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退了刘屈氂的几次进攻之后,张光明显感觉到了对手士气的低落,不仅负责进攻的精锐退下去没有再来,就连负责掩护的弓箭手都向后退了,紧绷的心情这才放松了一些。他在太子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能守一到两天,但那是安慰太子的,他自己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把握,眼下看到已方占尽了优势,对方却无技可施,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不出意外,守个一两天应该不成问题。
他让李禹带着箭手躲在暗中监视对面的动作,他自己活动着拉弦拉得有些麻木的手指,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上走去,经过一天一夜的忙碌,他明显的觉得体力有些不支,这十几丈高的鸿台,让他觉得十分吃力。
“张先生。”全副武装的两个皇孙很客气的对张光拱了拱手:“多亏了张先生。”
张光客气的还了一礼,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二位皇孙往这里一站,抵得上一万精兵啊。”
两个皇孙相互看了看,也笑了,刚才虽然是看着下面厮杀,三辅车骑的弓箭也基本没有故意往上射的,但流箭也把他们吓得够呛,他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血腥的场面,看着那些原本无仇无恨的士卒拼命的互相砍杀,他们原先纵横沙场的豪情壮志已经全被吓跑了。
“张先生请,阿翁正在等着你呢。”兄弟两人同时侧身将张光让了进去。
在一圈盾牌兵中间,太子和皇后相对而坐,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心神却定了些,看到张光步履蹒跚的走过来,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起身向张光施了一礼:“张先生,有劳了。”
张光连忙伏地还礼:“殿下,这是臣理当做的,当不得殿下如此大礼。”
“当得当得。”太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将张光让到席上坐下,关切的问道:“先生,你一夜未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张光犹豫了一下,他确实累得很,可是他如果睡了,下面打起来谁去指挥?石德吗?看他那副路都走不到样子,还是算了吧。太子看出了张光的犹豫,他安慰的说道:“张先生,你先小憩片刻,如果有战事,我再叫醒你就是了。”
张光想了想,下面有李禹在,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自己也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他谢过太子,让到一边闭上眼睛打起了盹。他实在是太累了,眼睛刚一闭上,就打起了鼾声。
“张先生太累了。”太子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鼾声大作的张光。
“殿下,张先生这样的才是人才,才是能帮助你的人才。”皇后看了太子一眼,话中有话的说:“只要你手下多几个这样的干才,哪怕就是一时受了委屈,也会有翻身的机会。博望苑当初那么多人,可是一旦你受到了天子的冷落,就如鸟兽散,那些人不过是趋炎赴势之徒,不是真正的忠臣。将来你如果还有机会获得陛下的欢心,千万不要辜负了张先生他们几个。”
太子汗颜,他羞愧的低下了头,无言以对。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咽了口唾沫,润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嗓子,换了一个话题:“母后,鸿台虽然坚固,军械也准备得不少,可是却没什么水,恐怕也只能支持一两天,你说风弟现在大概到了什么地方?”
皇后也觉得嘴干,鸿台虽然早在准备,但是是作为一个防守阵地准备的,并没有准备他们上来,这里有军械,有粮食,就是没有准备酒水,甚至连坐席都是他们匆忙之下从下面带上来的,要不然就得直接坐在地上,帷幄睡具更别用说了,看样子今天要在鸿台上露宿了——好在是夏天,夜里倒也不凉。
皇后眯起眼睛,看着已经西斜的红日,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太子对卫风还是没有足够的信心,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只是她不敢把这个心思放在脸上,否则太子的信心更不足了。
“快到未时末了吧?”皇后喃喃的说。
“未时三刻了。”倚华轻声应道。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皇后轻声自语,回过头看着面露轻松之色的太子:“据儿,不要以为天黑了,这里就安全了,李广利他们既然攻进长乐宫了,就不会善罢干休,他们会连夜作战的。”
太子一惊,随即露出一丝愧色,他确实如皇后所想,一直盼望着黑夜的到来,他总下意识的觉得,天黑了,李广利就没有办法了。细细一想,其实大错特错,李广利都到了这一步了,怎么会因为天黑了就不打了,肯定是连夜攻击的,多点些火把就是了。
火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慌的向四周看了看,吓得站了起来。
倚华也惊恐的指着旁边茂盛的树木,眼睛瞪得老大,樱红的嘴唇也撅成了圆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后看着他们两个怪异的神情,不解其意,正要发问,一旁睡觉的张光忽然跳了起来,大声叫道:“火!火!”
