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与辽签订澶渊盟约后,天下太平,百业俱兴,作为一朝重臣,寇准当然有许多事情要忙,最主要的公务,还是官员的任免问题。虽然申宗古的案子早已尘埃落定,但这件事情终究让他很是心痛。尽管经历了很多不公平的待遇,但是,寇准刚直不阿,按原则办事的性格却没又一分一毫的改变。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合适的人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但这样一来,无形中便得罪了更多对他心怀不满的人。这些人中有寇准的同僚,也有级别低一些的人。现在回头看那段历史,寇准在人事任免上完全没有私心,都是任人唯贤,量材使用,从大局上看,也都合乎国家利益。但是,寇准这样做事,不可避免地会触犯一些人的利益。
在宋朝,候补官员的数量,远远超过官场中有限的职位的数量。如果没有合适的空缺,而候补人员却很多的话,就得慢慢地等机会。然而因为种种原因,候补官员的数量又在不断地增加,这样一来,等待职位的人员就越来越多,有万人同挤独木桥的意思。也许最公平,也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只要有空缺,就按照先来后到,论资排辈的顺序安排这些苦苦等着做官的人。这样应该说很公平,谁也不吃亏,上级部门也好安排。
但关键是,当时宋朝百废俱兴,社会发展很快,急需各种有才有识之士来管理国家,振兴大宋江山。做官就得做实事,出效益。从这一点上看,把有才能的人放到合适位置,才最合乎国家利益。因此说,寇准摒弃论资排辈,打破常规,择择优用人的做法是合情合理的。但当时,朝廷上下,都认为寇准有擅权独裁的倾向,认为他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那些能力低下,庸庸碌碌的人,已经恭候很多年,都没有得到一官半职,而那些才华出众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获得了相当的职位,这必然会引起非议。
据说,有一次,朝中某一职位有了空缺,宰相在办理公务,有人不断示意小吏,把名单例簿拿来。这是之前处理同类事情的的汇编材料,名单当然都是按照先来后到的时间顺序排列好的。这也是在暗示寇准,这次新的人事安排,还是按照老规矩来。结果,寇准把名单例簿扔到一边,并且严肃地说,宰相的职责就是要选拔一流的治国人才,无能之辈,还是在一边慢慢等着吧。寇准的话掷地有声,义正词严,但是肯定得罪了很多人。而且寇准忙于内政外交重重大事,对此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御史台是专门批评朝政得失的机构,每当御史台官员有缺额时,他就让平时具有批评精神的人去担任。这样一来,他就更成为王钦若等人的眼中钉。
除了人事任免,还有什么问题能使寇准在朝廷中树敌,对寇准构成致命的打击呢?一定要有触痛真宗的铁的事实,才能达到铲除寇准的目的。而这个铁的事实,就是之前的御驾亲征与澶渊之盟。当然,拿这段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来扳倒寇准,是有很大风险的。特别是王钦若,他更清楚这一点。在大宋,对内对外的宣传中,澶渊之盟是被当作真宗的丰功伟绩来描写的,如果拿这些话题来大做文章,实在是有风险的。但王钦若还是决定拿澶渊之盟来说事,因为他最了解真宗,也最了然真宗内心一些的想法。
自从辞职之后,从副宰相位上退下来,王钦若就做了资政殿的学士与大学士。王钦若在这个职位上,做了两件事。一是编书,叫《历代君臣事迹》。编成后,更名为《册府元龟》。还有一件事,就是负责整理修改祭祀的礼仪规定。要给神仙排座次,哪些涉及祭祀,哪些升哪些降。这些工作其实也很有意思。王钦若建议真宗钦准的调整有两项,第一项,是给代表皇帝的神仙像天皇北极这些座次要调高,调到第一等来祭祀。第二项,是增加了“孙星”的神位。这些调整看起来似乎是没什么意义的小把戏,但是却能从中传达出来一种特别的信息。
