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变后的第二天,则天女皇颁下了《命皇太子监国制》,令皇太子监国。制书说:
朕以虚寡,宿成先顾,社稷宗庙,寄在朕躬。亲理万机,年逾二纪,幸得九玄垂祐……但以久亲庶政,勤倦成劳,顷日以来,微加风疾。逆竖张易之、昌宗兄弟,比缘薄解调炼,久在园苑驱驰,锡以殊恩,加其显秩。不畏豺狼之性,潜起枭獍之心,积日包藏,一朝发露。皇太子显,元良守器,纯孝奉亲,知此衅萌,奔卫宸极,与北军诸将,戮力齐心,剿捕凶渠,咸就枭斩……宜令皇太子显监国,百官总己以听,朕当养咸高枕,庶获延龄。
这篇名为《命皇太子监国制》,实际上则是则天女皇被迫颁发的传位于皇太子的诏书。
就在这一天,大赦天下,并派遣十名使臣持玺书,分别宣慰诸州。
在政变的第三天(2月24日),则天女皇正式传位于皇太子。第四天,皇太子于洛阳通天宫即位,曾做过50多天皇帝的唐中宗,正式复位,恢复了李氏皇统。唐中宗大赦天下,但张易之、昌宗之党不在赦免之内;其他为周兴等酷吏所枉害的一律昭雪,其子女没为官奴婢的全部恢复其原来的良民身份。相王李旦加封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皇族子孙也都恢复其宗室属籍,并酌情加封官爵。
参加政变的有功之臣也分别加官晋爵,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封汉阳郡公;鸾台侍郎兼检校太子右庶子,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崔玄暐为守内史,封博陵郡公;袁恕己同凤阁鸾台三品,封南阳郡公;敬晖为纳言,平阳郡公;桓彦范为纳言,谯郡公。五人并加银青光禄大夫,赐实封五百户。姚崇被封为梁县侯,赐实封二百户。李多祚、王同皎也给予了封赏,“其余封各有差”。
武则天被迁居上阳宫,中宗临朝听政,群臣无不欢欣鼓舞,可姚崇却独自哭了起来。张柬之、桓彦范等人一时感到纳闷,便问道:“今天难道是哭的时候吗?你恐怕要从此招祸了。”姚崇很坦然地答道:“侍奉则天皇帝年代久了,突然离开她,发自内心的感情,实在控制不住啊!昨天参与你们组织的诛杀凶逆之举,是尽做臣子的常道,不敢说有什么功劳;今天与旧主告辞而悲泣,也是做臣子的应有的节操,由此而犯罪,实乃心甘情愿。”张柬之等人听后很不高兴。当天,姚崇被赶出朝廷,贬任亳州(今安徽亳州)刺史。
后来有人认为,这正是姚崇的聪明之处。意思是说,他能预见宫廷的这场斗争并没有结束,为了不致陷入更深的旋涡,就如此这般地玩了个脱身之计。后来,张柬之等五王被害,唯独姚崇幸免于难。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言谈和举动,也正表明了他对武则天是怀有深厚感情的!后来,又历任宋州、常州、越州和许州刺史。
对于姚崇的悲泣,我们首先应当肯定是发自内心的,表现了对武则天的忠心和留恋。十年前,契丹造反侵扰河北,兵机填委,夏官郎中姚崇“剖析若流,皆有条理”,“则天甚奇之,超迁夏官侍部,又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姚崇遵循“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的道理,历来尊崇忠直之士,反对偷机钻营之辈。武则天皇帝的知遇之恩,他怎能忘记?其次,当然也不排除作为一个有远见、有头脑的政治家的韬晦之计,姚崇看到武则天虽已逊位,但诸武集团没触动一根毫毛。为不至于陷入更深的旋涡,悲泣正好是脱身之计。果然,第二年这些政变有功、复兴李唐江山的以张柬之为首的五大臣,最终被武三思等贬职流放,由功臣变为罪臣,一个一个家破身亡。而姚崇因外放地方做州刺史而免于大祸。
武则天时期,姚崇担任宰相时间为六年零三个月。在武则天当政时期,能够担任宰相这么长时间,实为罕见。除了在武则天后期,政局比较稳定的因素之外,最重要的是武则天对姚崇的忠诚和才华充分认可。因而,姚崇的治国才能得到了展示,理政经验得以积累和丰富,这一切都为姚崇日后成功地辅佐睿宗李旦、玄宗李隆基父子开创开元之治奠定了基础。
