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五年(717年)正月,玄宗皇帝决定到东都洛阳去,这不完全是为了巡幸,而是因为关中收成不好,粮运要增加,皇帝到了东都就可以减轻这方面的负担和压力。正在这时,太庙的房屋倒塌,这在当时又是一件不好的大事。玄宗立即召见宰相宋璟、苏颐,问他们什么缘故。宋璟等人报告说:“陛下三年服丧期未满,实在不能出行,凡事发生了灾害变故,都是上天用来申明教训和警告之意的。陛下应该更加尊崇正道,以回报天意,姑且停止东都之行的打算。”玄宗又召见姚崇询问道:“我就要从京师出发,太庙却无缘无故倒塌了,恐怕是神灵在告诫我不该东行吧?”姚崇回答道:“太庙的殿堂本来是苻坚时所修造的,隋文帝创建新都后,把宇文氏朝廷旧殿的材料用来建造了太庙,唐朝又延续隋朝的旧制,继续作为太庙,年代久了便因腐朽虫蛀而毁坏了。山有朽土,尚且不能避免崩塌,年久的枯木,自然会要折断的。只是偶然与您出行的日期相吻合,并不是因为出行才倒塌的。而且皇帝以四海为家,长安、洛阳两京连接,陛下因为关中地区收成不好,往来转运粮食又要劳民伤财,所以,才为了百姓出行洛阳,哪里是没事自找烦劳的?东都的多个部门已经安排好了接待方案和供应计划,您可不能失信于天下。依为臣愚见,旧的太庙已经朽烂,没法修好,希望把太庙神位移至太极殿,重新改建新太庙,以表示对先帝的忠诚敬意。您的车驾应按照计划马上出发。”皇帝听了很是高兴,说道:“你的话正符合朕的心意。”赐给姚崇200匹绢作为奖赏,命令有关部门的官吏恭敬地把七个神位捧到太极殿安置,又改建新太庙。于是皇帝出发去东都,命姚崇每五天一次上朝参见皇帝,依旧入阁中供奉,姚崇得到皇帝的恩惠礼遇很多。后来又被任命为太子少保,因生病没有受拜。
开元九年(721年)九月三日,姚崇在东都洛阳慈惠坊里与世长辞,享年71岁,朝廷追赠他为扬州大都督,定谥号为文贞。姚崇在临终之前先划分好田园家产,让子侄各自守住自己应得的份额,并写下《遗令诫子孙文》的遗嘱以告诫子孙,大致意思是说:
“古人说:‘富贵会招致人们的怨恨,贵则招致神灵嫉妒你的满盈,人们讨厌你位居其上;富则招致鬼来窥视你的家,奴仆也贪图你的钱财。’自从开天辟地以来,按书籍所记录,那种德行浅薄、承担重任却能长寿无罪的人是不存在的。所以范蠡、疏广之流,明白适可而止和知足的尺度,前代的史书都称赞他们,何况我的才能不及古人,却长期窃得荣耀和宠任,地位越高越害怕,皇帝赐予的恩惠越厚就越增添我的忧虑。以往在中书任职的时候,患病体弱,虽然始终不敢懈怠,可各项政务还是多有欠缺。推荐贤人代替自己,多次真诚祈求天从人愿,终于承蒙皇上的哀怜和同意,我悠然畅游在园林池沼之间,放浪形骸,人生一世,能这样也就满足了。田巴说‘百年的生命,没有人能够到达’,王逸少说‘仅在俯首举头之间,一切已成为过去的陈迹了’,这些话都是正确的。”
“近来看到各位达官死后,子孙们失去庇护,遂大多落入贫寒,为了一斗一尺的家产,也要互相争夺。不仅只是玷污自己,而且更辱没祖先,不论谁是谁非,都受到人们的讥笑和非议。庄田和水碾,既是大家共同拥有的,由于互相推诿依赖,有的则导致荒废。陆贾、石苞都是古时贤明豁达的人,所以在死前先分定家产,以杜绝身后子孙的争夺,我静心考虑这些,对他们的做法深表赞叹和佩服。”
“昔日孔丘仅次于圣人,母亲的墓坏了却不修复;梁鸿是大贤人,父亲去世却用席子裹尸埋葬。从前杨震、赵咨、卢植、张奂都是当世杰出而通达的人,他们通晓古今之事,都有遗言,嘱咐后人薄葬。有的身穿洗干净的平常衣服,有的用单层的绢来束发,他们懂得人的真魂离开身躯后,以快速腐朽为最好,子孙都遵照他们既定的主张,至今人们还作为美谈。凡是厚葬的人家,一概都是不明智的。有的是沉溺于流行的习俗,不辨善恶贤愚,都以为奢侈厚葬才是忠孝,而节俭薄葬就是吝啬爱财,以至于让死者招致戮尸暴骸的惨祸,生者陷于不忠不孝的责难。真是令人痛惜啊!死者没有感觉,自然如同粪土,何必费力厚葬,造成原有家业的损害。如果死者也有知觉的话,他们的灵魂不在棺材里,又何必违背君父之命,耗费可供衣食之用的钱财。我死以后,可用平常的衣服来收敛,一年四季的衣服各一套罢了。我生性不喜欢做官穿的衣服,一定不要放入棺墓,紫衣玉带,穿在身上足够了,你们不要违背我的意愿,而且神道也讨厌奢华,阴间崇尚质朴,如果你们违反我的决定,让我在地下尸体遭戮,你们能安心吗?请你们考虑。”
