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靖的话很明白,你愿意投降,那就可以活命,至少可以暂时活命,不愿意投降,那就是自找死命,我们把你烧死,也是你自找的。
太子虽然很气愤,可是又没有其他的办法,眼下确实也只有这两个结果了。他回头看了一下张光,两人刚要说话,刘靖又揖了一揖,向后退了一步:“殿下,草民斗胆,劝殿下还是暂时委屈一下,一切是非,都由陛下由决定。只要殿下愿意下台,草民敢保证殿下的安全。请殿下三思,草民在台下等候,以三通鼓为限,三通鼓绝,殿下如果还不愿下台,草民就只得执行贰师将军的军令了。”
说完,他也不等太子点头,转过身下台。太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草木山石之后,一时沉默无语。
低沉的鼓声,缓缓的响了起来。太子的心随着鼓点一下下的跳动着,他看着下面一个个跳跃的火光,艰难的做着抉择。
“张光,我如果束手京缚,真能活着见到陛下吗?”太子缓缓的转过头,无神的看了张光一眼,慢慢的向亭子中间走去。皇后他们刚才也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了事情的轻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是劝太子下去投降,还是被烧死在这里,好象哪一个都不是好的选择。
“殿下,你相信李广利和刘屈氂的话吗?”张光思前虑后的想了半天,还是不敢替太子做这个决定。
太子没有回答他,他看着西边满天如血的云霞,露出一丝苦笑。他怎么能相信李广利呢,李广利为了昌邑王,已经和他明争暗斗了十几年,如今逮到了这么个好机会,又如何会放弃。他真要落到了李广利的手中,李广利要他的命还不是轻而易举,那些杀人而不露出任何痕迹的办法,就是他这个太子也是略知一二的。
“那……怎么办?”石德急得眼睛都红了,他看看张光,又看看太子,不时的还看一眼台下。台下那面大鼓已经响了一阵了,第一通鼓马上就要结束了。
“太子如果不想任人宰割,那还有一个办法。”张光犹豫着说。
“什么办法?”太子立刻转过头,盯着张光急切的说。
“殿下不降,但是要求他们放过所有的士卒。”张光轻声说道:“让他们放火烧台。”
“你这……”太子的眉头一下子竖了起来。
“殿下,你换上郎官的服饰,混在士卒之中,可保全得性命。”张光看了一眼皇后等人,后面的话没有说。太子可以扮成郎官,这些人没办法扮成郎官,最后的下场很简单,要么被杀死,要么被烧死。
太子也明白了张光的意思,他一下子震惊了,瞪大了眼睛,看看张光,又看看皇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让他放下自己的母亲、儿子、孙子,这委实太难了。
“殿下——”石德几乎是在哀求了,第一通鼓已经结束了,第二通鼓也敲了一半了,太子还在犹豫。
“少傅以为当如何?”太子扫了一眼石德。石德愣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他是不赞成张光的办法的,那样的话,他也得被烧死在这里。他是要太子投降,这样就可以保全大家的性命,在他看来,太子到了李广利的营中,李广利未必就有胆量要他的命。可是被太子这么一看,他又说不出口中了。他低下头,咽了口唾沫,心虚的说:“时间紧急,请太子早做决断。”
太子也低下了头,紧紧的握住了双拳,他咬着牙想了好久,耳听着第二通鼓又绝了,第三通鼓又响了,他还是不能决定。舍生取义,平时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是如此的艰难。抛妻弃子,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值得的,可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无法做出的抉择。
三通鼓接近尾声,一直翘首而望的刘靖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他缓缓的举起了手,准备发出命令。弓弩手齐声发力,挂上了弓弦,将弩箭按进了箭槽之中。持着火把的士卒盯着他的手臂,将手中的火把靠近了弩箭上的引火物。
太子听着渐弱的鼓声,长叹一声,他向皇后跪下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走到栏杆旁,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无力的举了起来。
刘靖在最后一刻看到了那方丝帕,他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狂喜,成功了,太子投降了。他放下了自己的手臂,顺势用衣袖擦去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吩咐传令兵打出旗号,要太子下台就缚。