姚崇又到外地上任了,朝廷中的风波却没有停止。没多久,扶持中宗即位的大功臣张柬之、桓彦范等五王,就遭遇了灭顶之灾。
原因在于,张柬之等人只看到了张氏兄弟的危害,却忽略了武氏宗族的潜在祸患。当时有识之士洛州长史薛季昶发现了他们的这一疏忽,及时提醒敬晖说:二凶虽然除掉,吕产、吕禄犹在,请因兵乘势诛灭武三思之流,匡正王室,以安定天下。而张柬之、敬晖却以为大功已告成,武三思之辈不过是俎上一块肉,势必难逃,没有听从他的劝告。薛季昶退后叹息说:“吾不知死所矣。”
事态的发展果然不出薛季昶所料。善于投机钻营的武三思和韦皇后等人朋比勾结,很快形成了一个危及皇室的韦武集团。这个韦武集团是宫闱与外廷相勾结的产物,是以韦皇后与武三思为轴心的。
韦皇后出自京兆望族韦氏,但其父祖官位并不算高。祖父韦弘表,贞观年间只是一个曹王府典军,官才五品。其父韦玄贞任普州参军,官阶不过八品。中宗在储位时,她被纳为太子妃。中宗即位后,被册立为皇后。中宗被太后赶下了台,降为庐陵王,他们一起被迁往房州,又被幽闭起来。在这危难的关头,韦后倒显得很有见识,常常劝慰并开导他说:“祸福倚伏,何常之有,岂失一死,何遽如是也!”他俩患难与共,情意笃厚,生下一子四女。中宗曾对她许愿说:“一朝见天日,誓不相禁忌。”
中宗结束了在房州长达十四五年漫长的幽禁岁月,现在终于复位了,韦后仍居中宫。她还铭记着中宗在房州的许诺,现在已重见天日,自己可以不受禁忌,为所欲为,以逞其志了。大概武则天由临朝称制到最终夺取了国柄,正式做了女皇,这一历史演变给她以很大的诱惑,做女皇也可能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因此政治野心日渐膨胀。中宗坐朝,她常常坐于殿上帷幔之中,开始介入政事了。侍中桓彦范援引“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的古训,上表劝谏中宗说:“伏见陛下每临朝,皇后必施帷幔坐殿上,预闻政事。臣窃观自古帝王,未有与妇人共政而不破国亡身者也。”他提请中宗“览古今之戒,以社稷苍生为念,令皇后专居中宫,治阴教,勿出外朝干国政。”中宗看了桓彦范的上表,却似熟视无睹。
韦皇后政治野心的恶性膨胀,上官昭容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上官昭容原名婉儿,西台(中书)侍郎上官仪的孙女。父廷芝,与上官仪同时遇害。婉儿刚一降生,正赶上祖父遇难,她与母亲郑氏同时被没入掖庭。相传,郑氏在怀孕时,曾梦见一巨人送给她一杆大秤,并对她说:“持此称量天下。”占相者曾说,当生一贵子,可秉国权衡。不料却生下一女,不禁引起人们的一阵哄然大笑。可当婉儿满月后,郑氏曾逗她说:“称量者岂尔耶?”她听后却哑然相应。
婉儿长大后,天性机警,善写文章,娴熟吏事。武则天很欣赏她,让她内掌诏命,词藻华丽,文笔生动,令人叹为观止。曾因违忤女皇旨意,应当杀头,但武则天惜其有才,只在她额上刺了字,处以黥刑,依然受到重用,百司奏表,多让她参与裁决。中宗复位后,她受到了宠爱,先立为婕妤,后进为昭容。
大概上官昭容觉察到韦后的心思,常以武则天故事打动她的心扉。中宗复位不几个月,她劝韦后仿效则天故事,上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服丧三年,又请让百姓23岁为丁,59岁免役。当时规定:一般不为出母服丧,男21岁成丁,即要服役;60为老,不再服徭役。上官昭容所以劝韦后这样做,是为了沽名钓誉,通过改易制度以收揽人心。由于她居于中枢地位,又善于出谋划策,遂成为韦后的心腹。
上官昭容还是为韦后与武三思牵线搭桥的关键人物。武三思略懂些文史,诡计多端,善于察言观色,阿谀逢迎,故特蒙武则天垂青,赏赐极多。薛怀义得势,他低三下四;张易之兄弟受宠,他又拍马溜须,盛称张易之兄弟才貌盖世,颇得其好感。因此他官运亨通。神功元年(697年),以春官(礼部)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迈进宰相行列。