皇后一听,略一皱眉,随即也明白了太子和倚华的意思,大吃一惊,几滴冷汗跟着从额头沁了出来。
汗流满面、面色煞白的张光连滚带爬的赶到太子面前,急切的说:“殿下,速速派人伐去周围的树木,以防敌人丧心病狂,使用火攻。”
“应该……不会吧。”太子也是满头大汗,他紧张得甚至不愿意相信这个想法,看着那些碧绿的树叶,他仿佛看到了一团团狞笑的火焰在向他扑来,他十分恐惧,恐惧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鸿台上栽了很多树,如果对方向上面射一阵火箭,不用再进攻,就可以轻松的把他们全部烧死在这里。
原本最安全的地方,转眼之间就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可是,这里毕竟是长乐宫,李广利敢在这里纵火吗?他的任务是捉拿自己,而不是杀死自己。如果是两军对垒之中他杀了自己,还可以推说是误杀,可是要纵火烧台,那就是故意要自己命了,就算他有平叛诏书,也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到时候到陛下面前,他无法交待。
“有备无患啊,殿下。”张光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这里的差别,可是他还是劝道:“殿下,李广利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能不防止他丧心病狂、不计后果的用这种狠毒手段。殿下,还是快点让人准备吧,要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太子犹豫着看了看四周,他的心猛烈的跳动着,呯呯的心跳声清晰入耳,他咬了咬牙,刚要说话,一个站在台边眺望的儿子忽然叫道:“阿翁,他们要火攻了!”
太子等人大惊,扑到台边扶着栏杆向下一看,差点晕过去。台下推过来十几辆弩车,每辆弩车上都架着绑好了引火物的弩箭,一个手持火把士卒站在一旁,随时准备着点燃弩箭。
太子看了一眼中军方向,惊讶的发现,帅旗下既看不到李广利,也看不到刘屈氂,只看到一个年轻人,正仰着脖子向上看,他的手搭上眉上,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李广利还真疯了,他真要用火烧鸿台,把他们这些人全烧死在这里了。
太子汗如雨下,呆若木鸡,张光也傻了,对方既然已经准备动手了,现在就算去伐树也来不及了。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他们发了一会呆,一个郎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跑到太子面前,抱拳禀道。“殿下,刘丞相的公子刘靖来劝降了。”
“刘靖?”太子愣了一下,挺起了腰背:“让他上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人踩着沉稳的步子,一步步的走到了太子的面前,太子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就是那个在下面观望的年轻人,没想到他就是刘屈氂的儿子、李广利的女婿刘靖。
“殿下!”刘靖恭敬的一拱手,很直接的说:“殿下,你也看到了,下面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一旦火起,殿下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太子气得手脚发麻,他恶狠狠的看着面色平静的刘靖:“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要学项羽火烧咸阳宫吗?”
刘靖苦笑着摇摇头,他上来之前就料到了这个局面,他也知道火烧鸿台的后果,要不然父亲和岳父也不会躲起来,把他这么一个没有官职的人推到前台。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个弃子,这火真烧起来,太子固然是完蛋了,他自己也差不多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向李广利汇报就孤身上来劝降,就是寄希望于太子在这个压力之下弃械投降。他刘家和李家不一样,不愿意为了拥立之功而犯下这么大的罪责。
问题是,太子会降吗?
“殿下,这也是被逼无奈的事情。”刘靖虽然心里紧张,可是脸上却很平静,他摇了摇头:“殿下杀江充,杀韩说,还差点杀了我阿翁这个丞相,又私放囚徒,据宫不降,这个罪责是有目共睹的,陛下的诏书也写得分明,我阿翁来平叛是奉诏行事。如果不能把殿下送到陛下的面前,他也交不了差事。”
“陛下是让丞相来抓殿下,还是让他来杀殿下?”张光冷冷的回了一句。
“殿下如果愿意暂时委屈一下,束手就缚,那就是抓殿下。”刘靖揖了一揖,平静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