鸿台之上,哭声一片。皇后无能为力,太子投降让她无法接受,可是她更不能接受太子被烧死在鸿台之上的结果,她同样也不能接受太子逃生,其他的孙儿、重孙都被烧死的结果,她能体会太子此刻的心情,她不知道如何去劝慰太子,只有无声的抽泣。
太子没有回头看,他挥了挥手中的丝帕,回复了刘靖的询问,然后松开手,任由那方丝帕从半空中坠落,被渐起的晚风吹落尘埃。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的走下了台阶。张光愣了一下,随即赶了过去,要扶着太子。太子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一言不发的走着。
曲折的石阶,是如此的漫长。
李禹看着如木偶人一般机械的走过来的太子,看着太子身后如丧考妣的张光,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长叹一声,猛的挥起手中的弓,狠狠的砸在身边的山石上。长弓应声而裂,断为两截,他扔下断弓,抱着头慢慢的蹲在地上,无声的抽泣起来。
太子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终于,他看到了满面笑容的刘靖。刘靖大步向前,对着太子深深一揖:“殿下——”
“不用多说了,来吧。”太子面无表情的将双手背到身后。
“不用不用。”刘靖斥退了赶上来要绑太子的士卒,连声对太子笑道:“殿下终究是太子,就算有罪,也得陛下处罚,我等做臣子的,如果敢绑殿下。请殿下随我去见丞相和贰师将军,我一定能保得殿下的安全。”
“我的家人怎么办?”太子仰起头,看了一眼高高的鸿台。
“殿下放心,丞相一定会做好妥善安排的。”刘靖连连保证。
“但愿如此。”太子收回目光,轻轻的点了点头,缓步向前走去。
“殿下,我们跟你一起去。”张光和李禹跟着赶了过来,一左一右紧紧的护持着太子。太子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刘靖:“可以吗?”
刘靖笑容满面:“当然可以,当然可以,二位义士,请。”
太子叹了一声,张光和李禹愿意跟着他去李广利的大营,让他多了一份安慰。他伸出手拉住张光和李禹:“刘据无能,连累二位跟着我受辱了。”
张光和李禹泪流满面,连连摇头:“是臣等无等,委屈殿下了。”
“唉,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争个什么劲啊。”太子忽然笑了,他松开张光和李禹,率先大步向前走去。刚走了两步,忽然正在观看的三辅车骑骚动起来,紧接着有人惊叫了起来:“卫大人……卫大人来了。”
太子狂喜,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张光和李禹,他们两个也面露惊喜之色,只有刘靖僵在那里,脸上的喜悦全部化成了无法承受的失落。
李禹第一个明白过来,他冲过来一把拉住太子的手臂就往回跑:“殿下,快回去!”
太子也明白过来,跟着李禹撒腿就跑,他们刚跑了两步,十几匹全副武装的玄甲骑士就冲了过来,迅速隔开了太子和刘靖,将太子围在中间。紧跟着,三辅车骑如同波浪一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卫风带着二百玄甲亲卫营出现在太子面前,他手里高高的举着一卷黄色丝囊包裹着的诏书,在太子面前站定,甩镫下马,朗声喝道:“陛下有诏,太子跪接——”
太子连忙分开护住他的亲卫骑,赶到卫风面前扑通一声跪倒,未语泪先流:“儿臣刘据接诏。”
卫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子,五味杂陈,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刚刚在覆盎门上和田仁、暴胜之一起看到了太子在鸿台之上挥舞白色丝帕的景像,知道太子最终没有象历史上一样逃出去,也没有自杀,而是选择了投降。他匆匆的赶过来,就是怕太子落到李广利的手中。太子既然做到了这些,他死不死就不重要了,对他来说,或许让太子活着更好一些。
“殿下,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卫风念完了诏书,将诏书递给太子看了看,然后很诚恳的说。太子匆匆的扫了一眼诏书,抬起头看了一眼卫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卫风已经被黄土染成暗黄色的白发,和眼神里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知道卫风这个时辰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速度的极限,无可指责,便淡然的笑了笑:“风弟,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