武三思善观时变,他见武则天年迈多病,出于自身安危的考虑,又转而倾心交结中宗。时中宗尚为太子,他特为其子崇训娶中宗爱女安乐公主为妻。成婚之日,又行亲迎礼,大张声势,以联姻为纽带,加强了与太子的关系。狡兔三窟的武三思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出路。中宗复位后,武崇训拜为驸马都尉、太常卿兼左卫将军,武三思则进位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中宗还宣布武三思、武攸暨与张柬之等16人为立功之人,分别“赐以铁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这位昔日张氏兄弟的大红人,如今摇身一变,却又成为诛灭张氏死党的有功之臣,真令人啼笑皆非。
武三思知道,自己虽然得到了中宗的宠信,官位也很高,但他的政治地位是很不稳固的。昔日他与张易之兄弟的关系已引起了朝臣的嫉恨,在诛灭张氏朋党时,他险些送了命。为了摆脱眼前的困境,又开始交结后宫。上官昭容过去曾是他的情人,现在又居宫中掌管制命,很受中宗与韦后的宠信,于是经过她的牵线,武三思得以面见韦后。由于他善于奉迎,很快赢得了韦后的宠幸。有时武三思在宫中坐在御座上与韦后做双陆游戏,中宗则在一旁亲自为他们点棋子,外面流传着不少丑闻。
武三思还利用襟带关系在朝臣中不断纠集与发展私人势力。宗楚客原是武则天堂妹的儿子,兄弟三人惯于见风使舵、奴颜婢膝。其兄宗秦客曾投靠武则天,劝她革唐命称帝,因而迁为内史。宗楚客时任太仆卿,他见武三思势大,遂阿附于他,因擢任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其弟宗晋卿也迁升为将作大匠。
纪处讷娶武三思姊为妻,因为这姻亲关系,他被提拔为太仆卿。当时谷价飞涨,中宗召纪处讷入宫,询问缘故。武三思趁机劝太史令傅孝忠等上奏,说当夜有摄提星进入太微宫,到达太帝星座,是大臣向天子进忠。昏愚的中宗信以为真,纪处讷一到,则极力称赞他忠诚无二。不久,即进拜侍中。
韦巨源出自京兆名族,时任中书令,封为舒国公。韦后与他叙长幼,因而附入韦氏族谱,列为三等亲。贝州有武三思实封数千户。时遇水灾,刺史宋璟请免除贝州农民及封户租庸,韦巨源怕减少武三思收入,声称庄稼虽然淹没,而蚕桑犹在,可以交纳庸调,致使河北人民流亡外地。
韦巨源既依附韦武集团,他见中宗昏庸,迷信符瑞,朝政不理,于是暗中怂恿韦后效法武则天称帝,并与宗楚客、郑谙、赵延禧等“推处祥妖,阴导韦氏行武后故事”。
韦氏与武三思或利用姻亲关系,或进行政治拉拢,培置了一批私人势力,组成了一个政治集团,但他们还未能完全掌握朝政大权。当时政变的功臣张柬之等人还身居要职,如张柬之时为中书令、同中书门下三品,敬晖与桓彦范二人同为侍中,崔玄暐为特进、检校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袁恕己为守中书令,皆位居宰辅要职,掌握着中枢部门的实权。韦武集团极为强烈的权欲,使张柬之这些掌握朝政大权的功臣便自然成为所要打击的主要对象了。
张柬之等人屡次劝谏中宗诛灭诸武势力,中宗不听,反而更加信用武三思。这时,武氏位居王公者尚有14人,武三思由梁王降为德静王(由郡王降为县王),定王武攸暨为乐寿王,武懿宗等12人为公。武氏的受宠与其显要地位使得张柬之等人越来越焦虑不安了。
敬晖担心受武三思的谗害与中伤,遂以考功员外郎崔湜为耳目,监视他的行动。不料由于用非其人,崔湜见中宗疏远功臣,亲昵武三思,他也转身投靠了武三思,把敬晖的计谋泄漏无遗,因被提拔为中书舍人。原张易之的党羽郑愔被贬为宣州司士参军,因犯贪赃罪逃回东都,受到武三思的庇护,向他献计说:大王虽有做天子之意,但张柬之五人皆据有将相之权,胆略过人,废掉武太后尚易如反掌。他们五人日夜欲噬大王之肉,决心灭掉武氏,大王不除去此五人,真是危如朝露。武三思听了,深以为然,经他推荐,一个逃亡犯却擢升为中书舍人。从此,郑愔与崔湜成为武三思摇羽毛扇的人物。