又是和帝后妃们的老师,更与邓皇后关系甚好,加之奏疏旁征博引,精彩感人,当时22岁的汉和帝看到班昭的上疏后,深受感动,赶紧下令让班超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