王钦若是资深政治家,他能从这些表面上无关紧要的情况中,号准了真宗的脉博,也读懂了真宗的失落。这种细节,也只有王钦若之流才会伺机捕捉。比如供孙星,其实是提醒真宗求皇子。真宗到现在还没有儿子,他的长子年九岁时,就死了。时隔不久,两个月大的次子也死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失败感。真宗后宫中女人一大群,至今身边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这是他的难言之隐。澶渊之盟,说是真宗的丰功伟绩,其实就连开封府的小孩子都知道,如果没有寇准,一切都是未知数。因此,在真宗心里,他还是渴望真正属于自己的成功,而不是借助于寇准的光环。
王钦若为什么要提高天皇北极等星的祭祀呢?他其实是想讨好真宗,想要提高皇帝的地位。他已经琢磨到真宗的心思,他要替真宗清除掉他内心的这种失落感和失败感。这些缜密的小心思,朝中没人敢说起,但是王钦若就敢说,因为真宗对他的情感不同一般。
有一天,王钦若来拜见真宗,王钦若进来的时候,寇准刚刚离开。看着寇准的背影,王钦若就问真宗:“陛下一直这样敬重寇准,是因为他对社稷有功吗?”真宗回答说:“是呀。”王钦若又说:“澶渊一仗,陛下您不觉得是失败了吗?”王钦若这一问,真把真宗问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王钦若滔滔不绝,开始给真宗洗脑。他说:“春秋》一书都把城下之盟当作一种耻辱。澶渊之盟实际上是城下之盟,陛下不以为耻吗?辽军打到大宋城墙底下,被迫和平条约签约,对堂堂大宋国来说,这是多么耻辱的事情啊!”
说这些话时,王钦若盯着真宗,连真宗脸上一个一闪即逝的表情变化都不想错过。听了王钦若的话,真宗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茫然起来。王钦若一看真宗的表情,就明白他说到了真宗心底真正伤痛的地方。他趁热打铁,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寇准,说:“皇上您听过赌博一说吧,赌博时输红了眼,在关键时刻,就会孤注一掷。寇准当年逼着陛下您御驾亲征,就是拿皇上您做筹码啊。这事就是今天想起来,也还觉得是很危险的事啊。寇准是为了博取盛名,在拿您的生命冒险啊。澶渊之盟,谁都知道寇准立了奇功,您只不过是做了陪衬而已。”
王钦若这一番话,勾起真宗对那场战事的回忆。真宗把亲征前后发生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委屈和后怕。契丹大军一路南下,一直打到了澶州,真宗夜里不知几次从梦中惊醒,但寇准却总是逼着他一路前行走。真宗亲征的思想一开始左右摇摆,寇准就搬出社稷江山之类的话来威胁,现在想来,真宗都觉得都刺耳。也就是说,王钦若这一番背后之言,对挑拨真宗和寇准之间的关系,还是起了很大的离间作用的。同时也可看出,真宗是一个小鸡肚肠,没有帝王的胸襟和度量的皇帝。
王钦若的谗言之下,真宗重新回顾了澶渊之盟的前前后后,越想心中越是不爽。他最终下定决心,在景德三年(1006年)初,把逐出寇准出中央。
在朝廷中,免去宰相之位,这可是大事,得有正式交接公文,要向满朝文武交待。更何况寇准还是立下赫赫大功的。但是寇准的免职却不能公布。就算要公布,也得在罢相公文中写上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罢相公文已经没有踪迹可循,但是寇准的制书却保存下来了,寇准这篇制书中有意思的是,“俾从进退之宜,用保初终之分。”意思是做大臣做人要有进有退,君臣间要做到有始有终不容易,现在功劳高了,做了巨大贡献了,所以,轮到退一步了。实在有急流勇退的意思。实际上,寇准也只能退。罢相是真宗的选择,对此寇准还要写谢表,这是帝制时期的做法,还要谢主隆恩。真宗还算厚道,派寇准去陕州做知州,等于给他放了假,让他逍遥逍遥。职位虽然低了,但是薪俸却提高了许多。寇准鞠躬尽瘁,服务了两朝皇帝,曾是最年轻的中央官员,还立过大功,说起来一生也够辉煌了。但壮志未酬的寇准,内心还是很失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