“现在的佛经,是鸠摩罗什翻译的,姚兴手执经本和他一起对应翻译,姚兴在永贵里建造佛塔,竭尽府库的资财,广求装饰美盛,可他却没能延年,国家也随之灭亡。另外,齐国横跨山东,周围占据关右,周就大量除灭佛法而整治军威,齐却广泛安置僧徒,依靠佛的力量。等到两国交兵时,齐国灭亡了,国家既不存在,还有什么佛寺呢?求福所换来的报应,是何等轻视!梁武帝以皇帝的身份作寺庙的奴仆,胡太后用皇后的身份入寺为教徒。结果只是身死名辱,都导致了亡国败家的结局。近来孝和皇帝发遣使者去放生,倾国所有来建造佛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张夫人等人都度人出家,建造寺庙,这些人用尽手段,寺庙充斥街道,都不能避免杀身破家,被天下人耻笑。佛经说:‘求长命得长命,求富贵得富贵’,‘刀会一段段折断,火坑会变成水池’,近来因持善乐道不自放纵而得到富贵和长命的有谁呢?先前的事容易知道,尚且感到没有回应,身死之后难于推求,谁见到这些有什么征验。况且五帝的时候,父不葬子,兄不哭弟,是说人们都长寿,没有夭折和遭横祸致死的。三王之世,国运长久,人们休养生息,身为臣子的彭祖、老聃之类,都享受长寿高龄之福。在当时,还没有佛教,哪里是抄写佛经、铸造佛像的功力和设斋施舍的功劳?《宋书·西域传》中有位知名僧人,撰著了《白黑论》,道理论证得明确清楚,足以解除深疑,应该阅读照办。”
“况且佛是一种感悟,在于内心。如果有自然一切事物景象的广大,也没超出色、受、想、行、识五蕴的范围。只要对一切众生都慈悲为怀,做善事不做恶事,就把握住佛道了。何必沉溺于小人浅薄的说教,受凡僧的迷惑,把佛经中的比喻当成符合实际的记载,抄写经文、描绘佛像,倾家荡产,乃至于舍身也在所不惜,这才是大糊涂啊。也有人为死者造像,称为追福,因人施教,诱导人们领悟佛的真义,办法虽然多种多样,然而诸如念佛布施等事情都必须发自内心,靠别人相助难道应该得到善报吗?这样互相欺骗,渐渐形成风俗,既损耗活人的钱财,也无助于死者。假如有通达多识的人,也被时俗所限制了。如来广施慈爱,目的是利于万物,而损害资财不足的众生,增加豪僧富裕的资财,如来一定不会这么做。而且死的常规,自古以来不能避免,制作的佛经、佛像,又有什么用呢?”
“释迦的根本之法是百姓的大害,你们应各自警惕。只要正法在心,不要效法那些儿女之辈,终生不能觉悟。我死之后一定不要实行这种有害之法。如果不能全部按照正道去做,必须顺应俗情,从第一个七日到最后一个七日,任凭你们请僧人设七日斋会。如果斋会的同时必须布施,则应用我常用的衣物,不得随意动用多余的资财,去做无益的冤枉事,也不要乱用私人财物,去顺应祈福的空谈。”
“道士原本是以衍生万物来源为宗旨,最初没有逐利、竞争的教论,而没有见识的人羡慕僧人有利可图,就照佛教的做法去做。恭敬地追寻老君的教法,也没有斋会的条文,使其同于僧人之例,错得很远。你们不要拘守鄙陋的习俗,有损于家。你们身死以后,也要教导子孙照我的做法去做。”
姚崇遗嘱说的看上去都是个人及家庭私事,但针对的却是当时唐代的社会风气。当时国家经济状况比较好,社会上特别是在官吏中厚葬成风,姚崇对这一风气极为反感。他列举古代圣贤薄葬的故事教育他人、教育后人,批评厚葬之风,痛斥社会时弊,实际上也是一篇针砭时弊的檄文,姚崇节俭办后事的故事,也被后人传为佳话。
开元十年(722年)二月,根据姚崇生前的遗愿,他的子侄们把他安葬在洛阳之南伊阙万安山之南原(治今河南伊川县彭婆乡许营村北),和他的母亲葬在一起,永远陪伴着他的母亲刘氏而长眠于河洛大地。
姚崇是唐代杰出的政治家,他与宋璟等人辅佐唐玄宗,前后三任宰相,皆兼兵部尚书。直到至德元年(756年),唐玄宗因安史之乱逃到成都,当得知唐肃宗任命房琯为将时,他喟然长叹说:“此不足以灭贼也。”又说:“若姚崇在,贼不足灭也。”并盛赞姚崇的“宏才远略”。
欧阳修和宋祁在编撰《新唐书》写毕《姚崇传》后写下这样的赞语:“姚崇以十事要说天子,而后辅政,顾不伟哉!而旧史不传。观开元初皆已施行,信不诬己。宋璟刚正,又过于崇,玄宗素所尊惮,常屈意听纳。故唐史臣称,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法以持天下之正。二人道不同,同归于治,此天下所以佐唐使中兴也。”此时姚崇已逝世330年了。
继汉代司马迁《史记》后,可与司马迁《史记》相媲美的又一部史学巨著《资治通鉴》于宋神宗元丰七年(1048年)问世了,同为陕州直辖的宋代历史学家、文学家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论唐代宰相时说道:“姚(崇)宋(璟)相继为相,崇善应变成务,璟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协心辅佐,使赋役宽平,刑法清省,百姓富庶。唐代贤相,前称房(玄龄)、杜(如晦),后称姚(崇)、宋(璟),他人莫能比焉。”充分肯定了姚崇为唐朝四大贤相之一,此时姚崇已逝世360多年。
毛泽东在认真阅读了《新唐书·姚崇传》之后,在传记的天头上批注道:“大政治家,唯物论者,姚崇。”当毛泽东继续阅读到姚崇的“十事要说”时,又乘兴批注赞扬道:“如此简单明了的十条政治纲领,古今少见。”此时姚崇已逝世1300年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